“……，所以，王后與攝政王在今年年初就派我再次出使東方，向明國提出聯(lián)姻，而且商談聯(lián)合出兵奪取或控制蘇伊士運河的可能性。”吉哈諾用這句話結(jié)束了對前因后果的解釋。
克拉維約坐在椅子上，過了一會兒才說道：“這件事對卡斯蒂利亞的好處非常大，但明國，恕我直言，幾乎沒有成功的可能性。”
“為什么？”
“第一，是歧視。咱們歐洲人，在明國被叫做色目人，而色目人是受到歧視的。這個國家在前任皇帝在位時曾經(jīng)立下法律，禁止本國的色目人互相通婚，必須與賽里斯人結(jié)婚，但他們根本不可能找到生活水平與自家等同的漢人女子成婚都要低就，甚至名為娶妻實則買妻。會將自己的孩子賣掉的人家層次有多低也不用我多說。”
“第二，是宗教。明國現(xiàn)任皇帝對十字教與天方教非常抵觸，不允許在國內(nèi)流傳，更不允許修建教堂。他絕對不會愿意女兒嫁給一個十字教徒的。”
“第三，是距離。卡斯蒂利亞距離明國太遠了，將女兒嫁到這么遠的國家，任何一個父親都會猶豫的。”
“第四，是歷史傳統(tǒng)的影響。你可能不知道，明國擁有非常完備的歷史記錄系統(tǒng)，主的紀年前1000年，也就是兩千四百多年前的歷史仍然能有明確的記載，可以算作信史。這就導致賽里斯人做一件事情很容易在歷史中尋找先例。而在歷史中，賽里斯人的皇帝對外嫁女兒的時候通常是國力處于弱小的時期，唯一一個處于鼎盛時期對外嫁女兒的政權(quán)又在衰弱后被女婿國家欺辱，使得在賽里斯人的記憶里對外嫁女兒全是屈辱的歷史，如果皇帝打算對外嫁公主會引起強烈反對。”
“實際上，明國已經(jīng)比之前的那個叫做‘宋’的政權(quán)好多了，宋政權(quán)的皇族不僅不對外嫁女兒，就連男性皇族的妻子也必須是本族人。明國至少已經(jīng)有兩個親王、一個類同親王（指鎮(zhèn)守橫濱的永安王朱孟炯）的妻子是外國人，但其中兩個也是長相與他們類似的安南人與日本人，只有一個蒙古人妻子長相差別較大，但也比歐洲人與賽里斯人的差別要小。”
“以上說的是有關聯(lián)姻的問題。接下來我要說有關結(jié)盟奪取或控制埃及，至少是蘇伊士之事。很遺憾的說，這件事的成功率比聯(lián)姻要高，但仍然很難實現(xiàn)。”
“原因倒是不像聯(lián)姻難以成功的原因那么多，主要是對明國的好處不大。埃及距離明國太遠了，即使明國的國力是卡斯蒂利亞的數(shù)倍，但卡斯蒂利亞仍然能夠?qū)Π＜笆┘痈蟮挠绊懥Γ欢颐鲊纳唐肥请y以替代的，他們想要獲得更大的利潤漲價就可以了，不用非要打通一條運輸成本更低的商路。”
“按你這么說，這兩件事情都絕對沒有實現(xiàn)的可能性，甚至都沒有提出的必要了？”吉哈諾說道。他并未想過明國竟然有這么多拒絕的理由，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辦好。
“提當然是可以提的。明國現(xiàn)任皇帝是一個眼界非常廣闊，對陌生事物也非常好奇的人。他基本上不會答應你的這兩個要求，但或許會在某些方面愿意與卡斯蒂利亞更多的進行合作。”
“當然，真正促使他答應合作的，我覺得，恐怕是他對于歐洲的藝術(shù)家與科學家的熱愛。我很難理解他為什么這么喜歡引進歐洲的藝術(shù)家與科學家，但他會出于擔心卡斯蒂利亞不再向明國輸送歐洲藝術(shù)家與科學家，從而答應一些不太重要的條件。”克拉維約說道。
“阿隆索，說真的，咱們這么將歐洲本土的藝術(shù)家與科學家向明國輸送，是正確的事情么？明國現(xiàn)任皇帝設立格致監(jiān)，真的只是出于好奇和興趣？是否還有別的原因？”他又道。
“那就好，能提出就是好事。”吉哈諾趕忙說道。他能夠多次出使明國，能夠在卡斯蒂利亞的貴族中地位極大提升，憑借的就是同明國聯(lián)絡更加熟悉的優(yōu)勢，而這種優(yōu)勢又轉(zhuǎn)變?yōu)榭梢耘c明國達成更多協(xié)議，才被高看一眼。如果他這次什么目的都不能達到，他的優(yōu)勢就將不復存在，他的地位就會大大降低。
“你剛才還說了什么？藝術(shù)家與科學家在歐洲有許多，大多數(shù)還是不會冒著生命危險來東方的，有幾個人來到明國不會影響歐洲的藝術(shù)與科學發(fā)展，所以不用擔心。”他又說道。
“但愿如此。”克拉維約只能說道。
“即使據(jù)分析成功的可能性很低，但既然你說可以對明國皇帝提出，那我還是會在他接見我的時候提出這兩件事情。你剛才還說了，賽里斯人公主外嫁不可能，但男性宗室娶外族妻子是可以的。哎，如果恩里克三世陛下還有一個女兒就好了。就可以嫁到明國了。聯(lián)姻成功的可能性就高了，結(jié)盟的可能性也會提高。”吉哈諾嘆了口氣，又道。
“可惜恩里克三世陛下并沒有生出一位公主殿下。”克拉維約也道。
他們又談論幾句，克拉維約忽然聽到肚子咕咕叫的聲音，抬頭透過窗戶看了一眼太陽，這才注意到時間又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未時初了。忙說道：“時間已經(jīng)這么晚了，我已經(jīng)餓了。而且我還要回家去看看我的妻子與兒子，這件事下次再聊。反正皇帝陛下接見你們一定是在大明歷正月初一，還有十多天，不用著急。”
“不好意思，竟然和你談論這件事到現(xiàn)在。下次再說。”吉哈諾笑道。
“再見。”克拉維約打了聲招呼，匆匆離開了。
吉哈諾看著他的背影，一直到他從院子里徹底消失才收回目光。這時一個黃頭發(fā)的人走進來，用英語對他說道：“阿隆索，你剛才與克拉維約都談論了什么？他是否已經(jīng)為卡斯蒂利亞如何讓明國皇帝接受咱們的請求而做好了計劃？”
“你剛才不都已經(jīng)聽到了么？怎么還來問我？”吉哈諾笑道。
“你們是用卡斯蒂利亞語進行交談，而我的卡斯蒂利亞語很差，只能聽懂一些單詞，根本聽不懂你們在說什么。”這人回答。
“我現(xiàn)在仍然保持我的觀點：王后陛下應當派出一個懂卡斯蒂利亞語的英格蘭人來擔任使臣團隊的副使，而不是你。”吉哈諾道。
“可我是整個英格蘭唯一有同異教徒打交道的經(jīng)驗的人，而且根據(jù)你重復的明國皇帝的英語發(fā)音，和我的發(fā)音也最接近，我最容易博得明國皇帝的好感。”這人對于吉哈諾這么不客氣的話并不在意，說道。
“真不理解，為什么當初教導明國皇帝英語的人會用你的家鄉(xiāng)口音。濃濃的鄉(xiāng)下味兒。”吉哈諾又道。
這個黃發(fā)之人，就是凱瑟琳王后派出的原籍英格蘭的貴族，名叫詹姆斯·丘吉爾，來自馬爾伯特家族。當然他本人是家族旁支，只是一個男爵繼承人，而且因為他父親在仍在進行的英法戰(zhàn)爭中表現(xiàn)不好還有丟掉爵位的可能。這次凱瑟琳王后派人回娘家找人出使明國，他為了立功保住自家的爵位甚至得到提升，主動提出出使。經(jīng)過篩選，因為他說話的口音與吉哈諾復述的允熥說英語的口音最接近，擊敗了其他競爭者，成功得到這個出使的任務。
“好了，請不要拿我的口音取笑了，雖然它并不好聽，但它是明國皇帝說英語的口音，這就足夠了，它就有了意義。”詹姆斯·丘吉爾轉(zhuǎn)回一開始的話題：“你剛才與克拉維約都談論了什么？”
“哥澤來滋告訴我，不論是聯(lián)姻還是結(jié)盟，成功的可能性都很低，最多達成一些其他合作協(xié)議。”吉哈諾說道。又將克拉維約列舉的理由和這個黃發(fā)男子說了一遍。
“什么，明國人竟然有這么奇怪的風俗和文化習慣？我從前接觸的異教徒完全不是這樣的！”詹姆斯·丘吉爾驚訝的喊道。
“你在與明國打交道的時候，一定要丟掉自己過去形成的對異教徒的印象，賽里斯人完全不同于你之前接觸過的異教徒。你一定要多了解賽里斯人的禁忌與文化，如果你不小心觸犯了他們的禁忌，導致外交失敗，后果不堪設想。你一定要多讀哥澤來滋寫的日記，對你快速了解賽里斯人很有用處。”吉哈諾嚴肅的說道。
“我知道了。”詹姆斯·丘吉爾也變得嚴肅起來。這個他好不容易才爭取來的立功的機會，他自己也不愿輕易失去。那很可能代表著他將變成騎士。
“其他的我就先不多說了，我也餓了，要先吃飯。三天，我給你三天時間，將哥澤來滋的所有日記都讀一遍，了解明國的文化，之后再去城中的大街小巷實際感受一番人文風情，之后再扮做哥澤來滋或伯魯涅夫斯基的侍從，看看他們與明國的官員和貴族如何說話，貴族禮儀是什么樣子的。之后就是接受明國禮部的禮儀培訓。等這些都做完了，就能面見明國皇帝，也能在他面前提出自己的觀點而不必擔心觸犯他了。”吉哈諾囑咐道。
“好復雜。”詹姆斯·丘吉爾先感慨一句，然后在吉哈諾吩咐過侍從從番館仆役那里將午飯拿過來后，又對他說道：“阿隆索，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
“你為什么這么信任克拉維約？”詹姆斯·丘吉爾說道：‘我無意冒犯你與他的私人感情，但國家利益不能用私人感情來決定。從主的紀年1404年起，他已經(jīng)在明國境內(nèi)生活了七年，生活方式也極大的明國化了。他剛才和你說的這些話，會不會是出于維護明國的利益說的？而非事情的真相？”
“詹姆斯，你想的太多了。首先，克拉維約還是很傾向于卡斯蒂利亞的。今日他去城門迎接咱們的時候，還和我說將來要返回卡斯蒂利亞，這樣的人怎么會維護明國的利益？”
“這個，我相信他不會欺騙你，但或許他在明國待久了，在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將自己當成了賽里斯人，下意識維護明國的利益。我覺得，不應該將克拉維約夫人與孩子送到明國，那樣至少他在卡斯蒂利亞國內(nèi)還有牽掛。”
“這一點，你說錯了。他們夫妻已經(jīng)分別九年，即使是再深的感情，分別時間久了也會淡化。我真的很慶幸他們夫妻都有一絲斯拉夫人血統(tǒng)，還有斯拉夫人的性情，不然克拉維約應當早就在明國另娶一個妻子，生幾個孩子了。我雖然不知道他有沒有與女人有性關系，但從他敢于將夫人接回府內(nèi)，至少沒有娶妻，這就足以見到他的深情。既然他是深情之人，那么必須將他的妻子與孩子送到明國。如果不送，他一定會覺得卡斯蒂利亞在利用他的妻兒逼迫他；反而將他的妻子與孩子送過來，他會心懷感激，為卡斯蒂利亞盡力做事。”
“至于在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將自己當成了賽里斯人，下意識維護明國的利益，我認為也不太可能。明國對于咱們這樣長相的人是歧視的，他在明國不會有歸屬感。總而言之，你說的不太可能發(fā)生。”
“對不起，我冒昧了。”詹姆斯·丘吉爾忙道。
“你不用道歉。你不了解克拉維約，做出這樣的判斷也很正常。”吉哈諾笑道。
“你還有別的事情么？”
“沒有了。”詹姆斯·丘吉爾向他說再見后很快離開。
又過了一會兒，吉哈諾的侍從將飯菜送了來。吉哈諾等他將飯菜在桌子上擺放完畢后，又用卡斯蒂利亞語對他說道：“你去找到克拉維約的侍從，你熟悉的人，向他們打聽一下這幾年克拉維約有無變化，在那些事情上發(fā)生了變化。”
他雖然同詹姆斯·丘吉爾說話的時候表現(xiàn)出的都是對克拉維約信任，但實際上，他也并不真的完全信任克拉維約了，畢竟他們分開太久了。只是在明國，他能夠?qū)で髱椭闹挥锌死S約與伯魯涅夫斯基，不得不信任他。但也要探查一番。
“是。”他的侍從答應一聲。
“千萬不要被克拉維約發(fā)現(xiàn)。”吉哈諾又囑咐道，隨即開始品嘗自己的午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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