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說，第一個喊出清君側(cè)，匡社稷的口號的人，絕對沒有想到，這個口號有這么強的生命力，而且有那么廣泛的適用性，不管是誰，不管是什么時刻，都可以將這個口號掛起來，用上一用。

    楊彪對于這個口號也是熟悉的，因為他也用過，只不過他完全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會有人將這樣的口號還到了他的身上……

    清奸臣，護明君，誰是奸臣，誰是明君，似乎已經(jīng)不用分說了。

    大漢啊！

    楊彪痛苦的閉上了眼，搖晃了一些，然后猛然間睜開，沉聲斷喝道：“傳令！聚集城中兵將，保護北宮！”

    雒陽城中，原來是有北宮和南宮兩個大的宮殿建筑群體，還有東宮、西宮、長秋宮、永安宮、永樂宮等小一些的宮殿群落。正常來說，南宮和北宮為上朝、朝賀議政、舉行國家慶典的場所，西宮為皇帝個人休息游樂的場所，而東宮則是皇太子所居。長秋宮為一般為皇后居所，至于永安宮和永樂宮大多數(shù)為皇太后所居之宮。

    光武帝的時候，北宮還在修建當中，所以都是以南宮為主，后來從漢明帝開始，便逐漸的將國家政治中心轉(zhuǎn)移到了北宮，并一直沿用到了如今。

    自從得知了弘農(nóng)烽火的時候，楊彪的注意力就全數(shù)被西面的情況所吸引，一方面是楊俊的進展讓人揪心，另外一方面函谷關(guān)在前些年也是被放了一把火，雖不至于是燒成了白地，但是也同樣遭受到了重創(chuàng)，至今都沒有完全修復(fù)。

    平東將軍曹操不是領(lǐng)兵去了徐州么？誰能想到平東將軍竟然在陳留潛伏了這樣一只騎兵隊列？

    此時此刻，再如何去后悔已經(jīng)是沒有了，只能是想如何應(yīng)對當下的局面！

    雒陽城門驟然成為了雙方爭奪的焦點。

    雨霧當中沖來的夏侯兵卒和四面城墻上增援過來的守軍戰(zhàn)在了一處，相互簇擁著集成了一團，城內(nèi)城外金鼓聲，吼叫聲，亂成了一片！

    而在城中的百姓，原本經(jīng)歷過了浩劫變亂之后，已經(jīng)是蕩然無存了，只不過這一段時間多少就像是野地里面的草芥，漸漸生了些出來，卻沒有想到此刻又臨兵鋒！

    這些百姓，就宛如驚弓之鳥一般，從城中斷檐殘壁處逃了出來，張皇著如同無頭蒼蠅的一般亂叫亂撞，急切的想要逃離這個即將誕生的戰(zhàn)場，更加增添了雒陽城內(nèi)的混亂。

    雨霧紛紛揚揚，雖然楊彪努力調(diào)集了兵卒進行阻擋，但是這些兵卒卻不能抵御夏侯淵的瘋狂進攻，一步步的往后退。

    一個由許多人組合而成的聲響在空中回蕩：“清奸臣，護明君。匡社稷，護大漢！”

    夏侯淵將擋在面前的一個楊氏兵卒一刀砍倒，哈哈哈的狂叫著：“某乃平東將軍麾下夏侯，領(lǐng)兵前來護駕！楊氏軟禁漢帝，傾軋同僚，實屬大逆！爾等休要協(xié)同叛逆，放下兵刃，方可赦宥！”

    說這些話，并不是給大頭兵聽的。

    夏侯淵雖然平日里粗俗，但是也知道這些大頭兵未必人人都自動自發(fā)的會保衛(wèi)雒陽城，若不是在這些兵卒當中的軍官，那些由士族世家和鄉(xiāng)野豪右組建勾搭起來的中間層面的軍官在管理和統(tǒng)御，楊彪一個人哪有可能控制得了這些軍隊？

    雖然不一定會有效，也不一定會有人聽，但是只要能夠讓他們有片刻的遲疑，夏侯淵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隨著這呼喊聲音，震蕩著雒陽城的上空，更是讓雒陽城內(nèi)的慌亂增加了數(shù)倍，聽了調(diào)令趕來增援的守卒，有的要去增援城門，有的卻要登上城墻對對后續(xù)的夏侯淵部隊進行阻攔，在沒有統(tǒng)一規(guī)劃和指揮之下，有的往上跑，有的往下奔，各自的命令都不太一樣，導(dǎo)致竟然有些人相互堵在了一起，更是無法抵抗越涌越多的夏侯兵卒！

    夏侯淵揮舞著長柄樸刀不停的催馬向前面猛撲，他非常喜歡策馬奔騰，自然對于只是利于劈砍的長兵刃情有獨鐘，每一次揮舞，楊彪的守卒不是兵刃被砍斷，就是人肢體被砍斷，血肉紛飛房中，夏侯淵哈哈狂叫著，“你們不成，你們不成！放下兵刃，饒你性命！”

    楊彪的部隊當中雖然有不少甲士，也是河洛的精銳，多少上過戰(zhàn)陣，作戰(zhàn)經(jīng)驗也不差，但是奈何新招募的兵卒更多，這在混戰(zhàn)當中，又沒有統(tǒng)一指揮的情況下，拼的就是兵卒的基本素質(zhì)，尤其在這個狹小的城門區(qū)域，前方交戰(zhàn)了，后面的卻只能看見自家兵卒的屁股和后腦勺，就算是想要使勁，也用不上地方。

    夏侯淵所帶的兵馬，在中東城門突破口越來越大，隨著兵卒涌進來的也越來越多，楊氏的兵卒越發(fā)的反抗乏力……

    夏侯淵終于是策馬沖出了城門，揮刀將一名楊氏兵卒砍翻在地，揮舞著長刀大喊道：“來人！跟著我，去北宮！”

    夏侯淵知曉，搶下城門并沒有什么決定性的作用，他的兵卒也不可能一口氣將雒陽城內(nèi)的所有楊氏兵卒全數(shù)擊潰或是殺光，畢竟自己為了隱蔽，奔襲了五六百里，對于人力和馬力的消耗也是相當大的。

    “快！快！去北宮，迎漢帝！迎漢帝！”夏侯淵揮舞著長刀，對著一旁的一名君侯吼道，“你！帶著一隊人馬守好城門！其余人，跟某來！”

    就在夏侯淵帶著人馬趕到了北宮之前的時候，馳騁在復(fù)道之上，卻看到在北宮朱雀門外，已經(jīng)有幾百人排出了密集的陣列、這些兵卒披掛整齊，帶著頭盔，身穿甲胄，一半是皮甲，而另外一半甚至是鐵甲，最前方就是刀盾手和長槍手，長槍的槍頭在雨水當中閃著寒氣，如林一般斜斜向空中舉起，而在隊列的后面，則是高高飄揚的“楊”字大旗！

    夏侯淵眼尖，看到隊列之后，騎在馬背上的一個身影，裹著披風(fēng)，正是楊彪！

    此時此刻堵在了夏侯淵面前的，竟然就是楊彪手下最為精銳的一只力量！

    兩個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處，頓時就像是濺出了漫天的火星！

    楊彪騎在馬上，馬鞭一指，前排的長槍兵頓時齊聲發(fā)吼，將長槍密密麻麻的架了起來，直直的指向了夏侯淵！

    “咴咴……”夏侯淵一勒馬，在楊彪擺出的槍陣之前的百米之外站住，戰(zhàn)馬人立而起，然后重重的踩在地面之上，激濺出大片的水花。要是自己不是長途奔襲而來，夏侯淵定然是想都不想立刻發(fā)動攻擊，就算是用血肉硬推，也要將楊彪的陣列破去！

    然而，現(xiàn)在不行。

    胯下的戰(zhàn)馬劇烈的喘息著，在雨水當中噴著白氣，抖動著腦袋和脖子，不由自主的往下低著頭，這是體力消耗太大的表現(xiàn)，而這樣的情形，身為騎兵統(tǒng)領(lǐng)的夏侯淵怎么會不知道？

    在這樣情況下，若是戰(zhàn)，勝了也是慘勝，若是敗了，便是一敗涂地……

    “見過楊公！”夏侯淵將長刀豎起，略微示意了一下，然后裂開了大嘴吼道，“某奉平東將軍之令而來，恭迎漢帝東狩！楊公此意何為，欲置漢帝于囹圄不成？”

    “大膽狂徒！竟敢縱兵攻伐帝都！”楊彪用馬鞭一指，怒聲喝道，“未有詔令，驅(qū)兵凌上，形同謀逆！汝等還不下馬受降，以免誅族之罪！”

    夏侯淵遲疑著不敢貿(mào)然進攻，楊彪也是一樣。

    在這樣的一刻，從天空嘩嘩而落的雨水，在雙方的人馬當中毫不客氣的潑灑下來，一時間就在雒陽城皇宮的朱雀門外復(fù)道之上，雙方人馬竟然詭異的凝固了片刻。

    “陛下到！”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還沒有下最后的決心的時候，聽聞朱雀門上一個宦官扯著公雞嗓子高聲唱著，打破了兩個人之間的凝固的場面。

    “拜見陛下！”楊彪在馬背上拱手說道，“臣甲胄在身，不便跪迎……敢問天子安好？”

    夏侯淵皺了皺眉頭，將長刀扔給了身邊的親衛(wèi)，也拱手向朱雀門上一拜，然后叫道：“拜見陛下！臣乃平東將軍麾下騎都尉，特來迎天子?xùn)|狩！兗州子民，盼陛下如同盼甘露，懇請陛下愛憐兗州子民拳拳之心……”

    楊彪并指而如戟，指向夏侯淵，沉聲說道，“雒陽乃天下之都！陛下乃天之貴胄！豈能輕離朝堂！再者……”

    “哈哈！朝堂！可笑！也不知是楊氏的朝堂還是陛下的朝堂！”夏侯淵打斷了楊彪的長篇大論的前奏，扭頭向朱雀門上說道，“某主平東將軍，聽聞陛下宏圖不能展，政令不得伸，心痛如刀絞，徹夜不能寐！今特領(lǐng)兵而來，非冒犯陛下龍威，乃欲救……”

    “荒謬！”楊彪怒聲說道，“陛下于此，帷幄天下，豈有宏圖不展之說？爾等妄逆，居心叵測，方為罪大惡極！陛下，臣至河洛以來，兢兢業(yè)業(yè)，日夜不敢或怠，方得當下之局面，如今京都稍穩(wěn)，實不能再生亂事啊！此等小人，以一己之私凌于陛下，以諂媚之言蠱惑天子，實為亂國之舉也！若今日可請東狩，明日便是可請南狩！此舉斷不可開啊，望陛下明察！”

    夏侯淵揮舞著手臂，哈哈大笑道：“陛下乃是中興之主，天下明君，豈能被汝置于股掌挾持！更何況陛下既已然北狩陰山，為何不可東狩兗州？既然已于陰山封禪，又豈能不在泰山封禪？陛下！兗州上下，皆翹首以盼也！”

    楊彪心中不由得大罵，該死的征西，若不是他開了這個頭，這個平東又豈能用這個來說事，不過眼下也追究不了斐潛的責(zé)任，只能是針對夏侯淵的話語便再次的斥責(zé)和辯駁……

    朱雀門上，華蓋已經(jīng)被雨水打濕，淅淅瀝瀝的雨絲斜斜的撲了進來，沾染了劉協(xié)的衣袍。

    劉協(xié)抬著頭，背著手，像是看著頭頂?shù)娜A蓋，又像是望著蒼茫陰沉的天空，對于朱雀門下的兩人話語，宛若未聞。

    良久，劉協(xié)緩緩的低下頭，而城下的兩個人隔著中間的空地，你一言我一語的還在爭論不休相互攻伐。

    “打不起來了吧……”劉協(xié)也沒有什么動作，微微動了動嘴唇，悄聲的問道。

    黃賢站在劉協(xié)身后，聞言上前半步，在劉協(xié)身側(cè)說道：“楊公此時投鼠忌器，平東將軍這里人馬皆疲……不過么，終究是要決一勝負的……”

    黃賢從并州帶來的人馬，到了雒陽之后，便成為了北宮的禁軍，一直以來都是駐扎于此，如此局面之下，自然是第一時間在宮墻之上守護。楊彪也是知道這樣的情況，所以寧可放棄在城墻附近圍堵，也要趕到北宮這里，就是一方面為了緊緊抓住劉協(xié)，另外一方面也是擔(dān)心征西和平東之間有什么勾搭。

    劉協(xié)點了點頭。

    確實如同黃賢所說的一樣，楊彪好不容易才收攏了雒陽城內(nèi)的局面和民眾，也不想全數(shù)都砸在這個場面之上，并且平東門已經(jīng)被夏侯淵控制，就算是這個時候開打，能戰(zhàn)勝了，平東城門沒有收復(fù)，想要留下夏侯淵兵馬也留不住，更何況有搭上全城大壞的風(fēng)險，因此楊彪只能是一邊偷偷挨派人去加強對于平東門的攻伐，而在這里則是拖延，并不敢在平東門沒有收復(fù)之前便貿(mào)然進攻。

    對于夏侯淵來說，長途突襲而來，已經(jīng)取得了初步的長效，而現(xiàn)要面對楊氏集結(jié)好的戰(zhàn)陣，在自己這一方體力馬力都消耗相當大的情況下，即刻進攻也并非是一個最佳的選擇，因此多少也要讓人馬緩上一緩，恢復(fù)一些氣力再說，所以也只能是暫時選擇楊彪打嘴仗……

    劉協(xié)嘴角微微翹了一下，似乎帶了一些自嘲的神色，說道：“……也是，現(xiàn)在若是打得起來，恐怕也不會那么多廢話了……不過，現(xiàn)在，都說了那么多了，也該輪到朕說兩句了吧……”

    黃門宦官會意，上前高呼，但是不知道是因為雨勢太大，還是沒有將自己優(yōu)良的公雞嗓子發(fā)揮好，朱雀門下的兩人依舊在相互指責(zé)不休。

    黃賢向劉協(xié)拱手道：“陛下，可否讓臣一試？”

    劉協(xié)點頭說道：“可！”

    黃賢領(lǐng)命，上前一步，走到了隊列之前，然后將拳頭握緊，高高的豎立了手臂，沉聲大喝道：“大漢威武！”

    “喝！”陣列在宮墻之上充當禁衛(wèi)的黃賢手下征西將軍兵卒，下意識的就按照平日里面的訓(xùn)練，習(xí)慣性的跟著黃賢語音，刀盾手用戰(zhàn)刀拍著盾牌，長槍手用長槍頓著地面，重復(fù)三次喝道，“大漢威武！大漢威武！大漢威武！”

    整齊劃一的行動和呼喝，向來就是軍列展示士氣和戰(zhàn)斗力的一種方式。

    黃賢此舉一出，城下爭執(zhí)不休的雙方頓時一窒，楊彪這一處的兵卒頓時有些散亂，而夏侯淵手下也有不少戰(zhàn)馬被嚇了一跳，不安的前后踢踏著地面……

    “陛下有言，諸人靜聽！”黃賢高聲喝道，“某有言在先，君前失儀，乃大不敬！二位自重！”

    說完，也不等楊彪和夏侯淵有什么回答，便往后一退，側(cè)身將劉協(xié)讓了出來。

    劉協(xié)微微笑了笑，沖著黃賢說道：“不錯，頗有你家征西風(fēng)儀了……”

    黃賢一拱手，說道：“某主征西，如星辰之璀璨，而某只不過螢火之光，不敢有比……”

    劉協(xié)仰頭哈哈一笑，也沒有再說什么，便往前一步，站在了宮墻前頭，沉下了臉，從左到右緩緩的環(huán)視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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