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的夜晚,沉悶消沉,宵禁已經解除,來來往往的秦人臉上,看不到多少笑容。偶爾懷抱美人和燈火的照映下發出的微笑,顯得極其虛偽,卻又故作不知。
得意樓的燈籠早已掛出,一、二樓高朋滿座,也不知道今晚是什么日子,來的達官貴人特別多。各國人都有,他們談論的話題有兩個,那就是秦王如何與嫪毐爭奪兵權,以及渭水河上的血凡樓。
這個時候的秦國,武風強盛,風氣開放。既有中原知書達理的文人,也有赤足而走的秦人女子,更有遮帶面紗的富家姐。到了得意樓,可以放心大膽地暢談,沒有什么拘束。
無論秦王,還是嫪毐,都不會將戰場放在得意樓。原因很簡單,他們都需要巴家的支持,而巴老夫人不會參與權力上的爭斗,巴蜀之地就是秦國的糧倉,根之地沒有人敢去鬧。
頂層廂房,面無表情的鐘離,內心顯得忐忑不安。今晚來的人特別多,許多人都超出了她監察的范圍,比如成蟜和內史肆,比如那個啞廚,比如即將到來的尉繚和王敖。
嬴政也沒有想到,成蟜會帶著樊於期來頂層大廳喝酒,緊跟著內史肆也來了。鐘離的不安,應該察覺到什么,可能宮里還有諸多的列國奸細沒有揪出來,次出宮,那些人都知道了。
回顧皎月晦明燈花處。
抬眉初紅蓮風袖裊娜為誰舞。
回顧筆染朱砂輕蓮步。
經年依稀一曲然為君舞。
……
怡歡院的幾位紅阿姑唱起了曲,幾位風塵少女翩翩起舞,領唱的那位女子半遮面紗半露袖,一曲《憶紅蓮》唱的纏綿緋怨,好似述著故鄉的回憶,在賓客中形成了共鳴。
即墨木靈將尉繚和王敖送進了廂房,回到大廳中眾人談笑。許多人都看見了那個廂房,但是即墨木靈沒有,他們也不會問。
成蟜知道嬴政今晚出宮,看了即墨木靈的表情,就明白嬴政應該在里面。自己即將離開咸陽,趕去屯留任職,所以嬴政的安,關系到自己能夠掌握多少兵馬。有羋啟的支持,朝堂之上呂不韋也不敢過多的刁難,秦王的話語權也增大了不少。
咸陽局勢繁雜,所以嬴政的安,不容有失。帶著樊於期前來,明著喝酒游玩,暗地里準備保護里面的那位。
“公子知道了?”即墨木靈低聲地問道。
成蟜低聲苦笑道:“在這個時候,大哥還要出宮,太后囑咐我來幫忙,起碼不能讓內史肆大人闖進去。有鐘離在,大哥的安應該無恙,我也只能阻擋那些外人給你帶來的麻煩,畢竟得意樓我也有干股。”
內史肆在旁笑道:“我家長信侯也有得意樓的干股,任誰來這里的鬧事,都不行的。”
兩人面面相覷,秦王出宮,估計許多人都知道了。
內史肆正色地言道:“公子和木靈不要擔心,長信侯和大王的事情,都是家里的事情。大王才回來,如果這個時候出現了變故,我家大人首當其沖,雍城的兵不好帶。”
兩人明白了,嫪毐也不想嬴政有什么事情。雍城被先王封賜給冷月,嬴政就是冷月公子,只要嫪毐沒有完掌握那里的兵權,嬴政就不能有什么損傷。
宮里有皇子扶蘇,就算嬴政死了,大秦的君王也輪不到嫪毐去坐。特別是在這個敏感時期,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雍城,沒有完之策,嫪毐不但不敢害嬴政,還要極力地保護他。
雍城之兵,現在分為兩部分,一部分在嫪毐手上,一部分在嬴皓手上。時間太短,嫪毐需要穩定手上的兵,所以這個時候,秦王就必須活著,免得嬴皓借題發揮,收回那部分兵。
為什么嫪毐不再爭取嬴皓手里的兵,主要是怕發生兵變,這里還有蒙毅、蒙恬等眾多將領,更有義渠之兵。這里面的關節,需要時間去理順,不然容易造成反感。
與呂不韋爭了幾年,嫪毐懂得了許多,有自己的政治覺悟。咸陽需要穩定,雍城也需要穩定,不然大家的目光部盯著甘泉宮,那不是嫪毐想要看到的。而現在嬴政根就不提甘泉宮,如果換了其他君王,嫪毐不敢保證皇族會不會拿此事來做文章。
內史肆嘆道:“大王與太后,畢竟是母子。”
成蟜和即墨木靈聽出了其中的意思,這就是家事,無論怎么鬧,趙姬和嬴政畢竟是母子。嬴政不會殺了趙姬,趙姬也不會殺了嬴政,只要趙姬活著,嫪毐也不會死。同樣的道理,如果嬴政剛回來就死了,趙姬會怎么看嫪毐。
這是不可調和的矛盾,就算嫪毐與趙姬關系再好,嬴政畢竟是趙姬的兒子,這一點誰也改變不了。嫪毐的權力,都是趙姬給的,真的惹她不快,沒人敢想趙姬會怎么做。
畢竟大秦的太后,一個比一個狠辣,帝王之家無親情。就算趙姬為嫪毐生了兩個兒子,如果事情覺得不對,趙姬一個命令下,即可將嫪毐打下凡塵。在歷史上,宣太后就那么做過,裙下之臣有很多,但是秦國君臣哪里敢什么?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奈,對于權力,只能互相妥協,讓秦國這架戰車順利的前行。
廂房中,尉繚言道:“大王與太后,畢竟是母子。”
那意思很清楚,這個問題,你必須要妥善地決斷。太后手上的兩個大印,肯定是要收回,到時候你該怎么做?是殺還是留?
嬴政很猶豫,此話一針見血,切中要害。倘若不理清楚,君威依然不存。殺是不能殺,做為子女,需要懂得一個‘孝’字。不殺趙姬,嫪毐是趙姬的人,嫪毐的生死,只能有趙姬決定。可是不殺嫪毐,遲早會出現大麻煩。
有一個呂不韋就夠了,再多一個嫪毐,嬴政根無法順利地施政。
“母親不能死,嫪毐也不能死在我手上,既然先生來了,就該為我解惑。為君分憂,乃是臣子份,否則我請先生來,為的是哪般?”
尉繚無語了,那是你的家事,臣子豈敢亂?再了,我什么時候答應做你的臣子了?
進入咸陽以后,嬴政表示的很有禮節,不在宮中召見,親自來得意樓相見。禮賢下士的氣度,讓尉繚感動,這是以國士之禮相待,有哪位君王會這么做。在得意樓相見,還請來紅阿姑唱曲,許多事情做的讓人看不懂。
但是尉繚還沒有準備好,許多疑惑必須要清楚,一入侯門深是海,他不想當范雎,也不想做張儀。那些人都沒有好下場,被形勢所迫,不得不走這一遭。
尉繚問道:“大王在位時間短暫,為什么不穩定朝綱,收斂人心以后再出去呢?替身之計是把雙刃劍,我不知道太后和呂大人為什么要替你隱瞞,甚至嫪毐也在替你隱瞞。”
這個問題,困擾了尉繚很長時間。人人都知道那個替身,秦國大臣們都沒有破,還要等著嬴政回來。為什么嬴政有那個信心,回來以后還能坐在那個位置上,這也太自信了吧。
從方方面面的了解,嬴政并沒有獲得眾多大臣的支持,他怎么敢出去?一出去,就是三年,回來還能坐穩君王之位,在其他國家根不敢想象。劍冢之戰,派些皇族子弟即可,君王親涉險地,這些到底為什么?
嬴政言道:“我能上位,完是幾代先人的努力。冷月與皇族,密不可分,秦宮深處,依然有大量的冷月人。從侍衛統領到許多宮女,一直保護著皇族的安,羋嬴兩族需要我去拼搏。在中原這盤大棋上,必須要得到冷月的支持。”
尉繚搖頭言道:“冷月只是民間一個勢力,哪怕個人武力再強,也沒有幾個人,能夠與千軍萬馬相提比較。”
嬴政嘆道:“開始我也這么認為,可是去了劍谷以后,我的妹妹緋月,讓我明白一個道理。這個世界,有些人的武力,連千軍萬馬也阻擋不住。一個人的實力,可以與大自然相抗爭。”
“俠以武犯禁,文以儒亂法。緋月、冰玄女、鳩鶴婆婆、川島兢等高手,非是以人力能夠抗衡。塞外游牧民族年年侵犯,那些外族高手更是殺之不絕,打了這么多年的仗,依然無法將那些人驅逐干凈。”
“無論未來中原何人統一列國,最大的敵人,還是塞外的匈奴、犬戎、安息等國。中原內部紛爭,外族快要統一了,能夠彈壓的別人不敢進犯中原,只能靠那些高手威懾。”
“就算三年才回歸,秦王之位依然不會動搖,因為宮里有華陽夫人支持,更有夏姬奶奶在。夏姬就是北宮的主人,呂不韋、羋宸、趙姬母親都知道她的存在。而華陽太后,只會聽夏姬奶奶的話。”
“哪怕外臣爭奪的再厲害,呂不韋的權力再大,只要她老人家站出來句話,我的位置就絕對穩固。只是她年紀大了,不愿意親自出面,完看我自己的能力去拼,也有鍛煉的意思在里面。我有這樣的大靠山,就算幾年不回來,有誰敢竊據我的位置?”
尉繚聽的屏息,秦宮的水果然很深,難怪嫪毐只敢圍困宮門,不敢真的打進去。那里面隱藏著一個龐然大物,北宮是什么勢力?尉繚聽過許多,只是一個晨曦,就逼的王恒不敢走出內谷一步。
那么比晨曦更恐怖的夏姬,誰敢去惹?
世上還有那樣的高手,鬼谷在那些人面前,什么都不是。嬴政很直接地將這些隱秘了出來,尉繚內心陣陣哀嘆,聽到這些事情,不知是福是禍,反正這趟入秦,他是走不掉了。
成為嬴政的臣子,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魚烹宴上來了,廂房外的《憶紅蓮》唱到深處,聽在每個人耳中,都有不同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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