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大爺的嘴唇哆嗦著，來紅潤的臉漸漸變得蒼白。

    “揚還在那房子……她還在那房子？我……我們……”常大爺結結巴巴，“多少年……這都多少年……她一個人在那兒……”

    我看常大爺這樣，頓時緊張起來。

    胖子和瘦子連忙站起來，一左一右扶住了常大爺的身體。

    我心中有懊悔，我想他們兩個也是。我們太急了，不應該問那么快。知道了那是常大爺的孫女，再麻煩陳逸涵，慢慢和常大爺接觸、和那個姑娘的父母接觸，總能問出點什么來。何必急于一時？

    常大爺大口大口喘氣。

    我急忙要去按鈴叫護士來。

    胖子和瘦子一人給常大爺撫胸，一人給他拍背，額頭上都冒出汗來。

    常大爺做了個吞咽的動作，推開兩人的手，叫住了我：“不用，我沒事。”

    “常大爺，這可不能開玩笑啊。還是叫醫(yī)生來看看。您剛病過，還做了大手術……”瘦子話未完，被常大爺擺手打斷。

    “不用。我知道我自己的身體。我這是一腳邁進了棺材里頭。老錢死了幾年了，他老婆都不行了。我還有多久好活？而且……”常大爺雙手撐著膝蓋，眼眶有些濕潤，“我自己清楚，這么多年擔驚受怕的……我不敢住在那兒，也不愿意空著房子，到底是怕死貪財，才將房子租出去。我這心，這些年沒放下來過，怕有誰租了那里，然后……那個姓周的伙出事情，新聞里區(qū)里面水管爆了，我覺得不好了。我都不敢去看那個伙子，讓毛主任代我去跟他……我是怕死……揚那孩子出事，我想慌，一能搬走，立馬搬了。葉青那孩回來的時候我高興啊。我真的高興啊！我都沒想過，他一個孩，他家死了那么多人，他多苦……”

    我聽著常大爺的話，心里面沉甸甸的。

    “這錢，拆遷的錢，我不在意，你們覺得奇怪，我看得出來，可我是不敢拿。我將房子租出去，那么多年收租金，真是昧良心。是沒人出事，那也是昧良心的錢，是知道有危險，還害人家呢。揚也是……那時候廠里面已經有人房子古怪了，我還請家里人來做客……房子拆遷掉，我要再拿一大筆錢，這不是要折壽的嗎？雖然我也沒多久好活了……我還有兒子、有孫子呢，總要給子孫后代積德。我沒想到……揚……”常大爺眼淚終于是落了下來。他伸手抓住了我的手，手掌粗糙干燥，但有些冰涼。“我要去看看，我要去看看那孩子！”常大爺激動地道。

    “大爺，您這樣，不好出院？”我握住了常大爺的手，“您是要去看，也不急，先養(yǎng)好了您的身體。那個房子在那兒呢，跑不掉。等到拆遷的時候，您肯定要回去一趟的，家里面的東西總要收拾收拾？”

    常大爺連連搖頭，“我得去看看，我得去看看她！”

    我們三個拼命勸，可常大爺是不聽，還掙扎要去換衣服。

    我被常大爺抓著，胖子跑去叫了醫(yī)生來。

    這事情，我們辦得實在是糟糕，醫(yī)生訓斥了我們一頓，常大爺還糾纏不休。我支吾著提出請常大爺的兒子來勸勸。

    醫(yī)生皺眉道：“他還有個兒子？”

    這問題，讓我們三個傻了眼。

    被護士拉著的常大爺停止了掙扎。

    我看向了常大爺。

    常大爺的很清楚，他提到了他兒子兩次，還提到了他孫子。從我們拆遷辦查到的情況來看，常大爺也的確有個兒子，是他的合法繼承人。這要拆遷過程中常大爺出了事，我們得和他兒子打交道了。幸好，他只有一個獨生子，碰到子女多的，房子成遺產，拆遷補償要做遺產分割，那可有的扯皮了。

    我很確定常大爺有兒子，但看醫(yī)生那話不像是撒謊，他也沒必要撒謊。

    醫(yī)生覺察出了不對，解釋道：“老人家是鄰居打電話叫救護車送來的，住院到現在，都沒看到家里人。他鄰居也不清楚他的情況。”

    難道是跟王根寶一樣，兒子不孝，丟下他不管？

    醫(yī)生看常大爺不鬧了，不準備在這尷尬的氣氛中呆著，也沒找借口，很自然地和護士一塊兒離開了。走的時候，他們還把門給關上了。

    我們三個都看著常大爺。

    我第一個念頭是常大爺的兒子是個不孝子，第二個念頭往靈異事件上面跑，想到了各種稀奇古怪的可能性。

    常大爺沒讓我胡思亂想多久，沮喪地道：“我兒子不怎么和我聯系。從那里搬出來后，他對我有了怨氣，成家以后，更加不來往了。”

    “怨氣？”我疑惑，“難道是因為您侄女……”

    “不光是她，還有我老伴。”常大爺苦澀道，“實話，我覺得心虧，那都是我老伴死掉后的事情。她才是真的心善，一開始不答應請人到家里來，后來也不答應將房子租給別人。但我那時候覺得空著房子多浪費啊。這一個月租金，也幾百呢，現在都幾千了，這筆錢不要白不要。她……她總是想著房子的事情，經常去那邊看，關心租房子的人。她老念著這事情，經常茶不思飯不想，人老得快，沒幾年不行了。其他人，不搬出來，好好在那里住著。錢鐘和他老婆活了很久。還有其他人……我兒子怨我了，他覺得是我為了那點錢，害死了他媽。”

    “您不想要多少拆遷補償，是為了緩和和兒子的關系？”我問道，“還有您那個侄女的事情，您這么激動，也是怕您兒子責怪？”

    常大爺不吭聲，已是默認。

    要起來，常大爺的所作所為并非什么大奸大惡，也不是故意害人性命。可作為一個知情者，放任不管，那也成了幫兇了。尤其是身邊有人道德感更強烈的時候，一對比，他頓時變成十惡不赦。如果那個譴責他的人還是自己的兒子，這滋味，一定特別不好受。

    但我覺得，常大爺的“悔悟”也是住院后的事情。

    他老伴去世得有十幾二十年了，他兒子和他生分也不是短短幾年的事情，那房子，他可照樣往外租著，收著租金，租客換了一任又一任。也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在鬼門關走了一圈后，常大爺才看淡了幾分金錢，想要和兒子彌補關系了。

    “這事情，您也不用著急。拆遷的時候，您肯定要去搬家，可以借這個機會和您兒子聯系聯系。您那個侄女的事情，我們也不確定是怎么回事。您貿然過去，總不太好。何況您還病著呢。”我勸道。

    常大爺不知道是想通了，還是剛才那股子爆發(fā)出來的勇氣和決心被接連的阻止給消磨了，嘆息一聲，點了下頭，不再去看侄女了。看書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時間找到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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