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界山要塞,圍攻戰第五天,傍晚。
援軍遲遲未到。
興許是因為連續幾日的瘋狂血戰消耗太多,傷亡太重攻守雙方十分默契的在當日下午選擇了“休戰”。
烈焰燃燒,白雪飛舞尸骸遍地的戰場上一片死寂,透露著說不出道不明的詭異不僅僅是要塞內,城外的亞速爾精靈們也同樣安靜到過分除了搜索戰場上袍澤的尸骨外,沒有任何打算進行夜襲或者進攻的樣子。
只有雙方極少數的小股軍隊,在要塞城下的壕溝間爆發了戰斗,以帝國慘敗收場,但“勝利”的精靈武士們也招來了城墻上弩炮和箭雨的報復。
至于這樣的“報復”能有多少意義,那真是天知道了。
身心俱疲的德雷西斯在安排好烽火臺上輪值守夜的軍官和士兵后,便板著臉順階梯走下了城墻還沒離開第一道防區,便在一處墻角下遇見了同樣疲憊不堪的薩莉卡約拿。
渾身是傷的彎刀女大公很是沒形象的側坐在墻角下,雙腿張開下面墊著一塊壞掉的馬鞍,半睜著眼睛,百無聊賴的用隨身攜帶的磨刀石打磨著一把滿是缺口的馬刀。
聚攏在她周圍的波伊驃騎兵們也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要么靠墻站著要么蹲坐著,一聲不吭的看著天空,喝著隨身帶著的馬奶酒看到有人來了連站起來,向自己的大公吱一聲的勁頭都沒有,眼神里全是迷茫。
“這仗快打不下去了。”
這種充滿頹廢的言論,換成是平時德雷西斯一定會站出來與薩莉卡大聲爭吵,斥責,然后再發表一番“帝國必勝,亞速爾必敗”的言論,給還在堅持作戰的戰士們鼓舞下士氣。
換成是平時
疲倦的德雷西斯沒有半點想和她吵架的意思,他很清楚和在城墻上指揮后勤和救援的自己相比,站在城墻外第一線與精靈奮戰的彎刀女大公,才是壓力最大的那一個。
他們不是沒有嘗試過,只是每一次的嘗試都失敗了強行突圍,分散突圍,偷襲,騎墻沖鋒,彎刀攻勢薩莉卡真的是把能用的戰術,都統統試了遍。
但是城外的亞速爾精靈們就像是完全不怕死一樣,能夠用最殘忍的戰術,最直接的方式將他們每一次寄托的希望掐滅掉!
他們能頂著二比一乃至三比一的傷亡,讓揮舞長刀的精靈武士向兵力相等的騎兵發動“反沖鋒”
能讓長槍方陣里的戰士頂著從天而降的煉金炸彈和引火劑,石砲保持著密集陣型推進
視死如歸這種事情,其實比看上去的簡單,戰場上找死比想象的更容易但讓成千上萬的戰士成規模,有紀律的視死如歸那就是極其恐怖的事情了。
德雷西斯能從那些驍勇善戰,傷痕累累的驃騎兵們疲憊的眼中,看到那份恐懼。
薩莉卡沒有撒謊,這仗再打下去絕不是士氣崩潰,而是再這么繼續讓戰士們去送死,看不到援軍看不到希望的話,就要嘩變了!
僅此一戰,德雷西斯終于能真正把自己擺正位置在過去的他眼里,洛倫都靈就是個有點兒小聰明,擅長投機取巧,謹慎并且運氣極好的幸運兒罷了。
現在看來,能夠在十萬亞速爾精靈大軍面前堅守埃博登三十天真的是一場無法用語言去描述和形容的奇跡!
究竟要何等程度的準確判斷,從容不迫與謹慎面對,才能用敵人半數都沒有的軍隊在一座根本無法組織防御的城市里,堅持整整一個月去等待幾乎不可能來的援軍?
德雷西斯不知道,他只知道這仗再這么打下去,自己就要徹底辜負陛下在戰前將所有指揮權交付給自己的厚望與信任,承認自己的失敗和無能了!
“明天我再派一次信使,去催一下。”
德雷西斯有氣無力道,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薩莉卡還是在自我安慰:“東薩克蘭的內戰已經結束了,拜恩那邊應該也已經收到了消息。”
“兩支援軍都是以重裝步兵軍團為主,算算時間,說不定他們已經在路上就快到了!”
“嗯。”
“有可能阿爾勒那邊也已經得到了消息,正在派遣軍隊北上興許是為了等他們,所以才讓拜恩的軍隊耽擱了幾天。”
“有可能。”
“當然,我們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援軍身上我會再催促一下要塞內的煉金術師們,讓他們加快制作更多的煉金武器還有誓言騎士們等到明天,我會請求他們與你并肩作戰。”
“謝了。”
彎刀女大公有氣無力的點點頭,算是應和一下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在半人馬戰爭中元氣大傷,她也早就向波伊派信使,要援兵了。
帶著幾分疲倦的神色,德雷西斯上前幾步,推開一個驃騎兵半靠著坐在了薩莉卡身側,從對方手中接過了遞來的馬奶酒:
“這已經五天了血骸谷那邊還是沒有任何消息,別說援軍,就連信使都沒有一個你說,會不會是洛倫都靈他們已經”
薩莉卡默默的搖了搖頭。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你沒和那個混蛋打過仗,就不會明白的。”薩莉卡嘆了口氣:“這混蛋就像是腦袋上長了眼睛一樣,總能看見你看不見的,總能知道你不知道的。”
她一邊說一邊比劃:“怎么講呢就像是你去砍人的時候,你就該只想著砍人這混蛋可能連砍人的過程,砍完了該干什么,沒砍完怎么辦統統想好了。”
“所以如果他不回來,那就證明他覺得自己不回來才是最正確的,不和我們交涉才是最正確的當然,也可能是他的信使也都被敵人給宰了,沒發和我們聯絡。”
“但總而言之呢,這家伙死不了只要他不想死,就沒人能殺死他!”
德雷西斯微微蹙眉,全然不明白薩莉卡的這份“自信”是哪來的。
“我說了,你不會明白的。”薩莉卡攤攤手,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樣:“沒和那家伙打過仗的人,都不可能明白。”
看著她那了然的神色,原本就滿心疑惑的德雷西斯起身想要詢問,卻被身旁的掌旗官攔了下來。
“德雷西斯大人,有件事可能需要您親自過問一下。”
“重要嗎,不重要就等到之后子再談我現在根本”
“屬下認為,您還是立刻了解一下比較好。”掌旗官堅持著,表情有些難看:“輜重隊的兩名旗團長,都在急等著見您。”
“輜重隊工兵們?”面露困惑的德雷西斯一挑眉,面色驟變:
“你、你該不是要說”
掌旗官用力一點頭,雙眼都在顫抖:
“五日戰斗,我軍的火油,煉金炸彈還有引火劑的儲備都已告罄!”
“轟!!!!”
雷鳴般的龍吼,隨黑影撕裂烏云那遮天蔽日的寬闊雙翼,龐大到不可想象的身軀,高昂猙獰的頭顱,鋒利如刀劍長矛的利爪獠牙
卻屬于一頭僅有骸骨,眼眶中還燃燒著灰藍色火焰的“巨龍”。
震驚的路斯恩抬頭仰望著那道天空中的影子沒錯,他是記得這頭巨龍的在當年和黑發巫師還有艾薩克一起闖入巨龍王城的時候,差點兒讓這頭“骸骨巨龍”燒成了灰。
為什么,它會出現在這兒
不對,現在不是在意這個的時候!
強行讓自己恢復清醒的灰瞳少年,終于搶在被腐尸魔咬斷喉嚨前一劍將它變成了碎片,馬不停蹄的繼續狂奔:
“沖鋒,沖鋒!跟上我不要停下!”
沒錯,無論如何絕不可能停下,否則就死定了失去了速度,目標太大的騎兵在成千上萬的腐尸魔當中,簡直就是絕好的活靶子。
反正路斯恩絕對不相信,敵人會因為“愛惜士兵”這種理由讓那頭骸骨巨龍避開有腐尸魔的位置不去攻擊的。
“那是什么,是巨龍嗎?!”
“不可能啊,巨龍不是只有德薩利昂皇室才能成為馭龍者的嗎,為什么邪神和魔物們手里也有巨龍?!”
“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即便他能夠克服,卻不等于所有的拜恩騎士們也能明白就當他們還在發愣的時候,那個巨大的黑影已經張開雙翼,從天而降。
“轟!!!!”
巨響的轟隆,爆炸、慘叫、哀嚎、長嘶夾雜在撲面而來的氣浪從背后襲來,險些將路斯恩從馬背上掀翻在地。
該死!該死!該死!
聽著身后的慘叫,路斯恩甚至不敢回頭去看跟隨自己的騎士和獵魔人們,究竟有多少已經不見了。
他也知道那個“老熟人”正在自己的身后,用那雙冒藍火的眼睛死死盯著自己,說不定已經張開了血盆大口準備對自己噴吐龍炎如果那東西還能稱之為龍炎的話。
于是他沖鋒,只是沖鋒,不斷的將擋在前面的腐尸魔踏城碎片,盡一切最大的可能完成洛倫都靈交給自己的任務
沖鋒,然后爭取別死!
只要活著就可以了只要自己還活著,洛倫大人就一定有辦法打敗這個大怪物的只要他這么吩咐過自己就說明他肯定已經想好了辦法,自己只要努力將該完成的任務做到最好,就能贏得勝利。
一定可以的!
“沖啊!”
“轟!!!!”
吶喊的瞬間,天空中響起了第二個完全不同的“雷鳴”憤怒的赤紅巨龍咆哮著從天而降,向著骸骨巨龍撲來。
根本沒有任何打招呼的意思,對著地上的身影格魯姆直接張開了血盆大口,火柱般的龍炎伴隨著怒吼聲橫掃而至。
察覺到“威脅”的骸骨巨龍也昂起龍首,張開的雙翼不斷的向周圍卷起滾滾氣浪幾乎所有靠近它的腐尸魔都被硬生生撕成了碎片,夾雜在雪花中向周圍飛散。
砰!
骸骨巨龍騰空而起,在原地留下了一個十分規則的半球形巨坑,炸裂開來的氣浪直接將灰瞳少年連人帶馬“撞”飛出去。
“路斯恩大人!”
周圍的幾名獵魔人急忙聚攏而來。
“我沒事!”
掙扎著爬起身,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的路斯恩皺著眉頭,仰頭看向天空中那場“和自己沒什么關系”的戰斗。
兩頭翱翔在天空中的洪荒巨獸紛紛張開雙翼,用它們各自鋒利的獠牙強健的爪子在鉛灰色的烏云下扭打著巨大的身軀不斷的一上一下,裹挾著狂風向彼此撲去。
那流暢的身形,粗野但卻充滿了力量感的動作,肢體與肢體的碰撞翻轉、交錯、再翻轉、再交錯,不斷的向對方嘶吼,咆哮
仿佛它們并不是在戰斗,而是在舞蹈,血骸谷的天穹就是它們的舞池只不過,它們彼此都想拼命殺死自己的“舞伴”。
“路斯恩大人,這究竟要怎么”
“我們現在在哪兒?”
灰瞳少年冷冷的打斷了部下的話:“一起沖下來的騎兵,沒有走散、陣亡的,還有多少?”
“這個”
緊咬著牙的獵魔人們騎在戰馬上環顧四周:“應該我們應該是已經沖到山谷的最低處了只是雪崩把原本的緩坡都全部蓋住,根本就看不到路,也看不到山頂!”
“至于騎兵我只能看到周圍的人,大概還有來時的呃,三分之一?”
“那就去把他們集結起來,都集結起來!重新編隊,盡可能集結多的人,然后重新再發起一次沖鋒,向著山谷高地的方向,我們沖回去!”
路斯恩翻身上馬,表情無比的堅定:“我們的任務是盡可能擊潰魔物大軍的第一輪進攻,現在任務已經達到,是時候撤退了。”
“別忘記公爵的話,要相信你的戰友,更要保護好你的戰友,執行每一個命令和步驟明白了嗎?!”
“明白。”
雖然心有不甘,但獵魔人很明白路斯恩說的是對的如果騎兵全部在山谷下陣亡,后果就是步兵們必須獨自面對數十萬的魔物大軍了。
“那就隨我出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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