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行人回到軍營時，肅穆而凝重的氣氛如有實質(zhì)，緊張的仿佛是墳?zāi)拱阋灾劣谶B前來迎接的拜恩騎士們，臉上也看不到任何笑容。
因為今天是葬禮的日子。
三天休整，三天打掃，三天搜撿十天時間，才終于找齊了所有還能找到的，可以確認的，陣亡者的尸骨。
騎士們還好辦些，哪怕是最貧窮的騎士也有自己的紋章和精致的甲胄，只要沒被燒光并且認識的人還活著，多半是能確認的而絕大多數(shù)根本不識字的士兵們唯一能確定他們身份的，只有花名冊而已。
算上重傷不治者，被確認的陣亡士兵總計有八千人這個數(shù)字遠遠小于實際的陣亡數(shù)十倍不止，督戰(zhàn)隊們信誓旦旦，賭咒發(fā)誓的說光是死在他們手里的逃兵就不下八千。
當?shù)蹏J組成的正面軍團歸隊清點之后，十萬軍團只剩下六萬出頭。
遭到亞速爾精靈突襲而死的后線預(yù)備軍，陣亡總數(shù)也至少有這個數(shù)字的三倍還多。
但最后被找齊的，有名有姓的只有八千人。
有貴族，有士兵有巫師，有圣職者有年輕人，有老人有英勇戰(zhàn)死者，也有膽怯的逃兵
現(xiàn)在，他們都毫無間隙，平等的躺在一起了。
還有十倍于他們的陣亡者們，同戰(zhàn)場上的敵人一并在爆炸的火海中，在三頭巨龍的吐息之下化作灰燼，煙消云散了。
許多薩克蘭鄉(xiāng)下來的老兵們，在聽說布蘭登下令讓巨龍焚燒戰(zhàn)場后，紛紛感慨來年這片土地，一定能有個好收成。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總算最后沒有爆發(fā)瘟疫焚燒戰(zhàn)場，疏通水道，排干泛濫區(qū)，遷移軍團駐地種種眾人能想到的一切辦法，確保了衛(wèi)生和傷兵們的生活條件，將疾病爆發(fā)的可能降低到了最小。
中間也夾雜了不少各種各樣的矛盾薩克蘭軍團還好，其余來自帝國各地的軍隊幾乎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并不是很能接受強制性的“衛(wèi)生運動”，小規(guī)模的騷動持續(xù)不斷，讓布蘭登很是頭疼了一陣。
不過靠著戰(zhàn)勝亞速爾精靈的勝利和公爵們十分配合的彈壓，并沒有讓騷動演變成暴亂，布蘭登甚至還借此機會，將許多薩克蘭軍團的軍事條令下放到了各個公國的軍隊中。
原本只是嫌麻煩搞的統(tǒng)一行動，最終演變成了一次軍制改革。
亞速爾大侵攻結(jié)束的第十二天，經(jīng)過徹夜的交涉，談判，溝通和爭吵，以布蘭登與諸大公為首，與各公國的伯爵們終于拿出了一份通行全帝國所有軍隊的軍制。
自即日起，歷經(jīng)十四世代，帝國的所有軍隊終于將按照同一套軍制重新完成整編與組建，并且將遵循同一套軍令，不再區(qū)分彼此。
當然，完成這件事要花費很長時間，甚至長達數(shù)年之久但變革的種子已經(jīng)埋下，剩下的就是靜待它悄悄發(fā)芽。
翻身下馬，洛倫一行人向著軍營中心，巨龍停留的空地走去周圍的士兵們在看清來者的身影后紛紛轉(zhuǎn)身，恭敬的讓開道路。
他們凝視著黑發(fā)巫師的身影，用沉默無言的方式表達著對結(jié)束這場戰(zhàn)爭之人的敬意。
潛伏埃博登城的計劃是只有極少數(shù)人才知道的秘密，但那天所有戰(zhàn)場上的士兵們都看到了騰空而起的巨龍，也看到了埃博登城上升起的九芒星。
他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任誰也能猜得到這一定和拜恩公爵或者說拜恩的巫師們有關(guān)沒有他們摧毀埃博登城，戰(zhàn)爭就不會結(jié)束。
被軍團老兵和騎士們圍成一圈的空地，早已堆起了數(shù)以百計，大小不一的柴垛堆，八千名陣亡的戰(zhàn)士們靜靜地，不分彼此的躺在上面。
薩克蘭，拜恩，艾勒芒來自各地的貴族和騎士們簇擁在周圍，站在各自的旗幟之下，猶如六芒星般拱衛(wèi)著空地中央的柴垛堆。
提前歸來的布蘭登被尤利維爾茨拽住，表情嚴肅的二人小聲商量著什么
諾蘭厄德不停的和身旁的彎刀女大公沒話找話，不過看薩莉卡約拿一臉不耐煩的表情，就知道他只是在自討沒趣
僅剩獨臂的女精靈莉雅倚靠著柴垛堆，低垂繯首打量著什么。
夏洛特與洛倫默契的對視一眼，和莉娜一起轉(zhuǎn)身朝拜恩戰(zhàn)旗方向離去。
察覺到某個黑發(fā)巫師腳步聲的女精靈下意識抬頭，眼眶泛紅，表情有些落寞。
“找到了嗎？”
雖然看到她表情的一瞬間就能猜到個大概，洛倫還是忍不住問道。
果然失落的女精靈搖搖頭，將手中的東西扔給洛倫那是個圣十字的掛墜，鍍銀的，很精致。
“只有它只有這個。”女精靈靜靜的開口道：“我在他們交戰(zhàn)最激烈的地方挖到的，洛泰爾的騎士們賭咒發(fā)誓，說這就是亞倫騎士長的遺物。”
“那其它的就沒有”
“沒有，除了這個，周圍的殘骸都已經(jīng)被燒成灰和焦炭了，根本分不清。”眼睛通紅的女精靈，死死盯著洛倫手中的掛墜：
“而且我從來都沒見過亞倫他帶著這個。”
洛倫能從她的聲音中聽出一絲酸澀，一絲復雜而又難以名狀的酸澀。
她很自責，自責無能為力，只能看著朋友一個一個死去的自己。
“我曾經(jīng)聽過這么一種關(guān)于對死亡的理解。”
突然開口的洛倫，讓女精靈錯愕的微微睜開眼睛。
“第一次死亡，是你被殺死的時候鮮活的生命枯萎，變成冰冷而腐爛的軀殼。”一字一句，洛倫把玩著手中的圣十字掛墜，與女精靈對視道：
“第二次，是在你的葬禮上親友的哭泣，悲傷，教士的禱告，你的靈魂升入圣十字的天國呃，當然，不信圣十字的會去其他地方，以他們認為的方式。”
黑發(fā)巫師局促解釋的表情，讓女精靈忍不住微微翹起嘴角。
“而最后一次死亡，則是在你被最后一個記得你的人遺忘的時候。”洛倫盯著女精靈的眼瞳，一步步靠近：
“當你忘記了亞倫的模樣，忘記了關(guān)于他的事情，忘記了他所做過的一切，那么他對你，在你記憶中的最后的痕跡，被淡化消失的時候”
“他才是真的死了。”
女精靈怔怔的看著走到面前的黑發(fā)巫師，看著那雙突然間變得認真的眼睛。
下一秒，那雙眼睛卻又變得柔和了。
“更何況就算沒見過，也不能證明這不是亞倫騎士長的東西。”洛倫聳聳肩，攥住女精靈的手將掛墜塞進去：
“就像在我抵達深林堡之前我也不知道那里還生活著你們，沒見過晨星林更沒見過大樹墻，更不知道有一群驍勇剽悍，用長矛與食人魔戰(zhàn)斗的勇士”
“但那也只是我不知道而已，難道只因為我不知道，你們就不存在了嗎？”
“當然不是就像這個掛墜一樣，大家都知道亞倫騎士長是個虔誠的圣十字信徒，所以在身上藏著一個小小的掛墜，沒有任何值得奇怪的地方。”
黑發(fā)巫師循循善誘：“最重要的，難道不是我們要永遠記住他嗎？”
怔住的莉雅緩緩抬起頭，看了眼手中的掛墜，然后長長嘆了口氣。
“洛倫都靈，你”女精靈挑起目光，與洛倫對視：
“真是沒勁透了。”
嗯？
黑發(fā)巫師一愣，微笑僵在臉上。
這倒還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下次你要是再想安慰別人，就別兜這么大的圈子。”輕哼聲的女精靈，很不屑一顧的瞥了他一眼：“不是誰都喜歡聽你廢話的，你這招也只對艾茵一個人有用。”
話音落下，女精靈瀟灑轉(zhuǎn)身，只留給黑發(fā)巫師一個背影還有緊緊攥在手心的掛墜。
“洛泰爾女爵說的沒錯，洛倫有時候很喜歡兜圈子呢。”
突然開口的布蘭登走到眾人中央，赤紅色的目光移向洛倫：“但你說的沒錯那些士兵，騎士，那些為帝國犧牲的勇士們，當我們遺忘他們的時候，才是他們真正死去的時候。”
“所以諸位我們永遠都不能忘記他們，永遠！”
話音落下，大公們紛紛頷首，躬身行禮。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認為是要改改過去老規(guī)矩的時候了不再只給戰(zhàn)死的騎士們建立紀念碑，雕刻雕像，而是所有人所有為帝國犧牲的人，都應(yīng)該享受這份殊榮。”
“即便我們不知道他們的姓名，年紀和家族，也要將他所在軍隊的戰(zhàn)旗刻在石碑上，讓后來者知道他們來過，并且永遠留在了這里。”
“我們要讓他們明白，有這樣一群人為了讓他們活著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選擇了犧牲自己而我們所有活著的我們，永遠欠他們還不完的恩情！”
布蘭登的聲音回蕩在空地中央，不大，卻也足夠讓人們聽見了。
竊竊私語的人群紛紛息聲，緊張的屏住呼吸，目光匯聚向布蘭登他們的皇帝。
第一次，“丟臉皇子”的聲音有了力量。
“我要讓他們知道，阿爾勒的巨怪獵人們英勇的擋在最前面，讓他們知道阿爾勒大公是如何不畏石矢，在烈焰中與最兇殘的亞速爾精靈戰(zhàn)斗的”
那一瞬間，洛倫“不經(jīng)意”的注意到，阿爾勒大公諾蘭厄德的表情變得十分有趣。
“我要讓他們知道，洛泰爾的弓箭手與古木森林的精靈們并肩作戰(zhàn)這些僅靠自己擋住了數(shù)萬食人魔與亞速爾精靈大軍的勇士們，他們不用說的，而是行動和犧牲證明他們的諾言，證明了他們是帝國西境真正的守護者”
女精靈低頭，一動不動注視著手中緊攥的掛墜。
“我要讓他們知道艾勒芒人是何等的英勇無畏，他們個子小，卻是帝國上下唯一能與亞速爾精靈正面交鋒的劍士。”
沉默不語的尤利維爾茨，攥緊了腰間的劍柄。
“我們要讓大綠海上，波伊驃騎兵的盛名響徹整個帝國，讓帝國知道有這樣一群勇敢的馬背民，還有他們勇敢的女大公。”
抱著懷中的“鐵騎”長刀，薩莉卡約拿輕哼一聲，驕傲的翹起下巴。
“我們要讓帝國知道有這樣一群薩克蘭人他們半輩子生活在泥土和農(nóng)田遍布的鄉(xiāng)下，卻做到了城市與宮殿里的貴族們都未能完成的壯舉要讓他們知道拜恩并非只是騎士之鄉(xiāng)，他們的農(nóng)民們，也和他們的騎士一樣勇敢，一樣的驍勇善戰(zhàn)！”
“最后，我們要讓他們知道，要讓整個帝國知道，是一群巫師是過去數(shù)百年中遭到打壓，排擠，鄙視和種種壓迫的巫師們，拯救了沒有給他們帶來任何好處的薩克蘭帝國！”
猛然回首的布蘭登，赤紅雙瞳與黑發(fā)巫師對視：
“我要讓他們知道，英雄主宰的時代將在這里結(jié)束從今天開始，每一個人每一個為帝國而戰(zhàn)，為帝國犧牲與奉獻的人都是英雄！”
“不論他是平民，是貴族是騎士，是士兵是圣十字的仆人，亦或者巫師薩克蘭帝國，將對他們一視同仁。”
“你的事跡帝國將銘記于心，你的存在將留史于書論功行賞，無分貴賤。”
“這就是我布蘭登二世，你們的皇帝，所頒布的第一條政令更是我布蘭登德薩利昂，對你們做出的承諾，承諾帝國將不再只是貴族的帝國，而是你們我們，所有人的帝國！”
“舊的時代，已經(jīng)在亞速爾精靈入侵中灰飛煙滅新的時代擺在我們所有人的面前，就在今天，在眼下，在第十四世代的治下。”
隨著話音落下，大公們紛紛舉起手中熊熊燃燒的火炬，點燃了身旁最近的柴垛堆。
“皇帝萬歲！！！！”
“馭龍者萬歲！！！！”
哀悼的葬禮，在火光沖天的那一刻變成了歡呼聲的海洋哭得泣不成聲的戰(zhàn)士們用咆哮的方式向他們的新皇帝獻上忠誠，正式宣告第十四世代的到來。
雷鳴般上下翻滾的歡呼聲中，面無表情的女精靈將手中掛墜扔進了火堆，靜靜的看著它融化，燃燒。
不舍的神情，像是在送走一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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