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格還是頭一次見到如此強悍的傭兵,與那些常年混跡在酒館里的雜牌軍不同,埃修很多動作無一不透露出他受過極其嚴苛的軍事訓練,同時還具備相當豐富的實戰(zhàn)經(jīng)歷只有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老兵才會對還擊的箭雨有提前規(guī)避的意識。而他投出長矛時的身姿威嚴而凌厲,仿佛遠古的神話中將雷霆握在手中投擲的泰坦巨人,一根尋常的制式黑鐵矛在他手中展現(xiàn)出驚人的威能,在貫穿大型盾牌后仍然保留著殺傷的余力,硬生生地將密不透風的龜甲陣撕開了一塊不容忽視的缺口。只要那樣的投擲再重復上許多遍,這支棘手的攻城弩部隊必將全軍覆沒,而這也許是他們唯一的勝機!
吉格突然醒悟過來,死死地盯住埃修:“你有沒有把握全殲他們?”
“有,但是我需要吃點東西補充體力。”埃修回答。
“哪有那么多時間給你消化?”吉格皺了皺眉,將信將疑,但他最終還是從腰上解下一個小皮囊丟進埃修懷里:“這是我今天的配給,夠不夠?”
“越多越好。”
“娘的,還是個大肚漢。”吉格啐了一口,“你先吃著,投矛跟干糧我去給你弄,在那之前別死。”他躬起身子,貼著城墻離去。
埃修坐在原地,默默地垂著頭。他短暫地陷入了無所事事的狀態(tài),西城門上發(fā)生的任何一場廝殺自這一刻開始都與他毫無干系,于是空前的饑餓感洶涌而至,將埃修的注意力全部攫取到自己干癟的腸胃上來。他才意識到自己自從昨天開始就沒有正兒八經(jīng)地進過食。那袋干糧就掂在埃修的手中,皮囊不大,剛剛好填滿手心的邊緣,但是分量卻很足。埃修撕開封口,發(fā)現(xiàn)里面是一塊塊壓得密實的黑麥餅。他全部傾倒入口里,費力地咀嚼起來。粗糙的麥粒在埃修的口腔里“咯吱咯吱”地翻滾,而后被牙齒磨成細小的顆粒,沉濁的泥土味與淺淡的麥香一同擴散開來,埃修時不時地咬到堅硬的沙礫以一名騎士長而言,這種成色的干糧似乎有**份。埃修費了點力氣才將滿嘴的麥餅吞咽下去,像是硬生生地將一坨鐵塊壓進喉嚨,讓它撐開食道緩緩地墜進胃里,滯塞的不適感持續(xù)了很長時間,在此期間埃修的呼吸都艱難起來。但當食團抵達胃部時不適感很快消失了,埃修的每一寸腸胃都開始貪婪而狂熱地蠕動,轉(zhuǎn)瞬間便將那分量十足的食團消化完畢,而后是更加強烈的饑餓感,仿佛埃修剛才什么都沒吃下去一樣,但他還是感覺到接近枯竭的身體里重新涌上來了力氣,就連身體上那些蒼白的體紋都有黯淡下去的趨勢。
吉格抱著幾大袋投矛回到埃修身旁,順手又扔下幾小袋麥餅,皮囊上帶著斑斑的血跡,不知道是不是從戰(zhàn)死的士兵身上扒拉下來的。“該你了。”他簡短地說。埃修無言地握住一根投矛,站起身。異端部隊一直對埃修所處的位置高度戒備,見到有人重新露頭,盾牌手立刻指揮著發(fā)起一波攢射。但是這次埃修完全沒有規(guī)避,他正手握住投矛,以令人咋舌的高速與精確將弩矢接連撥開,密集的箭雨在他面前分流,“篤篤篤”釘滿了他身旁兩側(cè)的城磚。待到箭雨止歇,埃修反手持矛,高高舉過腦后,在盾牌手絕望的眼神中做出了投擲的姿勢。于是吉格又一次見到了那泰坦般威嚴的身姿,聽到了潮汐升落般雄壯的呼吸聲,他還沒來得及去仔細觀察埃修的動作,那根雷霆般凌厲的投矛就已經(jīng)橫跨過數(shù)百步的距離降臨到那支部隊的頭頂!
又是一塊向內(nèi)凹陷的龜甲,又是兩名被貫穿的異教徒。但這才僅僅是殺戮的開始,弩手們還在盾牌后面裝填,第二根投矛已經(jīng)到了,而后是第三根,第四根!漆黑的雷霆接連地沒入他們的陣型,銀白色的骷髏一塊接一塊地開裂,鮮血自迸碎的龜甲間流淌。
埃修嚼一塊麥餅,射一根投矛,他行云流水地投擲,而后必然有一面盾牌被貫穿。經(jīng)他手的投矛仿佛神話中那桿被告死之荊棘所纏繞的武器,必殺的宿命早在投出前就已經(jīng)注定。盾牌手絕望地丟下盾牌,抄起攻城弩進行徒勞的還擊。然而更大規(guī)模的箭雨吞沒了他們,那是來自游俠團的報復性射擊,他們等這一刻很久了。盡管是齊射,瑞文斯頓的游俠團們依然保持了一貫的精準與刁鉆,打擊火力幾乎完全集中在盾牌手身上,只是第一波箭雨就將他們完全打殘!在失去盾牌的庇護后,弩手們就算火力再強勁也不可能發(fā)起像樣的反撲了。
“結(jié)束了。”埃修注視著最后一名弩手被一箭射下城墻,放下了手中的黑鐵投矛。至始至終,他的神情都平靜,乃至于冷淡,讓人懷疑他體內(nèi)是否真的存在所謂的血性。
“結(jié)束了?”吉格伍長并未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天平的翻轉(zhuǎn)只在頃刻之間,那支攻城弩部隊本該是巨大的威脅,可覆滅的過程卻輕描淡寫,讓他完全生不起除去強敵的快感,反而無趣得像是踢開路邊的石子。他抬起頭,突然注意到城門上空不知何時聚集起了濃密的烏云,隨時都會下起大雪。
“結(jié)束了。”城外的雪原上,麥爾德雷遠遠眺望著那道從城墻上墜落的身影,輕聲地嘆息,“斥巨資打造的攻城部隊,在戰(zhàn)爭初期便全軍覆沒,雖然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終究還是對他們抱有期望的啊,以為僅靠他們就能輕松叩開波因布魯?shù)某情T。”
“我?guī)ьI(lǐng)我族數(shù)萬人努力了數(shù)個世紀仍未成功,你以為憑著兩三百人就能做到嗎?”男人翻身從巨狼上下來,冷冷地回應(yīng),“我只喜歡發(fā)起狩獵,并不喜歡在狩獵的中途加入,我要收回控制權(quán)了。”
“波因布魯?shù)倪M攻自然聽憑神使大人指揮,是我與塞卡柏僭越了。”麥爾德雷干枯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我并未感覺到你的歉意。”
“因為神使也并未實質(zhì)性地損失什么,戰(zhàn)爭才剛剛開始,神使大人有充足的時間去享受狩獵的樂趣至少我相信塞卡柏會為神使大人爭取到足夠的時間。”麥爾德雷說完,慢慢地后退,同時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男人振臂,昂首,發(fā)出高亢而凄厲的狼嗥!
狼嗥席卷過波因布魯,像是下達了一道不容忤逆的敕令,迷霧山大軍立刻開始撤退,以堅決的態(tài)度脫離戰(zhàn)場。攀登到一半的迷霧山戰(zhàn)士立刻從云梯上跳下來,就連在最前線跟守軍廝殺的熊爪狂戰(zhàn)士也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離去,任由鋒利的刀劍砍在自己的后背。他們來勢洶洶,去勢也洶洶,很快灰潮盡數(shù)退去,城頭上城墻下尸體堆積如山,宛如擱淺的魚蝦。
“什么情況?什么情況?”吉格站起來,“邪門了,他們居然知道撤退?”他轉(zhuǎn)過頭卻察覺到埃修有些異樣,那個在殺戮時都能保持平靜到的年輕人此刻的表情卻猙獰得有些可怖,他緊緊地咬著牙,眼中燃燒起讓人不安的野火。他突然狂奔起來,一路沖上了外甕城。
埃修聽見心臟在胸腔內(nèi)“砰砰”直跳,連帶著沒入體內(nèi)的長劍都在震動,他扶著城墻朝外眺望,毫不費力地找到了狼嚎的源頭。
而與此同時,男人也找到了他。
兩人隔著偌大的雪原對視,目光碰撞在一起,無形的火星迸濺開來。男人坦然,而埃修憤怒。
“原來狼與龍的宿命終結(jié)于此。”男人像是在自言自語,他伸出手輕輕安撫著炸毛的巨狼,“將您作為獵物,倒還不壞不,倒不如說這片獵場因為您的駕臨而熠熠生輝。你我任何一人的鮮血都會為這無休的狩獵劃上永遠的休止符。只是”他炯炯的目光落在外甕城上,“在命運面前,您又在遲疑什么呢?”
灰潮在男人的面前匯聚,又在男人面前分開。在數(shù)萬迷霧山戰(zhàn)士狂熱而崇拜的目光下,男人走到灰潮的最前方,再次向波因布魯發(fā)出高亢的狼嗥!
“沃夫伯格……”陰寒的音符一個接一個地自埃修的牙齒間迸出,“我并非命運的信徒。”
“命運無所謂信徒,你我都明白這一點。養(yǎng)好你的傷。出于對你的尊重,我會在第二天發(fā)起進攻。”
狼嚎止歇,灰潮在雪原上漫開,守軍高度緊張起來,卻發(fā)現(xiàn)他們并未有再次發(fā)起進攻的趨勢。男人拔出巨斧插進身前的雪地,閉目養(yǎng)神起來。
一片雪花在埃修的眼前碎裂,風雪漸盛,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場不可思議的夢境。憤怒仍舊在心底燃燒,可埃修的身體卻在一點一點地浸入冰窟,最后他眼前一黑,暈死過去。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jié)首發(fā),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