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瑞科?”蘭馬洛克對那種挑釁意味極其濃郁的腔調再熟悉不過,他有些惱火地朝聲音來源轉過頭,“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可比你們來得還早。某人光顧著跟小孩子一樣跺腳發火完全沒注意到別人,虧你還長了一雙神射手的眼睛。”肯瑞科站起身。他此前一直蹲在城墻上,一身的血跡將他與戰場上橫陳的死尸完美地同化,如果不出聲也不動作便只是一具死相怪異的尸體,但他起身后便立刻鮮明地與周遭的環境隔離開來。蘭馬洛克注意到肯瑞科站在黑袍黑甲的尸體中央,周圍散落著開裂的攻城弩與巨大的黑色盾牌。“這就是進攻西門的攻城弩小隊?”他問。
“如你所見。”肯瑞科聳了聳肩,“你們北境的異教徒真是超乎想象得富有,連攻城弩跟重型盾牌都配置得起。”
蘭馬洛克啐了一口,沒接肯瑞科的話茬,只是走上前審視城墻上尸體的死狀。這些異教徒中的大多數人都是死在游俠的箭矢下,乍一看是在城墻上遭受了毀滅性的箭雨打擊,然而尸體的排布卻呈現出明顯的陣列,盾牌手與弩手的位置一目了然。他們似乎是在登上外甕城后便布好了陣型,但不知為何那些巨大的盾牌并沒能從游俠團的箭雨中保護他們。
“你看看這個。”達哈爾從地上抄起一面盾牌,將它的正面展示給蘭馬洛克。盾牌的正中央那咧嘴笑的白色骷髏的鼻梁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渾圓的缺口,顯然是被投矛所貫穿,暴露出來的截面上木頭與鐵皮涇渭分明。鐵皮大概有半指厚,是讓潘德任何一位杰出的弓箭手都感到頭皮發麻的厚度,可就算如此這面盾牌還是被貫穿了。蘭馬洛克的視線落到達哈爾腳下,那里躺著一對被投矛串在一起的異教徒,矛柄已經消失在了他們體內,只有半截帶血的矛尖從后背透出。蘭馬洛克只看了一眼矛尖的式樣就認出來了,那是黑矛騎士團專用的“黑鐵代”制式投矛。先貫穿盾牌,而后余勢未絕地貫穿盾牌手與其身后的弩手……其所表現出來的殺傷力絲毫不遜色于搭在鐵胎弓上發射出來的“龍咆”箭。蘭馬洛克又看了一眼達哈爾大尉手中的巨盾,下意識地伸出手去試那層鐵皮的厚度。
一陣輕微的電流流竄過他的腦殼,蘭馬洛克收回手四下環顧,發現這般死狀的異教徒為數不少,足足有七八對,還有一對是連同著盾牌一起被釘在了城墻上。蘭馬洛走上前,他廢了點力氣才將那兩人的尸體沿著矛柄拽出來,整個過程他絲毫沒有感覺到那柄投矛有絲毫松動,矛尖似乎在石磚里扎得很深。蘭馬洛克伸手握住矛柄,一點一點地往手臂上施加力量,試圖將其抽出城磚,而矛尖似乎在隔著矛柄跟他角力,蘭馬洛克的力量每強一分,透過矛柄反饋回來的阻力也隨之增長。在這場角力中最先撐不住的反而是投矛本身,“咔”一聲輕響,蘭馬洛克只拔出了矛柄,矛頭仍舊嵌在城磚中。
“何等驚人的怪力!”達哈爾湊上前去看城磚上留下的孔洞,“肯瑞科閣下,是你說的那個人所為嗎?”
“沒錯。”肯瑞科點點頭,“本來這伙人已經在城墻上列好陣了,南北兩側的防線都處在他們的打擊范圍內事實上他們也確實對防線造成了嚴重的打擊,可隨后就被他牽制住了。他們結成的盾陣在他投擲出的短矛面前跟牛皮紙沒什么兩樣,到后來那些人也被逼得亂了方寸,為了壓制他竟然連盾陣都散開了”他頓了頓,沒有再說下去。
“那人現在在哪?”蘭馬洛克不耐煩地說,“聽你這口氣,似乎你巴不得他去當指揮官?”
“你也可以繼續讓那個叫吉格的人當啊,別到時候你連立墓碑的資格都沒有。”肯瑞科針鋒相對,他剛才可是一字不落地聽完了蘭馬洛克與達哈爾之間的對話,“他的戰術素養怎么樣我不清楚,至少那個叫吉格的人看起來對他蠻服氣的,堂堂指揮官居然干起了跑腿的活計,又是收集投矛又是遞上干糧,甚至在他重傷昏迷之后還親自把人抬上擔架送至后方醫療營地。”
“重傷昏迷?”達哈爾一怔,“怎么回事?”
“這我怎么清楚?大概是被流矢擊中了吧。不過在此之前他就已經受了很重的傷了。”肯瑞科想起埃修慘白的嘴唇和干癟的軀體,以及他宛如泰坦般舉著投矛的身姿,不可思議的力量一而再再而三地從那極盡殘破的身軀中爆發出來。是他的極限永無止境,亦或者只是在單純地透支自己的生命?
“受了重傷的話那他恐怕就不能進入候選名單了。”達哈爾說,“那就”
“沒必要剝奪吉格的臨時指揮身份,還是那句話:沒有人比一位黑矛騎士團的騎士長更有資格。”蘭馬洛克突然打斷了達哈爾,“但可以給他增設幾名副官,兼任參謀,將西門的指揮權分散到他們身上。兩到三人足夠了,南北兩側城墻的防線各一人實際上吉格自己就可以負責指揮北側城墻,游俠團再指派一人。而且現在最具威脅的攻城弩部隊已經被全滅,我們可以重新在外甕城上建立城防優勢。”
蘭馬洛克看了他一眼,罕見地沒有還以顏色,
“這個解決方案的確更好。”達哈爾沉吟一會后,得出了結論,“那就定下來了,我去物色人選,不過肯瑞科閣下,”達哈爾朝向肯瑞科,施了一個潘德騎士間通用的禮節,“想必到時候會讓您指揮南側城墻的守軍,還請不要推辭,波因布魯的城防需要您和您的俠義騎士的力量。”
“我很樂意。”肯瑞科客氣地還禮,同時他還想挖苦蘭馬洛克幾句,卻發現對方不知何時已經走開了。在為西門的指揮事宜定下基調后蘭馬洛克便沉默地跨過一具又一具的尸體,來到外甕城的最邊緣朝外眺望。這時候他便不再是一名暴躁易怒的守備長官,而是睥睨而冷靜的精英游俠,他鷹隼般的視線在城外的雪原上巡弋,很快鎖定在灰潮最前方的男人身上。男人**著上身,露出魁梧精壯的軀體,他盤膝而坐,頭顱低垂,似乎是在閉目養神。男人身前的雪地上插著一柄形制巨大的戰斧,一頭白色巨狼靜靜地坐在他身后。巨狼的體型是蘭馬洛克生平僅見,就連北境有記錄的最強壯的冰熊也不過跟它相差仿佛。似乎是察覺到了他人的注視,男人抬起了頭。即使隔著數百步的距離,蘭馬洛克也清晰地感覺到對方的目光準確地落在了自己身上,隨之一同降臨的還有一場無形卻盛大的冰雪的風暴。蘭馬洛克喉嚨一陣發緊,接連倒退幾步,強行將自己從與男人的對視中掙脫出來。
“就是他?”達哈爾站到蘭馬洛克身邊。
“就是他。現在我開始明白學者記載中那所謂宗教般的壓迫力是怎么一回事了。”蘭馬洛克大口地喘息著,噴吐出來的白霧又在他的眉毛上結出一層細密冰晶。只不過是短短的幾秒鐘,他便仿佛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就連說話也異常艱難。“狼……真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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