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拉里亞漸漸沉浸入溫柔的夜色中,像是一個熟睡的嬰孩,靜靜地躺在森林的懷抱。路邊的燈火搖曳出溫暖的光暈,酒吧熱鬧起來,忙活了一天的市民們呼朋喚友,交杯換盞,談天地。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拉里亞釀造的酒淺淡而不醉人,下肚以后整個人都變得清爽起來,毛孔自在地舒張著,腸胃里充斥著森林的呼吸聲。不過薩拉曼人非常不喜歡這種口感柔和的酒——婆婆媽媽的酒是給女人和白臉喝的,男人就該喝烈酒!這個喝著馬奶酒長大的達夏人如是。受薩拉曼的影響,他手下的傭兵也個個是海量的好漢。
出于某種原因,埃修并不喝酒,他點了杯果汁,而后就靜靜地坐在吧臺上出神。酒保瞥了這個年輕人一眼,轉而去招呼其他酒客。
“恩公,敬你一杯!”一個杯口足足有拳頭那么大的酒杯徑直塞到埃修眼皮底下,酒液晃蕩,酒氣沖鼻。埃修有些狼狽地避開,舉起手中的杯子碰了一下,而后狠狠地灌了一口,用果汁的甜味壓下了鼻腔中的酒氣。
“恩公不喜歡喝酒?”薩拉曼問。
埃修點頭,臉色有些難看,被人十年如一日地頭朝下栽進酒壇子里可不是什么讓人愉快的回憶,酒液倒灌入口鼻,呼吸間盡是劣酒的味道,無孔不入地侵犯他的感官,耳邊隱約響著老酒鬼惡意的笑。當時他就發誓,有朝一日也要這么把老酒鬼栽進酒壇子里去!不過這應該是那個男人求之不得的,最劣質的黃酒他都能津津有味地喝上十年,就算真的做到了他也只會把壇子添得一點酒味都不留吧?埃修突然間就有些恍惚了,他嘆了口氣:“薩拉曼,別喊我恩公。先讓我一個人靜靜吧!
薩拉曼感受到埃修的悲傷,包含著巨大的感染力,坐在埃修面前的他幾乎要被這股悲傷淹沒窒息。熱烈的酒吧仿佛一瞬間圍繞著埃修開辟出了一個疏離寂然的空間,薩拉曼理解地點頭,沒有勸埃修借酒消愁,轉而去找人拼酒去了。門簾被掀開了,來人顯然是憋了一肚子的怨氣,簾子的下擺險些被掀到房梁上。杰弗里陰沉著臉走了進來,張口就點了一杯最辣口的老酒,一仰脖“咕嘟咕嘟”地喝,險些把酒杯都吞了下去。他悔。∷麨槭裁匆鱿莻拍賣會啊!杰弗里“嘎吱嘎吱”地啃著杯沿,長吁短嘆,捶胸頓足。
“杰弗里嗎?主人有請!鄙韨扔腥耍芨ダ锲^,看到一名戴著面甲的女武士站在他身邊。他輕輕咳嗽一聲,對自己的失態有些郝然,穩定情緒,整理衣領,而后畢恭畢敬地對那名女武士:“請帶路。”
女武士引著杰弗里上了酒館三樓——與其是三樓,倒不如是藍澤爾酒館的三樓就是一個獨立的套房。打開那扇遮遮掩掩的木門,印入眼前的便是極盡奢華的主廳:地毯是一整塊沉凝如血的天鵝絨毯,走在上面仿佛踩著緊致的細沙。毫無疑問,能來做地毯的天鵝絨只會產自瑞文斯頓王國的申得弗,只有那里的針線工才會有這等“千編萬織”的功力,可那純正的血紅色卻只能來自雅諾斯。頭頂的水晶燈——那是一塊完整的水晶雕琢而成,中空的內部一點火苗正幽幽地跳動著,微暖的光線幾經折射,最終落到地毯上,透出火焰一般熱烈的紅。清逸的香味飄散開來,這是溫德霍姆出產的上品鯨油燭燃燒時特有的味道。這不大的空間仿佛是潘德頂尖工藝品的展覽會!饒是杰弗里見多識廣,也被主人不可一世的財力震懾得目眩神迷。
不過哪來的酒味?杰弗里翕動著鼻翼,一股帝國劣質黃酒的氣味無賴一般地橫亙在鯨油的香味之間。似乎還有“吧嗒吧嗒”的聲音從側室傳來,像是有一條癩皮狗正在津津有味地舔著盤中的殘羹。
“主人,杰弗里到。”
“杰弗里,好久不見!敝魅宋⑿χ鴱拇蠹t木椅子上站了起來,他留著發白的八字胡,身上穿著一件整潔的白麻布衫。乍一看是一個年富力強的壯年人,可主人的語氣與眼神卻明白無誤地折射出歲月蒼老的刻痕,像是在無人所知所及之處,壁畫漸漸剝落。
“好久不見,奎格芬大人!苯芨ダ镎\惶誠恐的回禮。
“聽你被尼爾森擺了一道?”奎格芬笑呵呵地,“我聽了,起價五萬,蘇丹直接把報價拉到了九十萬五千七百二十二第納爾。這個牧馬人真的是對戰馬了解得很,尊重得很。零頭都報出來了,真是勢在必得!
“……”杰弗里既尷尬又難堪,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好在奎格芬并不是刻意讓他難堪,很快到了正題,“一路上沒受到什么波折吧?”
“半路上遭遇死亡騎士隊襲擊……”杰弗里看到奎格芬的眉毛挑了一下,他心翼翼地繼續了下去!暗遣o大礙,貨物……”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女武士,吞吞吐吐。奎格芬會意:“愛麗絲,你先去側室吧。”女武士點頭離開。
杰弗里深深地吸了口氣,拿出了隨身的布包,顫抖著手指,莊重地,乃至于虔誠地一層一層解開布條,幽藍色的光芒自杰弗里掌中水銀瀉地一般地流淌出來,映亮了兩人的臉龐。房間內如同鍍上了薄霜。沉凝的血,剔透的燈,清逸的香在這一瞬間都在杰弗里掌上的那枚冰藍色的寶石面前淪為黯然失色的配角。它周圍的空氣輕狂地戰栗著,頻率讓人沉迷。
龍淚寶石,在那個跟潘德歷史一樣蒼老的傳中,它是一頭名為闊利斯的龍流下的淚水。是上古之戰后僅存的魔力載體,那肉眼可見的空氣波動正是其中蘊含的魔力正在寶石內部低吟淺唱。雖然上古之戰以及龍淚寶石的傳已不可考證,魔法也在歷史的塵埃中風化作裝神弄鬼的騙術,但是遺傳下來的血脈依然讓每一個潘德人對龍淚寶石散發的魔力波動感到親近。
奎格芬贊嘆了一聲,伸手取過了杰弗里掌中的龍淚寶石:“杰弗里,干得不錯。帶上我的手札,回王城復命吧!
“是!苯芨ダ镄闹虚L出一口氣,總算是把這個燙手山芋交出去了,接下來就是要回王城處理把自己消息透露出去的內奸。他諾了一聲,接過書信,下樓離開。
奎格芬隨手把那價值連城的龍淚寶石揣進兜里,起身走進側室。迎面撲來一股濃烈嗆鼻的酒味,一個渾身纏滿繃帶的人正在貪婪地舔著已經見底的酒杯,杰弗里聽到的那股“吧嗒吧嗒”的聲音就是他發出來的。女武士愛麗絲站在他身邊,單手拎著一個酒壇子等著續杯,腳下還橫七豎八地擺著幾個空蕩蕩的酒壇子。
奎格芬一看這情景就覺得一股無名火騰騰地往腦門上冒:“愛麗絲!把酒壇子扣他頭上!”
“是!”愛麗絲一絲不茍地回應著,拍開酒封,將酒壇子倒扣在了那人的頭上。對方也不介意,竟然就此“咕咚咕咚”地狂飲起來。不一會,酒液流盡,壇子里又傳出“吧嗒吧嗒”地聲音。
這人怎么這樣!素養極好的奎格芬在一瞬間都有些暴躁,他開始后悔當初就不要在艾希科曼把這家伙撿回來,就讓他渾身插滿黑鍵在那等死好了。“阿拉里克·馮·布洛赫,你要在我這待到多久?”
“老子灌了十多個時的海水,怎么也要先讓我喝夠再嘛!”老酒鬼摘下頭上的酒壇,以那副埃修極熟悉的,恬不知恥的嘴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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