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微塵此時也仿佛看到深山大雪,一個踽踽而行的老人,在修道幾十年,徹悟天地后所發(fā)出的肺腑之言:“成仙又如何?成仙又如何?萬物都逃不過天劫的,萬物都逃不過天劫的。”
白微塵胸中翻滾,這些聲音在耳邊錚錚響起,觸耳驚竦,他雖從未有過成仙作神的心思,但術(shù)人之語卻使自己感觸非淺,片刻之間,只覺頭腦昏沉,身子似欲跌倒,強定心神,方才略略站牢,只聽荊棘又續(xù)道,“……術(shù)人大喊之后,忽地狂奔起來,一面大呼一面狂奔,顯是心情激動之極,忽然腳下觸到一物,撲倒在地。術(shù)人撫去覆雪,看是何物,一看之下,頓時大驚,一時間竟呆住了……”
白微塵顫聲問道,“是何物讓他如此吃驚?”
荊棘“唉”地嘆口氣,道:“那術(shù)人所看到的,正是刺破他肌膚沾了他鮮血的那株荊棘。”
白微塵“啊”的一聲,心中明白那株荊棘自然是你了,卻不知道術(shù)人何以驚奇。
荊棘又道,“……術(shù)人望著這株荊棘,一言不發(fā),許久許久,忽然悲從中來,竟然大哭起來,伏地慟哭不止,這樣的整整三天三夜。”
荊棘語聲哽咽,似乎自己也要哭出聲來。
白微塵大惑不解:“難道術(shù)人劃破肌膚,有礙修真,是以痛哭?還是怎地?”
荊棘道:“那術(shù)人大哭良久,方才仰起頭,竟對著那株荊棘道,‘仙只是一個虛名,你又何必?你又何必?’忽然轉(zhuǎn)哭為笑,大笑而去,那笑聲中充滿了凄涼古怪,他的身影隨著那笑聲在大雪中一點一點地消失,最后終于不見了。”
到此處,荊棘停住不再作聲,白微塵心旌搖曳,顫聲問道,“后來,后來又怎樣了?”
荊棘苦笑兩聲,又道,“后來,后來天上忽然降下兩名金盔金甲的天使,執(zhí)了玉旨,宣術(shù)人上天做神仙去了。”
白微塵心道,神仙便這般容易做,只怕未必是實。隔了片刻,道,“看來兄正是那株荊棘無疑了。”
荊棘嘿嘿一笑,“不錯,我正是那株沾了術(shù)人血液的荊棘。那術(shù)人知我染了他的精血,日后必然成精,是以仙去前晚他便斬了滿山的草木,欲待斬我時,幾次猶豫,不忍下手,最后種了這個石陣困住我,又種了滿山的石陣,叫人進不得出不得。一夜之間這洛弧山便如滄海桑田一般,非復(fù)昨日模樣。白兄,你,這術(shù)人是不是也恁地心眼了?”荊棘語聲憤激,怨懟之意頗盛。
白微塵長吁一口氣,心想他只不過是一株的荊棘,那術(shù)人太也題大作了,世上精怪比比皆是,一株荊棘便能為害人間嗎?當下道,“荊兄,神仙如此作為,怕是別有他情吧!”
荊棘冷笑一聲,“當真是別有他情,他怕再有像他一樣的修真之士成仙,是以如此作為。他成得仙,我便成不得嗎?”
白微塵不語,心道:“這荊棘被困在石陣中三百年了,成仙之心尚然不死,看來術(shù)人當初怕是有先見之明了。”
荊棘見他不答,問道:“你怎地又是裝啞,難道成仙做神的心思不該?你看這術(shù)人如許大的手段,我要是學(xué)了,成仙做神豈不易如反掌?”
白微塵笑笑,不置可否,隔得片刻,轉(zhuǎn)口問道:“這種石之法不知如何便可學(xué)了?”
荊棘嘿嘿干笑兩聲道,“不瞞白兄,當日術(shù)人仙去之時,遺下了一《修真寶錄》,諸般神秘奧妙之術(shù),盡在此書中,現(xiàn)此書正藏于當初術(shù)人修真之所太墟洞。”
此言一出,白微塵大吃一驚,他乃太墟洞中術(shù)人所遺玉帶幻化而生,對洞內(nèi)的每一處都熟識萬分,卻從未見過什么書,更何況什么寶錄了,當下問道,“不知修真寶錄是一件什么物事,兄臺可曾親見?”
荊棘道,“親見倒未曾,至于此書確是被術(shù)人留于洞中,并未帶走,卻是千真萬確的事。不然他何以種這滿山的石頭以阻外人。只可惜了他枉自費心,豈不知蟲自內(nèi)生。”
白微塵思忖良久,百思不得其解,他生性沒有一毫心機,當下直言相告道:“實不相瞞,弟便是這南坡嶺太墟洞所生。”
此言一出,荊棘立生反問,“這么,那寶書是你得了?”
白微塵道,“弟自幼生長太墟洞,卻從未見到過任何書冊。”
荊棘怒道,“哼,在我面前扯謊,你既是太墟洞所生,修真寶錄自然是你得了。”
白微塵一聽此語,拂然大怒,“荊兄此言太也無理了,弟就此告辭。”拂袖欲去。
荊棘慌忙改顏道,“兄弟莫走。都怪我在這石陣中待的太久了,性子都變壞了,出言無忌,惹兄弟生氣了。”
白微塵聽他得棲惶,又憐他在這石陣中不覺被困了三百年了,不由得心下軟了,“罷,不管后來如何,我此刻當問心無愧才是。”這也是白微塵的不忍人的惻隱之心,卻不知為他日后帶來了無妄之災(zāi)。他自己沒顧及到嗎?他只是心里想著:不管后來如何,我此刻當問心無愧才是。
白微塵蹙眉冥想,思索破石之法,忽地心頭陡亮,“有了,有了,待我搓條長繩,擲入石陣內(nèi),你緣繩而出,怎樣?”
荊棘道,“不妥,不妥,這石頭是按陣勢排成的,中有陣氣縈繞,區(qū)區(qū)繩索如何可入?”
白微塵見那石陣中黑氣環(huán)繞,滿溢不出,眉間又增添了一絲憂愁。
無奈之下,白微塵只得辭了荊棘,回洞細思索破石之法。
那太墟洞乃是南坡嶺上深入地中的一個洞穴,里面反反復(fù)復(fù),頗為曲折。里面除了一塊當年術(shù)人坐臥的大玉石外,石桌石椅石凳石灶,所在皆是。白微塵一一細尋,是否能找到什么修真寶錄,那樣的話,從中定能找到破石的法子。遍尋洞內(nèi),除玉便是石,地面洞壁都是堅硬的石料,哪有什么寶錄的影子?
白微塵遍尋不見,心道,“荊兄之言怕也未實。想那修真寶錄多大物件,術(shù)人仙去之時,只便袖中袖了,他如何得知?只是種石之法在寶錄中,破石的法子也定然在其中。這卻如何是好?”
百般無奈之下,心煩意亂,當下也不再去尋,盤膝趺坐玉石之上,調(diào)息打坐。自白微塵幻化人形以來,便每每在此玉石上趺坐默息。經(jīng)年累月,便覺體輕神爽,大得裨益。是以趺坐玉石成了他每日必做的功課。不覺之間,已是黃昏。白微塵澄靜心慮,正然坐間,忽聽隱隱有鳥獸扇翅之聲,初時極微,似在極其遙遠之處,愈來愈近,愈來愈響,愈來愈繁,由啪啪之聲而為呼呼之聲,似有千百只翅子在撕扯風聲,嘈雜之聲在耳邊憑空響起。
白微塵大驚,以為是坐功走火入魔之象,驀然睜眼,耳邊確有真真切切的聲音傳自洞外。白微塵頓然而起,奔出洞外,一望之下,不覺悚然大驚,只見黑乎乎的滿天鳥獸振翅在半空低回盤旋。細看之下,身翅大,卻是蝙蝠。其場面駭人,不啻洪水猛獸。
白微塵自思此山從未有外物得進,群蝠何以突然而現(xiàn)?想來必有靈異。當下飽拳向空揖道:“來者何方神圣?駕臨敝山,有何見教?”眼光朝半空掃去,群蝠盤伏,直欲將天遮住。許久并無聲音作答,白微塵心下稍安,看來只是一群普通的蝙蝠偶然路過此處,不足為怪的。片刻,群蝠漸漸安止,收翅停在山中略為高聳的巨石之上。數(shù)千只黑眼珠睜得大大的朝著白微塵。
這時淡月已上,灰蒙蒙的天空便如忽然亮了數(shù)千顆星星一般,燦燦生光。白微塵心知必然有異,但一時間也不敢妄動。黑夜之中,數(shù)千只鍇鍇光亮的眼睛對了自己,陰寒之氣,颯颯逼人,著實可怖。一時之間,天地俱靜,兩邊對恃,再也聞不得半點聲息。
忽然之間,一聲怪厲之聲遠遠地在半空中抖然炸起:“兄弟,快動手,這是圄山吸血蝠,再不動手,后悔莫及。聲音急促,正是來自石陣內(nèi)的荊棘。
白微塵稍一遲疑,石上群蝠先發(fā)制人,驀地展翅來襲。白微塵猝不提防,只見黑壓壓一片鋪天蓋地而來,無有躲閃之處,情急之下,大喝一聲,運起神通,舉臂過頭,勁力貫處,雙掌拍出,掌風排江倒海呼嘯向空沖去,這雙掌之力,少也有千百斤,果不其然,掌力著處,群蝠瞬時便被沖開一個缺口,宛如在烏云四合中忽然出現(xiàn)一輪白日,沖散的蝠群振翼欲落,邊緣的群蝠慌忙回翅補住缺口,當未補將補之際,白微塵收斂心神,默運玄功,踴身一躍,直向天際蝠群缺口處撲去,他腳力沉厚,這一躍將近七八丈之高,頭頂卻恰恰與蝠層相觸,群蝠及身,一股腥臭之味立刻緣鼻而入,白微塵皺眉屏息,右臂倏出,已伸過缺口,使力在口沿上一按,身子趁勢拔起,穿過缺口,在半空中打一個跟頭,雙腳落下,正實實地踩在了蝠群背上。這一來主客易位,形勢立變。白微塵叉手而立,呵呵大笑,便如在天際乘著一只黑色大筏的仙人一般。
壓低之勢驟增,群蝠也頓感形勢不對,立時蝠層陡動,漫天而舞,一似平地上驟起地震,初時尚然不穩(wěn),被搖得東倒西歪,頃刻就有墜地之險,待漸漸心神正定,白微塵氣定神閑,雙腳緊緊踏著蝠面,宛如牢牢地吸附在了上面。蝠層陡動之勢愈烈,白微塵吸附之力愈強。任是地動山搖,就是撼他不下。遠遠望去,仿佛大黑筏在濤山濁浪中被海浪拋擲,任憑風狂浪急,只是筏中人操筏自如,有驚無險。蝠層當空直上,甫然要與天上烏云相接,白微塵只覺耳邊簌簌風響,再也分不清哪是蝙蝠哪是烏云。
正在這雙方僵持之際,忽然一聲低低的吱吱聲,似從遠處而來,又似近在耳旁,白微塵聽來心膽懼寒,渾不知為何原因。正思是何怪異,腳下蝙蝠便如得了指示一般,紛紛扇翅散開,白微塵身子搖擺,正想立住身形,腳下一空,身子就要直墜而下。群蝠頃刻間散的滿天皆是,頓時有如蒼天上多了許多窟窿,白微塵抖地身子往起拔高幾丈,下墜之勢這才稍減,他在半空中縱跳縱躍,用以減輕直墮之勢,這樣才慢慢低落,待漸靠近地面,低頭覷得一處較為平坦寬闊的石面,這才輕飄飄地落下,立足石面。
白微塵輕輕地舒了口氣,冷汗卻是出了一身。仰望天際尚自振翼亂飛的蝙蝠,黑糊糊的滿天燥動,在清冷的月光下更增恐怖,想想方才形勢,自己太也莽撞,不該輕入蝠群,冒險如此。這些蝙蝠也恁般歹毒了,素不相識,便以命相取。白微塵望著群蝠緩緩降低收翅,最后都揀大石巔上伏了,將自己團團圍住,幾千只眼睛又不動聲色地亮了起來。白微塵心中惱怒,冷哼一聲:“諸位來此何意,還請示下。”
群蝠靜默如初,似在休整再戰(zhàn),夜空又歸于死寂,忽地一聲輕微的尖厲聲將這寂靜劃破:“喂,有人在嗎?”雖然微弱,寂靜中卻是清楚入耳,白微塵扭頭看時,原來自己身處之處已離困著荊棘的石陣不遠,方才聲音正是來自荊棘。
白微塵苦笑一聲,以示困境。果然,荊棘喜悅之聲立刻傳了過來,聲音顯是激動之極,“你……你還活著?這些血蝙蝠還沒吸干你的血?你放心,只便你只剩了半口氣在,我荊棘出陣自當能就了你的性命。”白微塵心中苦笑,你自身尚且難脫囚牢,怎能救我之險?不過感他好意,答道:“荊兄的好意,弟心領(lǐng)了。現(xiàn)在弟尚且無恙,只是這些畜生太也可惡,要打發(fā)委實不易。”
荊棘聽白微塵話聲鏗鏘有力,大驚道:“血蝠吸了你的血,你為何話還這般中氣十足?”
白微塵道:“多謝荊兄關(guān)心。這些畜生并未吸我一滴血。”
荊棘自言自語道“怪事,怪事”,末了便沒了聲音,似是低頭沉思。
白微塵心道血蝙蝠一旦襲人,必將吸血,這是它們的主攻之法,但焉知不是它們事低微,不能吸我之血,荊兄太也瞧人了。轉(zhuǎn)頭朝蝠群望去,但見滿山毛團,蠢蠢而動,糝人肌體發(fā)麻。便知荊棘所言極是,它們要吸我血,當真是易如反掌。心下也思量這是何種原因。
荊棘忽然似有所悟,大叫道,“是了,是了,我知道了,它們是為修真寶錄而來。”
此言一出,山中群蝠似被中心事,群情激奮,立刻振翼相應(yīng),滿山呼呼之聲頓作,有如忽地起了狂風。
荊棘喜道:“看,我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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