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聽得莫名其妙,什么激怒什么悔恨,只是那句“即使是妖,不害人那也跟人一般無二”讓他腦中豁然一亮,想道,“是了,即使是妖,不害人那也跟人一般無二,我管他是人還是妖,他對我好,是什么都沒什么。”想通了這節,自此便如吃了定心丸,再不思白微塵是人是妖,也不去大柳樹下煉功了。
如此相安無事,又過了月余,白微塵的身子已大為好轉,能幫阿香下地干些農活了。他久住之下,不免惹人外議,雖阿香早已囑咐乙,村人問起只是遠房親戚,因人事流離,多年不見,近日得了通信,才有往來。農家樸實,初時猶不為言語,又加白微塵別室而居,也就不什么了。
將近一載,村人見他久住不去,漸漸生疑,閑言碎語便多了起來。這個:“阿香家那是甚么親戚,如此久住,雖親情高誼,也該防人閑話。”那個又:“誰知道哩。阿香也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了,卻毫不顧忌,唉!”如此這般言語,愈愈是駭人。雖農人樸實,但當此瓜田李下,也難免碎語頻頻。
白微塵自來生長深山,對世俗之事頗為懵懂,數日之間與人交接,于諸事心中頗為詫異,心想:“這般住著,于人并無如何防礙,為什么人們便有那么多不好的言語?倘是錯了,為什么又沒人明白地指出來,叫我改過?倘是對的,為什么私下里又那般了?”心中煎熬,反復不解,只想早點治好阿香之疾,自己好安心與他姊弟道別。
這日乙因村塾下學晚了,又加幾個伙伴約他玩耍,回家時天已入黑,看看一天月色,好不明亮可人。月色實在可愛,不忍快步而行,緩緩走著不覺來至一處山坡,四處雜草莽生,乙檢一塊潔處坐了,看看月色明媚照人,忽地想到那日柳公公所自己煉的是吸取日精之法,當下想到,“日精吸得,這月精不知道能不能吸得?我數月修習,頗有功效,閑來無事,我姑且試他一試。”當下依著白微塵所授吸取日精之法演練起來。
這一年來,他按白微塵所授之法修習,頗見功效,不但精力大盛,而且耳聰目明,往往數丈之外之聲之物,聽來看來都是歷歷可聞,清晰可辨,比之往日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心下竊喜之余,更加勤奮苦練,但久練之下,日日如此,月月如此,了無新意,自是不免煩膩,少年之心,不覺有些怠了。再央白微塵授新時,白微塵只是微笑不語,只叫他持之以恒,假以時日,自當另授新功。白微塵此心只是怕他貪多無效,以自己親身修習看來,此法自當三年之期,否則急于求成,于己身毫無益處。于是乙向他求教時,當下便不出一言,一笑了之。
不想乙為人身,以一年之期,便完轉日精之功,幸虧他懼烈日曝曬,修習多在樹蔭之下,于日精吸取無多,否則,只進不出,又無月精相融,時日既久,所吸日精必當在經脈中暴強,只積不發,必將反噬其身,令他破脈而亡。這也是白微塵所不明了的,他在深山修形,妖有天性,無師自通。再加上落弧山天然獨到的陰氛,自可與他所吸日精融合。否則后果亦是不堪設想。世上許多妖靈在修形中無故自亡,也便是不明其中道理,枉送了性命。
當下乙行著吸取日精之法,修習起來,兀坐多時,體內并無如吸日精之時那般奇異之感,便只如一個人動手動腳,只手腳有感覺一樣,體內并無絲毫異常感覺。半晌工夫,無影響,乙心下奇怪,舉頭想到,“姿勢無異,為何無往日感覺?”
思忖良久,忽然省悟道:“是了,是了,那自是日,這自是月,日月不同,修習之法自當也是不同。日月相反,修習之道定當也是相反。”想通了這節,心下欣慰異常,當下反其道而行,左手托頤,如捧顱狀,右手撫腹,握于丹田,閉目屏息,暝目寧心,漸漸心地一空,頭頂一片沁涼。
乙心下大喜,知道正該如此,當下凝神修習起來。沁涼慢慢浸過頂心百會,由上而下,循脈漸入丹田,在丹田回旋片刻,從胸腹又直升上來,乙微開嘴唇,噗地吐了出去。便在此時,遠處“咦”的一聲,乙慌忙睜目看視。
那一聲“咦”遠遠傳來,便如微風卷了一片落葉那樣的輕微,但落在乙的耳中卻是清晰萬分,這自是數月修習,耳力大增的原因。
乙睜目四望,心道,“這里竟然有人,萬不可被瞧見了。”站起身來,朝四處看看,并什么無可藏身之處,只好撿了一處略為茂密的草叢,拂開蹲了,堪堪正好隱住他半個身子。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一個身影便遠遠的跳躍而來,到得乙所隱之處,便停了下來。乙往前瞧時,來人卻是一個女子,乙心下詫異,“這般時候了,這女子還怎地獨自夜行,剛才見她一路跳躍而來,可不作怪?”想著這些,心下不由得惴惴了。
只見那女子環顧四處,似是在找尋著什么,口中喃喃低語道:“恁地作怪,方才明明見此處月光直瀉,似有妖怪煉形,怎地不見了?難道我眼花了不成?”一面自言自語,一面拔草細細找尋。
乙屏息低頭,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那女子,卻是一動也不敢動。聽得對方出妖怪兩個字,心道這女子必是異類,一顆心不由得懸了起來,冷汗倏倏而出,
那女子找尋一會,忽地轉身而去,霎時間便不見了。
乙見她離去,長長地舒了口氣,正待起身跨步出去,忽地后領一緊,身子已被人當空提了起來。
只聽得那女子的聲音咯咯笑道:“娃娃,和姐姐捉迷藏么?”
乙猝不提防,被凌空攥著,使勁掙得幾下,卻是絲毫掙脫不下,頸上反而被勒得呼吸艱難,那女子仿佛是提了一只貓狗,輕松自在,但著手處便知這孩并非妖怪,而是人身,要是人身**凡胎,骨重肉沉,要比妖精靈怪不知重了多少。
那女子又咯咯笑兩聲道:“娃娃,你已是人身,為何還要這般修習呢?莫不是想修煉的做妖怪了?呵呵,真是有意思!姐姐幫你,好么?”
語音輕柔,膩人肌骨,自來從未有女子這般語態和他話,乙不覺漲紅了臉,道,“你……你放我下來,我……”
女子咯咯而笑,粉臉低垂,對著乙哈口氣道,“呀,這么點年紀就會臉紅啦。”
一股濃香撲面而來,乙被她哈過來的一口氣嗆得喘不過氣來,大聲咳嗽起來。女子更是笑得花枝亂顫,“怎么樣?娃娃,很香吧!”
那女子朝四周看看,又朝天上一輪明月望望,再不言語,提著乙緩步走下坡來,朝西北方而行。
乙兀自掙個不停,大叫“放下我”,那女子無動于衷,任他掙來掙去,偶爾咯咯的笑幾聲,乙背上仿佛掛在了鐵物上一般,紋絲不動。乙心中駭極,想到這女子定然是妖怪,不知擄他去何處,又會如何待他。走了兩三里遠,月光之下只見前方一片濃蔭,一棵大樹聳立眼前,正是來到了村東的大柳樹下。
乙心下微亮,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稻草一般,喜極大叫,“柳公公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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