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迪法杖頓地，點頭說：“是我，但又不是我。”

    法杖在地上沒發出絲毫聲響，原來只是個投影。

    李奇壓住心中起伏，嘆道：“秩序女神搞出個特蕾希婭意志的時候，我就知道總有一天，你這老頭也會蹦出來大喊瑟普奈斯。”

    “不過你只是梅迪留在曙光之星上的靈魂投影吧，梅迪跟我們交往的那些記憶，上傳到了曙光之星，所以你能認得我們。”

    “就不知道你現在是個有自我意志的英靈，還是沒有意志的投影。”

    “不管哪個，你都不是從前那個梅迪了。那個梅迪，凡人梅迪，還是死掉了。

    梅迪笑容不改：“基本正確，來自灰燼極點的靈魂果然都很清楚，也很在意自我意志。”

    “沒錯，凡人梅迪已經不存在了，現在只有傳光者梅迪。”

    “嚴格說起來，凡人梅迪在上千年前就不存在了。”

    “那時候的梅迪，就已經是個風燭殘年的糟老頭子，在懊惱、悔恨和無盡的自我懷疑中茍延殘喘，靈魂隨時都可能墜入用你們的稱呼，現在該叫地獄了。”

    “曙光之星選擇了他，讓他繼續活在人間，靜靜等待著世界的變動。”

    “那個時候，梅迪就已經不是凡人了，他的一半靈魂投入曙光，成了半人半英靈的怪物。”

    李奇用恍然的語氣說：“那么情報局的資料沒錯，你其實就是迪里奧梅森。”

    梅迪笑得更深沉，搖頭說：“那個人，在凡人梅迪之前一百多年，就已經不存在了。”

    李奇聳肩：“從迪里奧梅森到梅迪，就算靈魂有變化，運動也是連續性的。所以不管是哲學意義上，還是物理意義上，都是一個人。”

    梅迪的笑容中升起一絲自嘲：“只算這個階段，不算現在的我，的確是這樣。”

    四年前邇香之戰后，梅迪投奔赤聯當客卿，哪怕有小紅做保，赤聯仍然按流程由情報局對梅迪做了一番背景調查。

    調查當然沒有結果，梅迪在十多年前到哈德朗王國給特蕾希婭當魔法導師開始，這段履歷沒什么可疑之處。但在這之前，完全查不到一絲此人存在的痕跡。

    軍情局長圓鉤親自出馬，從浩瀚的史料中找出了蛛絲馬跡，提出了“梅迪跟圖鐸大帝的魔法顧問迪里奧梅森有一些關聯，甚至可能是同一個人”這個聳人聽聞的觀點。

    那時候李奇對這個觀點嗤之以鼻，罵過圓鉤“能不能找點有意義的事情干”，因為圓鉤的論據只有一條：“總樞機你看，把迪里奧梅森這個名字里，名和姓的第一個音節秩序顛倒拼在一起，不就是梅迪嗎？”

    李奇只好指著圓鉤的鼻子說：“出去”

    結果沒想到，圓鉤竟然是對的！

    李奇面上看似鎮定，心中卻波瀾狂涌，他意識到自己，還有小紅，正跨在一道可能會顛覆認知的大門前。

    開門后就跟利亞和蠻子們當起了背景板的凱恩阿特聽到梅迪承認自己的身份，頓時嘀咕起來。

    阿特：“迪里奧梅森！這可是個大人物啊！”

    凱恩心頭也在震動，當然是個大人物，圖鐸大帝的首席皇室魔法師啊。

    這個人在第三紀元末期還名聲不顯，只是某個小國派遣到風暴群島的“留學生”，就像魔導視像聯盟的首領羅文娜一樣，學成后歸國當著默默無聞的王室魔法師。

    而后他怎么跑到還只是邇香國王的圖鐸身邊，成為圖鐸最倚重的魔法顧問，細節已經無人知曉。但諸神與凡人密謀用空間通道建造陷阱，坑掉黯精靈全族這事，這個迪里奧梅森應該是計劃的最初設計者。

    圖鐸王建立帝國，成為圖鐸大帝，此人也成了首席皇室魔法師。不過在那之后，在各類歷史檔案和記述中，就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仿佛憑空消失了。

    沒想到，這個迪里奧梅森，就是梅迪

    算起來他輔佐了圖鐸大帝和特蕾希婭兩位改變了世界的君主，整個紀元的歷史因此蒙上了一層似乎由他居于幕后散布的迷霧。

    回憶赤紅大學歷史課里學過的東西，凱恩忽然生出強烈的恍惚感。過往和現在混淆在了一起，這個世界正在發生的變化是真實的嗎？或者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嗎？

    “我有不妙的預感，認真一想惡心得想吐”

    阿特也產生了極大憂慮：“盤踞在曙光之星上的這幫混蛋，其實是守護世界的正義一方。從小紅陛下到總樞機，再到我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不了解什么狗屁真相，像中二少年一樣在搗蛋而已。”

    “這個以前叫吊沒生，現在叫沒弟的家伙，等會就要說出讓我們大吃一驚的真相，然后要我們放棄對過去的清算，甚至改變方向，為了什么真正的大局。”

    感應到阿特之外，靈魂還與像是浩瀚星云的存在關聯著，由那種關聯輸送出令人安定，但又通往無限可能的力量波動，凱恩心中的躁動平復下來。

    他對阿特說：“這個家伙未必是你的造父，至于什么真相，我不覺得有什么真相能抹消這個世界的凡人，包括你我”

    他看了看旁邊顯然也處于震撼中，正呆呆立著的利亞，繼續說：“還有利亞，我們所有人面對的奴役、壓迫，承受的苦難和痛苦。”

    “而且什么真相，秩序女神不是早就拿出來了嗎？”

    “永恒秩序嘛，讓世界不再因為變化而混亂，雖然沒說原因，或者就是她本身的神職決定了這條道路，但用來當作必須讓凡人犧牲，讓世界靜滯的大局，也說得通。”

    “但是這樣的大局對我們毫無意義”

    “凡人承受的苦難，世界呈現的靜滯，不是由超越了神的什么威脅帶來的，完全是由神，由這個世界的陳腐法則帶來的。”

    “凡人在舊時代里卑微渺決定了必將承受這樣的苦難。世界得不到凡人靈魂成長所帶來的各種可能性，也必然變得靜滯。”

    “這是由力量差別決定的，這是自然真理，而不是神或者更強大的力量主動壓迫凡人做出犧牲，由此背負了什么道義上的責任，再在我們成長得足夠強大，威脅到什么大局時，再向我們解釋什么終極真相，說服我們顧全大局。”

    “之前們需要說服我們嗎？不需要，因為大局就是們的。”

    “當們需要說服我們的時候，大局還是只屬于們的嗎？”

    “當然不是了，因為我們的存在，我們的崛起，我們就是大局，至少是大局的一部分了。”

    凱恩的感悟，每個細節阿特都能品味到，他恍然道：“是啊，我們赤聯為什么從來不向民眾，哪怕是毫無超凡力量的平民隱瞞世界正在發生什么，我們正在做什么，就是因為我們需要借助大家的力量，我們是一體的。”

    “等到我們打上曙光之星甚至天堂山了，波士才跳出來說你們錯怪我了，我之前干的各種壞事都是為了世界和平吧啦吧啦，然后我們跟波士抱頭痛哭，過去的惡行在淚水里洗得白白的，然后笑著面對未來，這種惡心的戲碼絕對不會由我們來演出！”

    凱恩深有同感：“果然，阿特，你是最了解我的”

    兩個靈魂共鳴，將這番感悟咀嚼得更深刻，阿特忽然有了勇氣，將這些話發送給了利亞，希望幫利亞重振心氣。

    片刻后利亞回復，不是直接回復阿特，而是給凱恩說：“現在只是確定迪里奧梅森跟梅迪是同一個人，并不等于那些事情就會發生吧。阿特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感覺他有點戲精，凱恩你還是勸勸他別亂想。”

    凱恩接收信息就等于阿特接收，兩個靈魂尷尬之余，異魂同念：“這個女兒，真不可愛！”

    三口之家在背景板上互動，李奇還沒放棄對梅迪的身份判定：“那你現在是什么？別再用英靈這種概念糊弄我們，真正的英靈可沒能力擁有凡人分身。”

    小紅終于不耐煩了：“喂喂，就算要嘮嗑也別擋著門啊！”

    “李奇你是啥毛病啊，現在的梅迪到底是誰這個問題，還能比門后面到底有啥東西更重要？”

    “就算真相沒辦法一下子揭曉，咱們至少也能歇歇腳喘口氣吧。”

    “這一路上我都憋住了沒掏棍子，你知道我有多努力嗎？”

    “我好想找個地方攤一下啊！”

    她越說越煩躁：“而且你連這種問題都搞不清楚嗎？”

    “梅迪說過當年他被曙光選中的時候，靈魂就歸于曙光了，這很難理解嗎？”

    “那不就跟的蛋人一樣？別告訴我你連都沒玩過！”

    “對了你還真可能沒玩過，畢竟是個新手階段淘汰百分之九十五的高智商游戲。”

    李奇不爽的道：“什么沒玩過，不過就算我是常年混跡吉他的強爆黨，也要說那是個沙雕游戲！還什么蛋人，現在的梅迪能喘氣嗎？”

    他轉向梅迪：“我大概還是能理解，你被曙光選中后就變成了雙量子體系，凡人那個量子跟現在這個曙光靈體處于量子糾纏狀態。凡人量子消失后，靈體靈子就凍結了。”

    梅迪投影的笑容凝固：“量子聽誰說過這個概念，但更多的我就不明白了。”

    李奇繼續說：“這僅僅只是一個可能性，你僅僅只是個人工智能的可能性還是最大的。”

    小紅氣得跳腳：“李奇！”

    李奇在心底吼她：“你就這么著急干什么？就算前面不是陷阱，也有很大的可能迷失自我，你真的確定要馬上沖進去！？”

    小紅愣住，好一陣才弱弱的嘀咕：“你吼我”

    等兩人互動完了，梅迪才說：“李奇，你的擔憂，甚至是畏懼，我能了解。”

    “不過你們既然靠凡人的力量登上了曙光之星，就該有這樣的覺悟，而不是在大門前繼續猶豫不決。”

    “赤紅陛下”

    梅迪看向小紅，笑容散去，目光異常深沉：“當初我不敢道破您的身份，并不是因為那樣的身份有多隱秘，其實到現在您早就該知道您之前是誰。”

    “但知道跟真切感受是兩回事，而要接受這樣的身份，也還要經歷選擇這個過程。”

    “現在，如果您還想推動世界走下去，就必須面對這樣的選擇，然后，做出足夠勇敢的決定。”

    梅迪這么一說，小紅的胸脯海拔就急劇降低。

    她佝僂著身子，嘿嘿笑道：“那個我的疑問太多了啊，我覺得你還是先跟我們講講，這道大門上的符號是怎么回事吧。”

    李奇沒好氣的瞪她一眼，心說你這家伙慫起來還真是赤聯第一啊。

    不過聽梅迪說到什么選擇，什么勇敢，他心頭也不好受。

    邁步跨入門內，霧氣正在散去，前方只是一道規模無比宏大的通道，極遠處亮起隱約白光，跟最初緹娜發現的傳送廣場很像，估計通向藏著曙光之星秘密的中樞部分。

    李奇咳嗽一聲，沒用傳訊而是直接說：“緹娜，別鬼鬼祟祟的往前摸了，這里是反隱的。看看墻上你的樣子，我都快忍不住笑出聲了。”

    門后霧氣彌散的墻上，放大了若干倍的緹娜身影，正伏低了身體，躡手躡腳的潛行，耳朵尖偶爾還抖一抖。

    李奇的話讓她瞬間變成雕塑，再像人偶般僵硬的轉頭，看清楚墻上的動靜，她啊的一聲，身影從前方空氣中擠出來。

    她閃出大門，縮在蠻子門身后，虛弱的嚷嚷：“我、我就是活躍下氣氛！真的！”

    小小打岔之后，李奇的心境也完全沉靜了，他對梅迪說：“那就直接說吧，你在這里出現的目的是什么？”

    梅迪的語氣轉為深沉：“我是向導，來引導赤紅陛下還有你，在曙光之星找到真相。”

    李奇是早有所料，身后凱恩卻是抽了口涼氣。

    李奇搖頭說：“只是有梅迪的形象，不可能讓我們信任你。真要想給我們看什么真相，要么現在就拿出來，要么告訴我們地方，我們自己去找。”

    梅迪也是早有所料的樣子，點點頭說：“可以，不過真相不只是一個”

    老家伙的語氣變得有些怪異，似乎在說著什么有趣的事情：“既有屬于赤紅陛下的真相，也有屬于你的。”

    李奇愕然，果然還有跟自己有關的秘密！？

    梅迪接著說：“提醒一下，不管哪個真相，都會讓你們的自我認知發生巨大變化。所以我建議你們想好先后順序，或者分頭自己去面對。”

    李奇下意識的看向小紅，小紅正好也看過來，兩人目光相觸，靈魂關聯卻一反常態，平靜得毫無波瀾。

    緊接著兩股激流不約而同的撞在一起

    “你果然還是不想讓我感應到你的想法！”

    “小樣你果然學會隱藏自己的想法了！”

    兩人如斗雞般瞪著，緹娜嚷道：“為什么總是選擇這個選擇哪個，煩死人了！你還是先告訴我們曙光之星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梅迪搖頭：“曙光之星的來歷，跟赤紅陛下和李奇的來歷是密不可分的。”

    正說到這，他身邊光影蕩動，周圍的白霧凝結出又一個身影。

    那是高大壯碩的青年，黑發褐眼，面目方正，帶著濃烈的攝人氣勢。

    青年用不屑的語氣說：“小火苗，你的技能全點在逗弄后輩上面了嗎？”

    其他人還在恍惚，李奇倒是一眼就認了出來，兩眼又瞪圓了。

    圖鐸大帝！

    完全是青年圖鐸形象的投影抱著胳膊，冷冷的說：“哪有什么選擇呢？他們能自己跑到這里來，就注定要接受他們的宿命，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有選擇。”

    語氣再變得低沉：“就像我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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