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正待回應阮二的話時,卻見有個婦人抱著個兩三歲大的孩童亦從屋內走出來,她見到燕青與張順時微微一愣,隨即向阮二問道:“當家的,這兩位是?”
“我家哥哥令我等與三位商議之事緊要,咱們尋個去處細細商議不遲。不知五哥、七哥可在石碣村否?”燕青見狀,便又向阮二道。
“都在!只是我那五弟好賭,須早些去喚他,否則過了晌午,還要出鎮上去耍錢,兩位哥且隨我去。”阮二也十分好奇,那個名滿江湖的蕭唐派人一路迢迢來到這石碣村中尋他們兄弟三個,又能有甚么了不得的大事?可是他們兄弟三個出身雖低,卻也不甘心一生碌碌無為只做個漁民,所以他知會自家娘子幾句后,便來到泊岸邊,解了枯樁上纜的一只船,請燕青、張順二人上船去了。
“石碣村旁的湖泊里港汊又多,路徑甚雜,抑且水蕩坡塘,不知深淺。不過似我等識得路徑的,走水卻比陸上快上許多。”阮二搖著櫓邊著,不多時,劃到個去處,四周團團都是水,高埠上有七八間草房。
阮二搖到岸前,正待高聲喚人時,卻聽其中間草房有個老嫗嚷道:“五郎你魚又不得打,還連日去賭錢,輸得沒了分文!這又討了我頭上的釵兒到鎮上去賭,就不能學學二郎娶個渾家好好過日子?”
“娘!占了梁山泊的那伙賊人不容大魚,在這石碣湖中打得些魚鮮又能賣得幾錢?且將賭去翻也好,否則家里又哪有甚么閑錢討渾家?”
這時卻又聽那老嫗罵道:“還要與我狡口!同是在石碣村打漁的,二郎能養得妻,七郎也不向我討錢,你也有手有腳,怎就偏生這般懶散嗜賭?你這不肖子真想活活氣死我不成!?”
阮二聽罷不由苦笑著搖了搖頭,他朝燕青、張順二人道:“我這兄弟素來孝順,又是條義氣漢子。可平素不愛打漁,只是好賭,倒讓兩位哥見笑了。”
“罷罷罷,我不與你要了便是!”阮二正話時,就見有個大漢滿臉愧窘之色,急急奔出屋來。當那漢子抬頭望見阮二與兩個年輕俊俏的郎君停泊在岸邊時,他不由一愣,開口問道:“二哥,你怎么來了?”
燕青見那漢子斜戴著一頂破頭巾,鬢邊插朵石榴花,披著一領舊布衫,露出胸前刺著的青郁郁一個豹子來,里面匾扎起褲子,上面圍著一條間道棋子布手巾。又見他生得一雙手渾如鐵棒,兩只眼有似銅鈴,心中暗念道:這便是那短命二郎阮五了,瞧模樣倒也似一條好漢。
“五郎你又要奔哪里去?”這時阮二、阮五的娘親也追將出來,她瞧見阮二時也是一怔,開口問道:“二郎來了,這兩位是?”
“有貴客尋我們兄弟三個有事相商,不是叫五弟去賭,娘你盡管安心便是!”阮二哈哈一笑對阮母罷,旋即又對阮五道:“五弟,可曾見到七郎了?”
“早時見了,眼下應該還在深港水汊打漁。”阮五上下打量燕青、張順一番,也跳上船去,輕車熟路地抓住樺楫劃將起來,還回頭向阮母喊道:“娘!我隨二哥去尋七郎了,晚些時候回來!”
阮五罷又用力一搖,船在水面上飛也似的滑了出去,阮母張口欲呼時,阮五早趁機一溜煙逃了。阮母搖了搖頭長嘆口氣,碎碎念道著又折返回到屋中。
在船上阮二向阮五明燕青、張順的來意后,阮五也是驚詫不已。他又想到自己方才讓燕青、張順看了自己笑話,臉色也不禁有些赧然。燕青為人精細,他故意岔開了話頭,正與阮家兄弟兩個話時,船已到了處港汊。
眼見四周茫茫蕩蕩,都是蘆葦,都不見旱路,阮二隱約瞧見蘆葦叢中有個身著穿個漢子倒在船上,拿頂遮日黑箬笠蓋在臉色翹著二郎腿似在酣睡,他微微一笑,張口呼喊道:“七郎兀自睡哩!還不起來,有貴客來訪!”
那漢子聽罷拿開箬笠,見是自己兄長,他呵呵一樂,道:“哪個貴客?可是東溪村吳學究來了?”
燕青見蘆葦叢中搖出一只船來,上面搖漿那漢子生得:疙疸臉橫生怪肉,玲瓏眼突出雙睛。腮邊長短淡黃須,身上交加烏黑點。渾如生鐵打成,疑是頑銅鑄就。世上降生真五道,村中喚作活閻羅。
這下蕭唐哥哥要請的阮氏三兄弟都到齊了,燕青一抱拳,正要開口向阮七搭話時,忽然水浪乍起,有個人似道白光般沖出水面,有個半大的少年穩穩落到阮七的船上。
燕青身旁的張順眼睛一亮,他心中暗贊道:阮氏三雄水性如何我還不曉得,不過這少年水中好俊的身手,我在他這般年紀時,也未必能強過他。
阮氏三兄弟與那少年都很熟稔,阮七哈哈一樂,他朝著那少年笑罵道:“你這猢猻,又來尋我討野火吃,卻不是討打?”
那少年五官端正,神情氣質顯得頗為爽朗不羈,他也似張順生得一身白肉,聽阮七笑罵他也不著惱,反而呲牙一笑,道:“我的水性唬得住別人,也嚇不到七哥,否則七哥石碣村活閻羅的諢名,豈不是白叫了?”
阮七伸出腿來作勢欲踢,笑道:“你子只顧尋爺爺耍笑!想唬得了爺爺,你還早個一百年呢!”
那少年笑嘻嘻地側身避開,他又大咧咧地朝著阮二、阮五唱了肥喏,而當他瞧見燕青與張順時,卻斜眼乜道:“那兩個生得面生,不是咱們村中的,又是甚么來路?”
張順見那個少年英氣勃勃,甚是俊朗,年紀水性也極為了得,他心中暗付道:石碣村中便是個這般年紀的少年水性都恁地好,我與乙受蕭唐哥哥之托來請這阮氏三兄弟,也須顯顯我的手段,不可叫他們覷了。
念及至此,張順朗聲笑道:“這梁山泊石碣村一湖好水,卻也不遜于那潯陽江,不在此游耍一番,倒也可惜了!”
罷張順脫了衣衫,露出雪練也似的一身白肉,他縱身一躍扎入水中,登時化作一道白條疾速在水中穿梭著。“咦?”阮氏三兄弟不約而同,齊齊心中一驚。內行看門道,他們兄弟三個在水泊里學得一身領,瞧張順的身手一看便知也是精通水性的好漢,何況單論在水中這般疾速穿梭的事,便是他們兄弟三個中水性最佳的阮七只怕也不及他。
過了一刻,張順的雙手忽然從水面中竄出,他朝阮七所乘的那艘船船頭一拍,霎時間粼光閃現、浪花點點,張順穩穩地躍到了船上后,向阮七抱拳道:“浪里白條張順,見過七哥!”
阮七面露欣喜之色,他一翹大拇指,直言道:“兄弟,你好俊的功夫!”
這時阮七身后那少年也甚是欽佩,他眼睛忽然骨溜溜一轉,嘿嘿笑道:“七哥,這位哥哥水中的事,好像比你還要好。”
“好確是好,可咱們誰好誰孬,哪用你這子來!”阮七是豪爽之人,他聽那少年又出言調侃他,笑著便要去揪他,那少年卻嘻嘻笑著縮頭避開了。
“七哥過獎了,實叫弟汗顏。”張順又朝阮七一拱手,隨即他又向那少年問道:“兄弟水性也好,不知如何稱呼?”
那少年把頭一揚,也向張順一拱手,學足了江湖中人的做派道:“好好!咱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濟州石碣村‘白龍’張榮便是!”
那少年方罷,腦袋上便挨了記暴栗,阮七在旁笑罵道:“你這猢猻毛還沒長齊,便也學江湖上的好漢取甚么諢名!”
張榮揉著額頭,兀自不服地道:“七哥休要瞧不起人!咱現在年紀雖,你又如何知我日后成不得大事?”
“你子不要糾纏,我們有貴客造訪,來日你再與七耍鬧。”阮二朝張榮罷,又對阮七道:“七郎,今日打得多少魚?”
阮七朗聲道:“打得七八斤活魚,正新鮮哩!正可把來吃酒!”
阮二聽罷,便向燕青、張順道:“既然是蕭任俠的兄弟造訪,也休嫌咱們石碣村窮僻,隔湖有幾處酒店,由咱們兄弟作東請兩位吃些酒來。”
燕青眼見這三兄弟一個拖家帶口,一個嗜賭赤貧到甚至要典當他老娘的首飾,另個也似沒甚么閑錢的落拓漁民,便搖了搖頭,回道:“今日幸得與三位好漢相會,我們不請自來,又怎好叫三位破費?何況我家哥哥諸如我等與三位相商之事緊要,在酒店須難話,相煩請于店中沽幾甕酒,買些肉來至三位家中同飲。”
“這如何使得,來者是客,哪個要你們來壞錢!?”
阮二、阮五聽了當然不依,而等他倆與燕青、張順客套兩句時,在旁的阮七抱著膀子嘿嘿冷笑,他嚷道:“叵耐這般搭纏!二哥、五哥,既然他們兩個這般,咱們哥幾個且順情吃了,到時再做理會便是!我倒也是好奇,那蕭唐在朝中做得大官兒,尋咱們兄弟又能有何事,還如此見不得光?咱們與那蕭任俠緣分淺薄,聞名不曾相會,可見他這般藏頭露尾,反倒教我瞧輕了他!且看他葫蘆里到底賣的甚么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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