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書頁上沾著血肉污跡,黑色的字跡變得有點若隱若現,我們需要非常費力,才能辨認出其中的內容:
我是喬洛,在喝下黃泉之水前,我寫下這些文字。
算是……遺言吧。
又或者,當做是重獲新生的預言也無不可。
對我的靈魂而言,兩者其實并沒什么不同。
這座鎮并不是地獄,真正的地獄,一直存在于我的心中。
我不得不承認,是我親手描繪出了這座惡魔花園的一草一木,賦予了魔鬼以想象力、以利爪、以尖牙、以耳語、以噩夢……
來自幽冥的黑暗化身為棲息在我皮膚上的巨蛇,那種啃噬靈魂的劇痛,令這一切都在我無意識之下便告完成。
于是,文字流瀉于白紙,惡魔之書被我寫就。
是的,它們控制我的命門,便是我那可憐的妻兒,我自愿讓蛇紋爬遍身,舍身以求的,也是復活妻兒的機會。
所以,我最先寫就的,便是“虺紋”的故事。
我利用虺紋和妻兒相會……但是,這種能力開始蔓延、不受控制。
鎮子里的人們被拖入了我的夢境之中,可是,他們沒有意識到災難,反而覺得,能與所思念的死者相會,似乎是好事。
但不久之后,一部分鎮民的尸體被發現了——他們在夢中與死者相會之后,便永遠都無法醒來了。
喪歌在鎮子里四起,一連幾個月,慟哭和死寂循環籠罩于鎮子的上空,祭紙燃燒的焦糊味,還有一股淡淡的尸臭味,一直彌漫在晨霧里,久久不散。
蔡神父告訴我,那些鎮民是在夢境中到達了黃泉與死者相會,并在強烈思念的下,跟隨著死者渡過了忘川河,去了冥界,永遠無法返回。
然而這樣導致的后果,并不僅僅會讓生者永眠,更為嚴重的是,生者和死者之間相互的強烈思念,會在黃泉之路上糾葛纏繞,思念會漸漸在纏繞中變為怨念和痛苦,并在陰氣和黑暗的包圍中積累,最終會導致這一切沖破黃泉,溢向人間。
到了那時,生死的界限會變得模糊,生死之門一旦開啟,人間秩序將不復存在。
為了挽救這一切,我想了一個辦法。
我寫出了第二個故事,“墓鬼”的故事。
于是,鎮子里開始有人使用這種相當殘忍的方法,拯救那些陷入永眠的生者。
方法是,找一個生辰為陰年陰月陰時的女子,挑斷她的手筋腳筋,用槐木樁釘住手腳,然后召喚出“墓鬼”,以其血肉為引,讓墓鬼啃噬,之后,被獻祭的女子便會陷入痛苦的沉眠中。
如此一來,便可以將鎮民們對死者的哀思轉移到被獻祭者的腦中,鎮民們的痛苦也被同時轉移到被獻祭者的身體上,而被獻祭的女子,則會在無盡的長眠中,永遠夢著他人的悲傷。
從而斬斷生者和死者之間的執念和羈絆,凈化黃泉之路上不斷滋生、膨脹的怨念和痛苦,使生死的界限再次分明,使生死之門再次關閉,也使黃泉之所得到平靜。
但是……
新的問題又產生了,被喚醒的鎮民,似乎很不對勁,他們染上了黃泉中的死亡之疫……逐漸變成了活尸。
我只好再次動筆,寫下了第三個故事:“活僵”。
但事情遠沒有結束——或者,在我被心中的執念所勾引,自愿接受了惡魔的邀請之后,事情便再無結束之日。
于是我繼續寫著故事,而整個太平鎮也正是這樣被我“重新創造”出來了。
當我意識到一切變得相當可怖時,已經無可挽回,但我還是打算做最后的掙扎,我寫了最特殊的一個故事——“黑鎮”。
在這個故事的結局,只要我進入幽冥之中,找到黃泉之水喝下,就可以令自己完忘記曾經寫過的一切故事,一切幻想部會隨之煙消云散。
現在,我已經成功了。
當我再次清醒過來,一切都將重來,噩夢將不再存在。
祝我好運吧。
看完,我們四個人一時間都沒有話。
這一段文字,信息量非常大。
它不但解釋了整個事件的起源,更為我們指出了一條生路。
老刀提著風燈,走到余雅詩的尸體旁蹲下,檢查了一下尸體的四肢,回頭對我們道:“確實和殘頁上寫的一樣,余雅詩的手筋腳筋都被挑斷了,而且手掌、腳背上都殘留著被木樁刺穿的痕跡……”
如果不是變成了名為活僵的怪物,余雅詩根無法行動,也難怪她爬行的姿勢如此奇怪詭異。
“想不到,余雅詩的死,竟然還有反轉。”老刀嘆息道,“她經受這樣的折磨,不但是為了拷問她從蔡智恒那邊偷到的最為關鍵的幾頁書頁的下落,也是為了舉行儀式,將她獻祭。”
李逸咂舌道:“她身上被抹了血漿和狗糧,居然是為了引誘那些魔鬼啃噬血肉……蔡智恒這個混蛋,也太他媽的血腥變態了!”
我心道血漿的作用應該是這樣沒錯,但那些濕狗糧,卻有可能是蔡智恒這個老狐貍的故布疑陣,而他的目的現在也清楚了,就是為了不讓我們將余雅詩的死往邪惡儀式上想,而一定要用一個惡俗的故事,將這個案子在我們這邊做成鐵案。
不過,不知因為什么原因,獻祭儀式最終失敗了,余雅詩在儀式過程中死去,并在之后轉變為了活僵,蔡智恒的如意算盤沒有達成。
老刀問我:“阿吉,你有什么看法?”
我出了自己的大膽猜想:“我懷疑,《黑鎮》中的主角喬洛、這棟洋房的產權人喬洛、這客廳里這副畫像中的男子,還有恐怖作家喬振邦,這四個人,很可能是同一個人。”
“什么?”李逸臉上滿是錯愕。
程城則問我:“喬洛、喬振邦我還能想明白,但他們跟這幅畫上的男子又有什么聯系?”
老刀跟著我經歷的靈異事件比他們兩個人多得多,當下只是皺眉,試探著猜到:“轉世輪回?”
“倒也不一定。”我收起了地上的那三張書頁,直接夾進我手里的那《黑鎮》中,“喬洛所稱的‘太平鎮’,和我們現在所在的‘黑水鎮’,應該是同一個地方,這一點,大家沒什么疑問吧?”
幾個人都點點頭,表示毫無異議,程城還在糾結于墻上那幅畫,我讓他稍安勿躁,我一定會解釋清楚。
我坐回了沙發上,繼續道:“剛才我們所看到的文字,寫到主角喬洛準備喝下‘黃泉之水’,然后便再無下文了——你們覺得,他最后成功了嗎?”
李逸干笑了兩聲:“吉哥,你這樣就沒意思了。要是他成功了,還有我們現在什么事情?”
我也嘴角微揚:“的不錯,那你猜猜,喬洛之后怎么樣了?”
李逸朝天翻了個白眼:“行了吉哥,我不打斷你了行嗎?”
“程隊,老刀和我都曾經看到過一個幻象,是關于客廳里這副畫像的。”
我將這副畫像的詭異之處,向程城和李逸了一遍,當我道,畫像背景中出現了著火的村莊、槐樹精怪,還有那些無頭人之時,兩人終于動容,同時也理解了,為何之前老刀一直會提到這幅畫像。
“畫像上的人,在我和老刀看到的幻象之中,分明也是一只‘活僵’。而我可以做出一個更為大膽的猜測——故事中的喬洛,在喝下了黃泉之水后,并沒有從噩夢中清醒,他失敗了,也成為了鎮怪物中的一員。”
“不過,他的努力并不是完沒有效果。他在轉變為怪物之后,黑暗力量暫時放松了對他的控制,所以他又進行了一次藝術創造——你們記得嗎?《黑鎮》中對主角喬洛的描述,可不僅僅是一個家!”
“我記得!”李逸搶先回答,“喬洛還是一個畫家!”
“畫家?你是……”
老刀和程城兩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他們的雙眼,也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客廳墻壁上掛著的那副巨大的肖像畫,幸運的是,一切都正常,那令人驚恐的幻象沒有再次出現。
我的意思兩人都明白了,只是他們覺得匪夷所思而已。
“這也沒什么好奇怪的,實際上是一樣的原理。為什么喬洛可以用寫的方式創造出這么多怪物,那么,他使用繪畫來改變現實,當然也是可行的!而且事實擺在我們眼前——喬洛成功了!”
“這個鎮子似乎被一種神秘的力量所操控,喬洛稱之為‘來自幽冥的黑暗’,我試著分析了一下,這種‘來自幽冥的黑暗’的運作原理……”
我對大家解釋道,所謂的“來自幽冥的黑暗”,是一種強大而可怕的力量,我暫時給它一個名字——幽冥之力。
幽冥之力擁有許多神異之處,其中之一,是可以將想象出來的東西具象化。
但是,它也有天生缺陷,就是:沒有想象力,更談不上創造力。
沒有想象力,幽冥之力就不能釋放自己,不能施展它的邪惡力量。
于是,它需要有想象力的人來補充它的不足,特別是想象力豐富的藝術家。而兼具作家和畫家雙重身份的喬洛,就成為了一個很好的目標——作家是擁有嚴密思維和具象思維的藝術家,而畫家則是擁有將腦海中的幻想直接進行視覺化造型的藝術家,喬洛兩者兼具,他的想象力和創造力,既可以用文字為載體展現,也可以用平面視覺藝術為載體展現,他毫無疑問的擁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
所以,幽冥之力試圖引誘和逼迫喬洛寫一部,按照合理的想象把它的能力變得更強大,并且用繪畫的方式,將之實現得更為真實和具體。
喬洛沒有使幽冥之力失望,他創造出了一個被黑暗籠罩的魔怪之鎮——太平鎮。
但幽冥之力并沒有滿足,它想要用黑暗控制更廣闊的疆域——然后在此時,喬洛開始了自己的反抗。
喬洛的反抗,便是從我手里的這《黑鎮》開始的(這書有兩,一在我手里,另一不出意外,就是在蔡智恒手里)。
幽冥之力要利用喬洛的想象力,便要賦予喬洛創造具現化物體的能力,于是,在《黑鎮》中,喬洛給自己留下了一條生路,那便是進入“幽冥”,取得黃泉之水,一旦將之飲下,便可以遺忘所有的記憶——他也從幽冥之力的控制中擺脫了。
我的手指點著沙發扶手:“所以,現在你們知道了,為什么蔡智恒一定要找到被余雅詩偷取的那三頁書頁了吧?”
李逸又開始抓腦袋:“難道不是為了隱藏那寫書頁上的內容嗎?一旦被看到,就等于知道了逃出鎮子的關鍵信息啊。”
“那肯定是其中一部分原因……”老刀沉思著,忽然眼睛一亮,“難道——他其實是想要我們將兩《黑鎮》都毀掉?如果被余雅詩偷走的三頁找不到,他便無法一次性借助我們的手,將兩《黑鎮》部毀滅了?”
老刀的猜測已經非常接近于我的思路。
我試著描繪出了一條大致的時間線,按照這條時間線,無數事件才得以串聯起來,而當這些事件被正確的串聯起來后,我才得以有一窺貌的機會。
有道是,管中窺豹,可見一斑。從竹管的孔里看豹,只能看到豹身上的一塊斑紋,盡管所見不,卻還是可以略有所得,我們可以從我們已經觀察到的部分,推測整個事件貌。
喬洛寫出《黑鎮》的目的,是要借助這的具現化力量,為自己尋得一條生路,但是,幽冥之力不會讓喬洛如愿。
喬洛最終失敗,并且變為活僵。
但喬洛沒有放棄,他畫了一幅自畫像,創造了大槐樹村,并且讓已經變成活僵的那個自己,永遠困在了那幅畫里——確切來,那是喬洛的替身之一。
因為在這之后,喬洛一直在不停創造著自己的替身——喬家老宅的主人、兩《黑鎮》中的主角,甚至包括喬振邦,都是喬洛自己創造出來的替身,他們進行這各種嘗試,在被黑暗籠罩的領域中,留下了各種伏筆和提示,以期之后的某一個自己,能夠最終在和幽冥之力的爭斗中獲勝。
喬洛拯救的不是太平鎮(或者黑水鎮),他需要拯救的,是自己的靈魂。
可惜,我想他的靈魂早已經如蠶繭一般,被虺紋層層纏繞,困在這座鎮子的某處。
一路之上,我手里的這《黑鎮》一直在給予我指引和提示,而各種幻境之中,卻不停有人提示我要最終毀掉《黑鎮》,甚至連喬振邦也親自出場——但當時的喬振邦已經成為“夜影”的一員,我不會完聽信他的話。
兩《黑鎮》,就是我們最后的依仗,很幸運的是,幽冥之力也無法毀掉這兩喬洛寫下的《黑鎮》,而要借助于外人之手,用某種特殊方法的毀掉。
余雅詩之所以會來到黑水鎮,恐怕也是幽冥之力的安排,但她沒有令幽冥之力如愿。
現在,輪到我們幾個了。
聽我解釋完,所有人臉上都是恍然,唯獨程城臉上依然顯出疑惑:“既然想要借助我們的手毀掉兩《黑鎮》,那蔡智恒又為什么不讓我們得到另一《黑鎮》?”
現在已經毫無懸念了,蔡智恒(甚至包括何君),都可能是幽冥之力的仆從,但我在之前,確實沒看來他有什么異樣,因為他和那些怪物還是有著質的不同。
面對程城的疑惑,我微笑道:“太容易得到,怎么會珍惜?就是要讓我們覺得得之不易,這樣,才會令我們對‘毀掉書才能得救’的法深信不疑啊。沒猜錯的話,將我們逼到這座洋樓來,恐怕也是幽冥之力的計劃的一部分。”
“第二《黑鎮》就在這棟樓里?”老刀反應很快。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微微揚起了頭。
我的視線,停留在了客廳墻壁上掛著的那幅巨大肖像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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