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士氣問題，孫子兵法上來說的，窮寇勿追，就是這個道理，即使很輕松就可以消滅掉的敵人，如果誓死反抗，那么造成的傷害可能也不小。

    后世的時候，許多小國給自己的安全策略也很簡單，只要維持其武力超過一定程度，征服成本高于受益，那么那些大國鄰國就不敢輕舉妄動，人家又不想真的玉石俱焚，自然不打你。

    但對于守城者來說，這就是煎熬了，一般被打到兵臨城下，對于古典式城市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因為在這個時代，城市都是消費型城市，除了少許手工業(yè)，不出產(chǎn)什么回報，不像是后世，可以依靠各種反哺回饋農(nóng)村，而大多數(shù)的財富集中于農(nóng)村，起碼大量的糧食等物就在農(nóng)村啊。

    這就造成了，一支戰(zhàn)斗力最起碼的軍隊，面對來襲的敵人，只要稍有戰(zhàn)斗力，都會拼命去堵住某個關(guān)口，不讓敵人長驅(qū)直入打到城外。

    也就是說，一般的圍城戰(zhàn)，都是守城一方的戰(zhàn)斗力非常不足，不敢出城作戰(zhàn)，而城外的人基本上也不會客氣，先放手大搶劫城外的老百姓，得糧于敵不說，還能激發(fā)士氣，甚至說這個時代的人口可是集中在城外的，如果能抓到城內(nèi)什么關(guān)鍵人物的親人，那簡直就是天大的好處。

    當(dāng)然了，少部分底線很低的人，還會驅(qū)逐驅(qū)趕降兵或者當(dāng)?shù)乩习傩帐菦_城，或者說攜帶著裝滿了土的麻袋，在城下堆砌起來山坡。

    那可真就是要用尸體堆起來的土坡了。

    所以，一旦發(fā)生攻城的情況，必然是又慫又蠢的人在城里，還懷著殺戮劫掠之心的在城外，攻城過程不知道會如何，但想要守住城池，要么是耗盡敵人的糧食，讓他們自己退走，要么是靠著友軍的援軍可以安穩(wěn)。

    指望守城者自己擊敗敵人幾乎不可能，原因很簡單，人家掌握著主動權(quán)，什么時候打，在哪里打，多少人去打，是佯攻還是真下本，而你守城一方，卻不得不滿城都布置兵力，也就削弱了守城一方的所謂物資以及城墻優(yōu)勢！

    雖然城內(nèi)各方面，從都督府到六部到鎮(zhèn)守太監(jiān)到各級官員的節(jié)操與能力值都差勁到極點，但有一點是知道的，一旦有人攻城，是不可以隨意開門的，不然的話，人人都往城外跑，守軍也溜號跑路，軍心如何？

    關(guān)閉城門，對于守軍個體來說，就是要么拼死一戰(zhàn)，得點賞錢，要么拒絕打仗，被家丁隊組成的督戰(zhàn)隊殺死。

    而如果開啟城門，任由人離開，那么就等于在心底又出現(xiàn)一個選項，跑路，混進(jìn)老百姓之中，逃跑出城。

    而現(xiàn)在，除了某些“有價值”的高檔次人物，其他人是出不去的，但是想出去，那是必須有關(guān)系啊。

    如果是平時，張岱糾集了那些文人走狗，想走個后門簡直輕而易舉，但是今天卻遇見了特殊情況，原來這南京城現(xiàn)在如此緊急，各家都不見外人，而是拼命讓自己打包離開，能拿到出門憑條的萬中無一。

    張岱急慌慌的寫了門貼投遞，但無論哪一家都懶得搭理，此時那門房收錢收到手抽筋，哪里在乎你個文人什么德行？

    再去找同鄉(xiāng)或者認(rèn)識的人求助，卻是來不及了。

    有本事有關(guān)系有錢有勢的牛人，早就第一時間跑啦！

    可偏偏張岱最熟悉的反而就是這些牛人，你說氣不氣。

    別無他法，卻是遇見了一位世侄，雖然隔著輩分有點遠(yuǎn)，但到底也是認(rèn)識自己，恭恭敬敬的請自己上船休息，雖然紈绔子弟到了，哪怕外面已經(jīng)打的尸山血海，也在這花船上游樂，實在是不像話啊。

    當(dāng)然了，作為文人的敏感，他還是看了看侯方域遞過來的文書。

    “本鎮(zhèn)深叨明朝世爵，統(tǒng)鎮(zhèn)山海關(guān)，一時李逆倡亂，聚眾百萬，橫行天下，旋寇京師”

    “本鎮(zhèn)獨居關(guān)外，矢盡兵窮，淚乾有血，心痛無聲痛心君父重仇，冤不共戴，誓必親擒賊帥，斬首太廟，以謝先帝之靈”

    “本鎮(zhèn)刺心嘔血，追悔無及，將欲反戈北逐，掃蕩腥氣，適值周、田二皇親，密會太監(jiān)王奉護(hù)送先皇五太子，刺股為記，記名托孤，宗社是賴”

    “本鎮(zhèn)仰觀俯察，正當(dāng)伐暴救民，順天應(yīng)人之日也。率文武臣工，共勷義舉，取年正八月初八寅刻，推封太子，郊天祭地，恭登大寶，建元乾隆，檄示布聞”

    “調(diào)集水陸官兵三百六十萬員，直搗南都，后滅帝都振我神武，啟中興之略，建劃萬全之策，倘能洞悉時宜，望風(fēng)歸順，則草木不損，雞犬無驚。敢有背順從逆，戀目前之私恩，忘中原之故主，據(jù)險扼隘，抗我王師，即督鐵騎親征，蹈巢覆穴，老稚不留，男女皆誅！”

    這些娟秀小子幾乎有幾千字，張岱一目十行，本身看到第一行就已經(jīng)嚇壞，但此時卻是以本能慢慢的看了下去，越看越是膽戰(zhàn)心驚，而那侯方域卻是心中暢快，感覺自己一輩子沒有這么牛逼過，等到南京的事兒定了，他先不必做什么首輔，而是慢慢經(jīng)營，最好開一屆的科舉，先收他幾十個門生，完成一個小目標(biāo)，然后嘛，自然就是慢慢升遷了。

    作為官場老油子的兒子，侯方域可是知道，那種驟然被提升到高位的人，十有**都是大人物用來甩鍋的炮灰啊。

    想要成為他爹那樣在官場上呼風(fēng)喚雨，哪怕造成大禍也可以無事的高官，首要的就是要有一群即使自己不在其位也會效忠聽令的人。

    這里面的標(biāo)準(zhǔn)當(dāng)然也不少，平時不斷的金錢孝敬是最基本的，關(guān)鍵時刻遞送情報也馬馬虎虎，最關(guān)鍵的是，主子有事情，你可是要冒死上前頂罪，家破人亡也要給我咬住嘍！

    在古代，這都是以同鄉(xiāng)同學(xué)同年的友誼，以及共同做壞事的牽絆，或者其他因素夾雜著的。

    當(dāng)然，還有更過分的，據(jù)說，在后世的西方政客，那些沒有背景，需要金主支持的政客，金主在其即將高飛之前，通常會約他去某座小島上，島上通常會有一間屋子，屋子里是基本上就是一個**的蘿莉，接下來自然是該干什么干什么，金主錄像，政客啪啪，這樣的話，就是以最低的成本，達(dá)成了雙方最滿意的協(xié)議，政客從此可以得到金主最有力的支持，而金主也不怕那政客敢于離開自己單飛。

    皆大歡喜，歡喜至極啊。

    當(dāng)然了，這都是傳說。

    張岱此時叫道：“賢侄，這是何意，你寫此檄文，簡直就是就是大逆啊，令尊怎么看，你切莫慌張，那賊人即使進(jìn)了城，這堂堂百年南京，也不容那些武夫放肆，這大明朝的天下，還是我們文人所有！”

    張岱自然想象不到，侯方域是提前就和人勾結(jié)的內(nèi)鬼，而以為這個小年輕只不過是因為攻城戰(zhàn)后，害怕被牽連什么的，因此提前寫了檄文，討好那些賊人。

    侯方域大笑起來，說道：“正恐人脈不足以服眾，可巧碰見叔父，這是天也要送給叔父一場富貴啊。”

    張岱急道：“你這是說什么話呢，這東西一旦外傳，不說你的一輩子名聲毀了，就是你爹一世英名也全都完了啊。”

    侯方域說道：“這個可未必，我爹自然是在等著進(jìn)南京后，起復(fù)首輔，到時候我也混個一官半職，正需要叔父這樣在士林之中有聲望的人幫襯一下，至于什么官兒，我想回頭和那小左說一聲，尚書之位自然是可保，這可是一年幾十萬兩銀子的出息的寶座啊，坐上幾年，叔父何愁不能富甲天下？”

    張岱正色道：“我豈是在意這么些身外物的。”

    以張岱家族豪富的地位，幾十萬兩銀子，咬咬牙還真是可以籌措出來的，當(dāng)然了，他的重點可不是這里。

    “當(dāng)然，叔父怎么會在乎，不過這一任尚書，造福一方，可不是什么小事，功德無量啊。”

    張岱說道：“賢侄，那左良玉家造反，你都不怕被連累，還在這里想著做官嗎。”

    侯方域一笑，說道：“叔父難道不知道，那左良玉本就是家父親自提拔起來的，不然哪有他今日？而今日，等到城外的人打進(jìn)來，自然是要由我等出面秉政，這可是機(jī)會啊，至于城里的這些囊蟲，自然是全都抄家！”

    張岱一開始還是不明白什么意思，等過了一會，才支支吾吾道：“你你這是何意！”

    “此次起兵本就是我輩共同運作，要不然，那左夢庚哪有這么輕易打進(jìn)金川門。”

    由于大明官員無能至極的行動力，此事他們還做不到盡快通知，發(fā)出針對侯方域的通緝令，只不過是盡力將全城進(jìn)行宵禁，除了每一戶要出一個男丁做炮灰，就不許走動，也不許出城。

    因此雖然過了一夜，而張岱也是不可能知道侯方域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的。

    當(dāng)然了，現(xiàn)在是知道了。

    張岱瞪大眼睛，說道：“你在其中有勾連？你難道不知道，那太子是假的嗎！真太子還有幾位大王，全都完好住在帝都，剛剛大婚，不可能離城的！”

    侯方域笑道：“我知道，我當(dāng)然知道，我還知道，這南京城，這江南，多少人都去了帝都，朝見了太子，順便與帝都的反賊商量著投靠的價碼，我敢說，肯定也有收了帝都的錢，隨時準(zhǔn)備謀逆的，如果我不提早動手，這大明江山就要完蛋了。”

    張岱怒道：“你這樣搞，是要天下大亂的，大明江山不是這樣保住的！我”

    他剛剛想說自己此行來的目的就是帝都的危機(jī)，要按這么說，江南也確實太危險了。

    比起舊時空滿清入關(guān)，所謂借兵剿匪的策略，在政權(quán)合法性上面事實上是巨大的減分，我大清雖然德行滿滿的使用屠殺士人的策略，將原本崇禎期盼了無數(shù)年的銀子都掏出來，事實上，這些銀子只需要十分之一就足以幫助崇禎打翻任何敵人了。

    “人還是我找到了，送去武昌的呢，”侯方域臉色猙獰起來，又帶著巨大的快感，說道：“不就是這么一回事嗎，當(dāng)年成祖就是在金川門得了天下，今天在金川門再失天下，也是應(yīng)該的。”

    張岱痛心道：“你說的，簡直就是誑語，如果一旦天下大亂，就是漢末唐末的混戰(zhàn)，最后得天下的，未必是你啊。”

    侯方域叫道：“當(dāng)然，左夢庚哪里打得過帝都，哪里打得過四川的賊人，但是，這大明天下，如畫江山，不能就這么被拿走，我寧可砸爛了，也不給帝都那些賊人！”

    看著侯方域如同鬼蜮一般的臉色，張岱后悔的很，后悔自己為什么上了這條船，這哪里是什么花船，而是妥妥的賊船啊，我現(xiàn)在下去還來得及嗎，但是馬上好言好語道：“其實此行來，我也是為了帝都的事情，賢侄啊，我知道你的苦，帝都那里，倒行逆施，罄竹難書，只比得上那商紂隋煬，我正要到帝都來，訴說此事，召集各路文人，共商大計，你就鬧了這么一出，不應(yīng)該啊。”

    侯方域卻是一喜，說道：“那你有什么計策？”

    張岱得意道：“那帝都之輩，好財貨，短見識，又不近士人，我等只要允諾，只要將太子送到南京，登基稱帝，我們就給他們大把的銀子，如果可以，就每年都給這犒軍之物。”

    侯方域一笑，說道：“這倒也奇了，張前輩，為何如此肯定，那帝都之人，就如此鼠目寸光，愿意如此呢。”

    張岱說道：“我在帝都見到”

    他就把帝都各種無事薄待讀書人，焚燒死雞而不將其分賞給窮人，在那大街上每日混亂至極，連大腳女人也可以堂而皇之的到處亂竄，最讓張岱覺得可怕的，居然是她們敢于和男人手牽手一起走！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回到南京，雖然不過幾日，還在街上晃悠打聽消息，但他來的時機(jī)太差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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