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如果真有后悔藥的話,那阿加泰表示一定會去求一副來吃,哪怕傾家蕩產(chǎn)也在所不惜。
將不可因怒而興兵,這是漢人的兵法說的,阿加泰雖然沒讀過,但卻是懂的。可惜,就在剛剛遭遇了幾番挑撥之后,他暴怒之下著實的忘記了這一點,所以他此刻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前方橫七豎八的幾條溝渠中,最前面三條淺溝除了水確實沒別的了,可是當(dāng)從第四條開始就不一樣了。
無數(shù)的尖刺如同鯊魚的利齒一般,在淺淺的水面下參差密布,多如繁星沙數(shù)。無論人還是馬,只要一旦踏足其上,剎不住車的慣性之下,便想要后退都來不及。
戰(zhàn)馬嘶鳴著轟然倒下,使得更多的尖刺刺入體內(nèi),馬上的騎士也在措手不及中被摔落下去,隨即便是萬刺穿心。
猛然轟濺起的水花,合著嗤嗤冒竄的血柱,剎那間如同描摹出一副絢爛的畫圖。再伴隨著戰(zhàn)馬和人類頻死之際的哀鳴和慘叫,便勾勒出了一章亡魂之曲。
死神在虛空中張開大嘴狂笑,恣意的享用著豐盛的大餐。只在眨眼之間,七百騎悍勇的戰(zhàn)士,便已經(jīng)倒下了兩百多人。
阿加泰心疼的肝兒都顫了,千多人的隊伍啊,這還不等真正交戰(zhàn),便已然折損大半,甚至連真正的敵人都沒看到。前方的城池那敞開的口子,如同敵人裂開的大嘴嘲笑著,猶如地獄的入口張開,望之悚然。
“燕市公子!好一個燕市公子!”阿加泰目眥欲裂,牙齒咬的咯吱吱作響,嘴角處有殷紅的血線流淌出來。
這尼瑪?shù)檬嵌鄡礆垼鄲憾镜娜耍拍馨才懦鲞@樣的陷阱來?先是用一片淺溝讓他驚怒,再以弓箭手挑撥,然后又用前三條安全的淺溝迷惑,最終從第四條淺溝放出絕殺……
這一**、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將人心、情緒簡直算計到了骨子里去了,完全將對手徹底置于自己的節(jié)奏掌控中。
阿加泰忽然感到一種莫名的寒意,之前對這位燕市公子的不屑再也不見半分,代之而起的是打從心底滿滿的恐懼。
這樣就結(jié)束了嗎?不,不可能的。接下來,怕是還有更可怕的后手等著自己吧。
他如此想著。
“撤!全軍撤退!片刻也不要停留!”他撥轉(zhuǎn)馬頭,聲嘶力竭的大喊著,頭也不回的轉(zhuǎn)身就走,甚至連那些傷員都顧不上了。
身后一陣急遽的梆子聲乍起,落在阿加泰耳中,直如催命的閻羅的狂笑聲。
果然,隨著梆子聲的響遏云霄,頓時一陣低沉的嗡嗡聲接踵而至。天空似乎在某一刻忽的暗了那么一剎,然后便是如同驟雨般的箭矢落了下來。
啊
噗嗤,噗嗤
無數(shù)利器刺入**的悶響,在身后左右不斷響起,血花飛濺,戰(zhàn)馬長嘶,姍姍來遲的鄂爾多斯新城的反擊,終于在這一刻露出了獠牙。
致命一擊!
噗通,噗通,不斷有人墜落馬下,每一聲墜馬聲都像一根尖刺般刺入阿加泰的心中,讓他痛徹心扉。
整支馬隊來也忽焉,去也忽焉,前后不過盞茶功夫,讓許多人如在夢中,一時竟回不過神來。
待到終于再次沖回了林中,阿加泰百忙中扭頭看了一眼,這一眼卻讓他眼前一黑,好懸沒一頭從馬上栽下去。
太慘了!經(jīng)過了這連番的打擊,此刻還跟在他身后的騎士,最多不超過三百的樣子。就是這三百人,也是幾乎個個都是渾身帶傷,等若是完全喪失了戰(zhàn)力的廢人。
完了,全完了!阿加泰血灌瞳仁,心中猶如死灰。
“王,不能停!要趕緊走,這林中并不安全!”身邊親衛(wèi)滿臉驚恐的急叫道。
阿加泰猛然驚醒,是了,這林子里還有那些弓箭手呢。自己之前只是將其驅(qū)散了而已,這會兒又豈能放過這種好機(jī)會?
“走……”他深吸口氣,咬牙說道。
只是這聲兒剛落下,幾支利箭已經(jīng)帶著尖銳的嘯聲接連而至,登時又是數(shù)騎騎士慘叫著栽下馬去。無主的戰(zhàn)馬驚嘶一聲,撒開四蹄遠(yuǎn)遠(yuǎn)跑開。
“博爾賽……”他臉上色變,眼底閃過一抹痛苦決絕之色,轉(zhuǎn)頭看向親衛(wèi)。
親衛(wèi)一怔,隨即慘然一笑,重重的抬手在胸口一錘,慨然道:“王,愿來生再為你征戰(zhàn)四方!”說罷,撥轉(zhuǎn)馬頭,唿哨一聲,招呼著數(shù)十個親衛(wèi)返身沖進(jìn)林子深處。
必須有人犧牲,去擋住那些該死的偷襲者,給大軍爭取足夠的撤退的時間。名叫博爾賽的親衛(wèi)知道,這一去,就等若把自己的命交代了,除了戰(zhàn)死再也沒有別的結(jié)果。
跟隨他一起沖出去的親衛(wèi)們也明白這點,但是他們?nèi)匀涣x無反顧的跟了上去。
忠臣,不僅僅只有中原有!忠誠,從來不以種族國界而不同。
射來的箭矢隨著博爾賽的轉(zhuǎn)進(jìn)而終于停下,森林深處傳來次第不絕的吶喊聲和慘叫聲,漸漸遠(yuǎn)去不聞。
阿加泰目中含淚,咬牙不停,拼命的抽打馬臀,催促著戰(zhàn)馬不斷繞開蔓藤和擋路的枝葉,悶頭往外奔去。
博爾賽不單單是他的親衛(wèi)統(tǒng)領(lǐng),更還是他的安答。兩人從小一起長大,一起從被覆滅的部落逃生,然后又一起聚起了狼騎。十余年來,無論多少風(fēng)浪危險,都相互扶持著渡了過去。然而今天,他這唯一的親人,終于也離他而去了……
可他不能停,他的悲傷痛苦只能自己忍下。因為,他不再只是博爾賽的安答了,他是狼騎的王!他必須為整個狼群的生存考慮!
只要跑到河邊,跑到河邊!
河邊還有之前留下的兩百傷兵,當(dāng)時是不想讓他們當(dāng)累贅,不想此刻卻反倒成了一支意外的援兵了。只要能跑到河邊,有那兩百人接應(yīng),就可立即上船渡河,然后就徹底安全了。
他如是想道。
好在來時已經(jīng)排除了攔路的阻礙,不必再像來時行進(jìn)那般艱難了。戰(zhàn)馬雖然不能放開全速奔馳,但是小跑起來還是可以的。這使得眾人終于算是有些安慰了。
然而還不等這種安慰的情緒發(fā)酵,忽的一陣奇怪的聲浪隱隱傳來,令的阿加泰不由的一驚,面上微微露出幾分迷茫,但隨即似是忽的想到了什么,瞬間便是面色狂變,臉若死灰一般。
“跑!跑啊!快跑!”他如若癲狂般的叫著,不要命般的抽打著戰(zhàn)馬,一邊從身上扯下衣襟將頭臉蒙住。
眾潰兵剛剛因為脫離了明人弓箭手的威脅而略略放松了些,對于王的驚慌完全沒反應(yīng)過來,搞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下意識的遵從,這才反射般的連連催馬跟上。
但是就只是這短暫的遲疑,災(zāi)難降臨了。
低沉的嗡嗡聲剛才似乎還在極遠(yuǎn)處,但下一刻便忽然大了起來,那速度就像是飛一般……
是的,就是飛。
薄紗般的翅翼急速的振動著,高頻的振動摩擦著空氣,再加上數(shù)量的龐大,終于匯聚成一股鋪天蓋地的聲浪。
大黃蚊!草原上最可怕、最恐怖的生物之一,在這個時刻降臨了。
眾狼騎潰兵終于醒過神來,但是醒過神來之后不是歡喜,而是發(fā)自靈魂的驚恐!
“啊”
“不……”
“長生天啊…….”
因為驚恐導(dǎo)致的變了聲的尖叫,如同瘟疫般蔓延了開來。即便再勇敢的戰(zhàn)士,在這一刻也全都變了臉色,沒了一絲戰(zhàn)斗的勇氣。
大黃蚊會吸干目標(biāo)的血液和靈魂,而沒了靈魂的人,是無法回歸長生天的懷抱,只能徹底隕落,化作塵埃。
戰(zhàn)士的勇敢不懼搏殺,但卻恐懼于死后不得歸還。那是古老相傳的噩夢,是最悲慘的結(jié)局,沒人愿意那樣無意義的死去。
跑,跑,跑!
所有人都瘋了,如同受驚的小獸,狼奔豕突著。但是在這密林之中,龐大的體型注定了他們的悲慘,又怎么可能逃脫體型更適合林間飛翔的大黃蚊呢?
嗡嗡聲愈發(fā)狂暴起來,整個林間忽然如同飄起一陣大霧,將方圓數(shù)里之地盡數(shù)籠罩進(jìn)去。
一匹戰(zhàn)馬被舍棄了,兩匹戰(zhàn)馬被舍棄了,越來越多的戰(zhàn)馬被舍棄了…….
在生與死的抉擇面前,這些昔日被騎士們診視如第二生命的存在,他們沒的選。
相對于馬兒龐大的體型而言,更為瘦小的人體顯然更適合在這種密林中奔逃。而且留下這些更大的生命,也能使得那些以鮮血為食的恐怖存在多滯留哪怕一絲片刻,從而給自己帶來生存之機(jī)。
生命本性就是利己的,自然的抉擇無關(guān)于善良又或者殘虐。
然而,這樣真的就可以了嗎?大黃蚊群中的某個存在忽然振動了下翅膀,金光一閃一閃的閃爍著,發(fā)出陣陣無形的波動,迅速蔓延開來……
龐大的戰(zhàn)馬被無視了,大黃蚊們成群的繞開這些大家伙,只盯準(zhǔn)了那些跳躍奔竄的更小的目標(biāo)而去。
慘叫聲不絕響起,卻又很快戛然而止。死亡,無處不在!除了極少數(shù)幸運兒外,更多的人只能在絕望中化作一具具干癟的尸體,空洞而迷茫的眼睛,無聲的望著天空,死不瞑目……
阿加泰已經(jīng)木然了,短短十幾分鐘的路途,在他感覺中直如萬年。身后的慘叫聲剛開始還次第不絕,然而等他終于看到了林子外的河灘時,卻已經(jīng)可謂零星了。他知道,那是因為活著的人,不多了。
好在,好在外面還有兩百多人。狼騎還有種子,只要他這個王還在,狼騎就還有重新站起來的一天!
“上船!快上船!所有人,快!”他終于率先從林中沖了出來,對著早已聽到動靜,并作出防御態(tài)勢的傷兵們呼喊著。
眾人驚駭之余,顧不得多問什么,開始返身往河中停泊的船只跑去。然而剛邁出不過兩步遠(yuǎn),一陣巨大的轟鳴聲轟然而至。
“不!”阿加泰循聲看去,仰天發(fā)出了一聲不類人聲的大叫,隨即便湮滅于奔騰而至的濁浪之中,眨眼不見。
狼騎,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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