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起伏的山巒中,一道灰影如閃電般掠過。某一刻,忽然一個急停,顯現(xiàn)出一只背脊帶著三道紫色毛發(fā)的小鼠。
兩只如同寶鉆一般的眼睛精光閃爍,略一打量四周,忽的四爪齊動,瞬息消失在原地。再出現(xiàn)時,已然是數(shù)十丈之外。若不是留有殘雪的地面上,尚能看出淺淺的爪印,幾讓人懷疑,方才的影像是不是真實的。
多多在奔跑,這一次出門,讓它徹底撒了歡兒。它本來是感應(yīng)到主人蘇默的危機(jī),一悶心思的要過去保護(hù)主人的。然而那位主人顯然不太靠譜,忽而在東、忽而向西的,讓它簡單的智慧中,實在難以及時的糾正方向。這也是為什么它奔波了數(shù)月之久,至今還未能找到主人的原因之一。
是的,是原因之一,而不是唯一的原因。
在它簡單的智慧中,它大抵只能感應(yīng)到的,便只是單純的安全,又或是危險。再復(fù)雜些的東西,就不是它所能了解的了。
而偏偏蘇默總是在危險和安全之間不停的轉(zhuǎn)換,這讓它極是迷惑。于是,便出現(xiàn)了它感應(yīng)到危險時,便急急的趕路;而感應(yīng)到安全后,便又撒歡兒的玩樂。
它其實并不能太明確的感應(yīng)到蘇默的位置,只能在一個大概的范圍確認(rèn)。這使得它大多數(shù)時候,都在沿著蘇默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的地方追尋。
便比如此刻,它其實已經(jīng)偏離了此刻蘇默的位置很遠(yuǎn)了。而這里,正是當(dāng)日蘇默出了秘境后,和胖爺遇到嘉曼的地方。
多多比人類具備敏銳百倍的直覺,尤其是危險,或者其他什么未知的預(yù)警。
此刻的它渾身毛發(fā)比之當(dāng)初濃厚了許多,大尾巴也更加蓬松。尤其是背上的三道紫毛,更是隱隱有某種光澤閃耀著,讓它徹底脫離了普通鼯鼠的行列,列身成為“異獸”中的一員了。
前方的山谷中,有種令它不安的氣息。雖然極淡,也顯示著似乎消散了很久,但多多仍然保持著足夠的警惕。
正是這種高度的警惕,才讓它得以這一路萬里之遙,從沒吃過什么虧。
只是那種氣息究竟是什么東西呢?為什么對自己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吸引力,但卻同時還透出莫名的危機(jī)?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里分明有著主人曾經(jīng)停留的跡象。
再次的急停落在一顆高高的樹椏上,多多兩只前爪抱著,努力的直起身子向前望去,摧殘如寶石的眸子中閃過一抹迷茫。
忽然,下一刻,它渾身的毛發(fā)都豎立起來,尤其背上的三道紫毛,更是毫光迸現(xiàn),整個身子都繃緊了起來。
危險,它感應(yīng)到了危險!
前方,深林中,一陣陣沙沙的聲音響起,吹拂的山風(fēng)中,也透著一股淡淡的腥甜氣息。
應(yīng)該是某種……肉食獵食者。多多蹲在枝頭不動,四肢腳爪上,尖利的指甲卻悄然彈出,黑黝黝的,閃爍著金屬般的光澤。
似乎是兩點幽光,緊接著又是兩點,然后又是兩點,一直到無數(shù)個兩點。風(fēng)中的腥氣越發(fā)濃重起來……
嗷嗚——
一聲悠遠(yuǎn)的嚎叫響起,是狼的叫聲。與尋常普通的狼嚎不同,這一聲的狼嚎中隱隱竟發(fā)出鏗鏘之音,其中更是透出一種高傲威嚴(yán)之意,如同王者降臨、帝王的梭巡。
那無數(shù)的幽光同時一頓,隨即無數(shù)的嚎叫聲同時呼應(yīng)起來。足足數(shù)百的青黑色巨狼,終于顯現(xiàn)出來。
這些狼明顯比之通常所見的狼體型更大,群體數(shù)量也多出了幾倍。此刻現(xiàn)身出來,卻都面向著同一個方向,露出敬畏拜服之色。
在那個方向,一處高崖上,一只通體銀白的,體型如同縮小了一號的猛虎般的巨狼,正蹲立仰首,對日長嘯。額頭中間,一簇艷麗輝煌的金色毛發(fā),赫然映日輝耀,竟似不輸于烈日般璀璨。
這些狼,竟然完全不同于尋常,便是白日也成群結(jié)隊而出,再也不只是夜間的獵手了。它們,是真正的王者,不分晝夜。
多多身子繃的更緊了,精光四射的小眼睛中明顯流露出緊張之色。它能感覺到,眼前這些狼對它的威脅很大。尤其是那只帶頭的銀狼,更是近乎與它同級別的存在。
它,必須小心應(yīng)對了。
便如磁場的相吸,又如同高手間的氣息互動,高崖上銀狼的長嘯之后,冰冷的目光幾乎是毫不停頓的直接望向了這邊。
半空中,一狼一鼠的目光猝然交鋒,似乎無形中碰撞出耀目的閃光。
嗷嗚——
銀狼再次發(fā)出一聲怒嚎,但這次的嚎叫聲中,卻透出一種興奮和濃烈的戰(zhàn)意。
動物之間的戰(zhàn)斗,比人類更純粹。只要感受到了對己身的威脅,那么下一刻便是一場生死之戰(zhàn)。要么死亡,要么臣服……
這邊的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結(jié)果如何,殊難預(yù)料。而如果此時從空中向下看,目光再往更前延伸,便能看到,百余里外的某處,另有一個黑點,也正在跌跌撞撞的移動著。
這往常幾乎是難得一見生物足跡的地方,這一天,卻同時出現(xiàn)了兩個意外。
阿魯爾感覺自己真的堅持不住了。當(dāng)日逃離了那幽林后,他本以為憑著自己對草原的熟悉,最多有個三兩日的功夫,便可以重新找到回去的方向。
但是顯然,他過度的有些自以為是了。在艱難的跋涉了幾日后,到了今日,他再次迷失了方向。他沒有發(fā)覺,他此刻走的方向并不是向南,而是在某一刻稍稍偏離,以至于此刻完全就是轉(zhuǎn)了個圈兒,一路向北而去。
扶著一株大樹,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勉力抬起手搭著涼棚向空中望去。那里,太陽的光照毫無遮擋的灑落下來。
在這極北的大地,這般無遮無攔的陽光直射,落下的不單單是光和熱,還有更加致命的射線。
眼前一片片的光暈浮動,讓阿魯爾什么都看不清,到處都似乎在氤氳著、扭曲著,仿若置身在某種幻境之中。
他又饑又渴,五感六識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被削弱了數(shù)倍。痛苦的閉上眼睛,不再去嘗試分辨什么方向了。他嗓中發(fā)出了莫名的嗚咽,貼著樹身滑坐下去。
自己怎么就落到了這個境地的?他本是蒙古王庭中,除了幾位臺吉外最顯貴的少爺啊。往常這個時候,他應(yīng)該是騎著神駿的坐騎,穿著最精美的華服,趾高氣昂的走在一眾小伙伴中間,受著各種奉承討好的諂媚。
哦,也不都是如此,他也要討好別人:那個火一樣艷麗的女孩兒。她美麗的如同精靈一般,好似天神收藏的珍珠落入了凡塵。
她叫圖魯勒圖,是大汗的小女兒。他和她一起長大,從很小的時候,他的父親就告訴他,以后他必將要娶了她做哈屯。如果他能娶到她做哈屯,他甚至有可能做到更高的位置,然后創(chuàng)下如同成吉思汗般的不世功績。
成吉思汗啊,那是多么偉大的一個名詞?阿魯爾苦笑著甩甩頭,他從沒敢那么想過。但是對于那個美麗的,青梅竹馬的女孩子,卻有著毫無疑問的感情。
是的,他堅信自己日后一定能娶她為妻,讓她成為自己的哈屯。而自己和她也一定會很快樂,很幸福,成為所有熱羨慕的焦點。
可是,可是這一切忽然在某一天出現(xiàn)了變化。在那個漢人出現(xiàn)的那一天!漢人,蘇默!
他喃喃的念叨著這個名字,臉上忽然露出極復(fù)雜的神色。怨毒、憤怒、不甘、嫉妒、卻又帶著深深的恐懼。
他的身子不可自抑的顫抖起來,下意識的扭頭左右張望著,如同一只受驚的小獸。
他忘不了深林中的那一幕。那群如鬼一般的黑袍人,鈺公子蹦碎如煙、完全超越常理的消散,還有那個相貌溫文爾雅的中年人。那是蘇默的父親,他聽的很清楚。
那個蘇默已經(jīng)狡詐陰毒的讓他大吃苦頭,幾次三番的被其利用,差點把小命兒都丟了?烧l能知道,他的父親竟是比他更可怕的存在呢?那些黑袍人,不!不不!那些黑袍,根本就不是人,絕對是魔鬼!真正的魔鬼!
阿魯爾再次想起那一幕幕,渾身嚇的發(fā)抖。草原上以前流傳著各種各樣的魔鬼的傳說,他本來以為都是以訛傳訛,從來不曾真的相信過。
但是這一次,在經(jīng)歷了深林中的那一幕后,他信了,徹底的信了。若不是魔鬼,還有誰能做出那種事兒?
而蘇默的父親,竟然整日和那些魔鬼打交道,而且很顯然,他似乎還能在某些時候,可以驅(qū)使那些魔鬼的力量。這簡直讓人細(xì)思極恐啊。
而自己,偏偏好死不死的,正是因為和蘇默產(chǎn)生了糾葛,這才一步步落到今時今日的地步。雖然嚴(yán)格來說,他都是被算計和吃虧的一方,但誰敢保證,蘇默他爹會不會認(rèn)這個理兒?
阿魯爾將心比心,覺得如果換成自家老子,那是絕對不會認(rèn)的。自己那位父親,身為堂堂蒙古王庭的右?guī)ず雇,位高?quán)重、勢力極大,連大汗有時候都要給予幾分面子。
所以,大多時候,連帶著自己這個右?guī)ず雇踔,便也水漲船高,隱隱已是二代中的頭領(lǐng)。平日里,無論是自己占理還是不占理,在父親那里都是自己的理。
想必,那蘇默的爹爹,也是如此吧。
他嘆息著想著?梢幌氲竭@里,他便不由的心生恐懼,那些個黑袍給他留下的恐懼,實在是太大太大了。
不行,我不能停,我必須要堅持。只有回到了父親身邊,才能靠著父親的權(quán)勢護(hù)住自己。如果還繼續(xù)留在這里,一旦那些黑袍,或者蘇默的父親想到了什么,折返回來找自己的話……那后果,阿魯爾想想就不寒而栗。
于是,他再次鼓起余勇,奮力站了起來,就那么跌跌撞撞的繼續(xù)往前走去。
前方究竟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又將走到哪里?這些他都來不及去想了。他只有一個念頭,走,繼續(xù)走,不能停!一直走到父親身邊去,一定要回去。他不想死,他要活下去。
靠著這個信念,他終于頑強的再次踏上了征程。直到某一刻,他聽到了人的聲音。終于,回來了嗎?他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隨后徹底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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