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中,隨著李氏的發問,程府中所有人的心都拎了起來,緊張的看著劉太醫。
劉太醫面上一片沉重,輕輕嘆口氣,目光在眾人面上一一掃過,沒話,只是緩緩的搖搖頭。
眾人看到這里,頓時面色一慘。李氏更是眼前一黑,身子軟倒下去。唬的旁邊程氏慌忙扶住,又是一陣的手忙腳亂,哭嚎聲大起。
劉太醫微微皺眉,上前試了試脈,從童兒手里取過一個陣匣。從中拈起一根銀針,在李氏虎口、人中等穴位上刺了幾下,李氏這才長長吐出一口氣,幽幽醒轉過來。
“老爺啊……”醒過來的李氏目光中一片茫然,待得回過神來,卻是發出一聲嘶聲裂肺的哭聲,引得眾人再次跟著一片聲的哀哭。
唯有程月仙轉過頭來,明眸哀哀的看向蘇默。
蘇默心中嘆氣,他又不是真的神仙,實在不明白程妹妹究竟哪來的對他的信心。生命元氣雖然能為人續生機,但卻不是萬能的,真心是治不了病啊。
如程敏政這般的情況,生命元氣續命的能力越強大,實則對其越殘忍。這便如后世面對癌癥一樣的道理,給人體提供越多的營養,雖然能吊著人不死,但卻是大多營養都供給了癌細胞,如同飲鳩止渴。
唯有先抑制住癌細胞的增長,才是從根本上的解決之道。所以,也才有了手術啊、化療什么的等等手段。
眼前程敏政也是這個道理,必須要先對付了背上的大瘡,從根源上截斷汲取營養的通道。如此,生命元氣才能最大限度的對其身體發揮作用。
可這話沒法對人解釋啊,蘇默真有些撓頭了。咦,等等!正為難中,忽然一道靈光閃過心頭,蘇默猛的眼睛一亮。
先是沖著程妹妹輕輕頭,示意她稍安勿躁。這才轉頭對劉太醫施禮道:“敢問劉太醫,可通刀硅之術?”
劉太醫一愣,旋即眼中閃過了悟之色,苦笑道:“公子可是想,何不施術以去腐肉,然后再來醫治?”
蘇默肯定的頭。
劉太醫面上露出不以為然之色,搖頭道:“若是程大人年輕個二十歲,或者身體再康健些,或許這個法子可行。可是目前這個狀況,便是扁鵲重生、華佗再世,也不敢動刀啊。程大人此刻表虛體弱,根本不固,一旦動刀,不等救命便先要喪了命去。不可,此不是救人,乃害人也。”
眾人原本聽兩人討論程敏政的病情,都又心中泛起了希望,眼巴巴的看著兩人。然而等到劉太醫毅然決然的一口否定了,頓時讓眾人再次將心沉到了谷底。
蘇默卻并不理會眾人反應,沖著劉太醫微微一笑道:“老大人此言怕不有理。不過學生敢問,倘若只叫老大人對付那個大瘡,將其施術摘除,并且做好后續處理事宜,老大人可能保證成功?”
這話一出,劉太醫不由一愣,但隨即佛然不悅道:“這是什么話?老夫雖不才,區區刀硅之術卻也算不得什么。然而行醫問藥豈可顧頭不顧尾?須知病理中,皆為牽連蔓延所致,當尋其根源,固本培元才是。若只頭疼醫頭腳疼醫腳,此庸醫也!老夫絕不敢為,公子請勿再言。”
老頭兒怒了。
旁邊凌云漢也是冷笑道:“姓蘇的子,莫以為自己讀了幾本書,了個才子的名號便真當自個兒無所不通了。須知隔行如隔山,你自胡言亂語丟人咱們管不得,可涉及程大人性命,卻由不得你亂來指手畫腳。”
他在蘇默跟前一再吃癟,這下可算逮著機會了,哪肯輕易放過。若不是當著外人的面兒,又加上蘇默畢竟盯著個程府女婿的名頭,怕不直接要當場動手了。
旁邊張悅胖爺齊齊色變,胖爺冷笑連連,十指曲張不定,眼神中躍躍欲試。張悅卻是面色陰沉,目光冷幽幽的瞄著凌云漢,眼神閃爍不定。想著是不是回頭找個機會,好生收拾收拾這廝。
英國公乃是武勛之門,本就是有著掌管軍事之權。若想對付文官們或許力有不及,但若是拿下個衛所的武將,那真是再容易不過的事兒了。
凌云漢哪知道自己一時痛快,卻大大得罪了英國公世子。一番言語之后,又再扭頭對李氏道:“嫂嫂,事關大哥性命,萬不可聽他人胡言,還當是以太醫的意見為重。某些個人不過是想著攀高附貴,賣弄聰明,何曾將兄長性命放在心上?嫂嫂可要慎重再慎重,千萬別被人愚弄了。”
這話的,讓李氏也不由的為難起來。看看凌云漢,又再轉頭看看閨女,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程妹妹卻是眉頭微蹙,閃目瞄了一眼凌云漢,淡然站起身來,清冷的道:“姑丈可是認為侄女兒是個無知之人?又或是覺得,侄女兒是禽獸之輩,存了戕父害父之心?”
這話一出,凌云漢頓時面色大變。霍然抬頭道:“恩娘,你……你這是什么話!”
程月仙淡淡的道:“沒什么,只不過蘇公子過問,卻是應了侄女兒所請。所以若是蘇公子有謀害家父之意,那便都是侄女兒的罪過了。”
“你……你這……”凌云漢被這話堵得張口結舌不出話來,一張臉瞬間漲的通紅起來。
蘇默在旁看的爽快,心中暗贊這媳婦兒貼心。這個什么狗屁的姑丈,一再的找他麻煩,若不是瞧在程妹妹的面兒上,他早兩個大耳刮子上去了。
這下好了,惹得程妹妹親自出來打臉,爺就想問問你,臉疼不?
他心中暗爽,一旁程氏卻是不樂意了。微微蹙眉道:“恩娘,你姑丈也是一片好心,哪有你的那般?大家都是骨肉至親,這樣話卻是過了。”
旁邊李氏也是埋怨的瞄了女兒一眼,便要將程妹妹拉回來。程妹妹卻忽的轉頭看向劉太醫,斂衽一禮道:“老太醫,女子心憂家父,若言語有不當之處,還請您老人家多多包涵。”
劉太醫慌忙擺手道:“無妨,無妨。娘子有話,直便是。”
程月仙便再次施了一禮謝過,這才淡淡的道:“如今家父性命垂危,生死間不容發。女子斗膽冒犯,敢問太醫,單以太醫之能,可能讓家父得脫危厄?”
劉太醫臉色頓時不好看起來,略一沉吟,苦笑著搖搖頭,嘆道:“老朽慚愧,實在是無能為力。”
嘴上著,心中這叫一個委屈啊。其實對于程敏政的情況,他早就看過一回了。今日來此,實在是圣命難違,不得不裝作不知情而已。可現在被一個女娃這般將軍,還是讓他有些難堪,偏又無法言,心中這個憋屈就甭提了。
程月仙則了頭,卻并不再針對他。又再返身走到母親身邊,輕輕扶著李氏,哀聲道:“娘,爹爹如今模樣,不救是……救也是……,既然蘇公子有些想法,總好過什么都不做對不對?或許,真有什么奇跡呢?但若今日咱們什么都不做,那豈不是咱們自己誤了爹爹?所以,以女兒之意,事到如今,無論什么法子,哪怕再匪夷所思,只要有一線希望,咱們也要努力嘗試一下。如若真個不行,便萬般罪責,皆有女兒一力擔之,萬死不悔!”
她清冷的聲音在牢房中回蕩著,的雖淡然,卻滿透著一股堅決果斷之意。
李氏面色大變,伸手一把握住女兒的纖手,只是拼命的搖頭流淚,嘴唇顫顫的翕張著,卻是不出一句話來。
劉太醫等人面上皆露出贊嘆之色,這個女孩兒,身為女兒身,卻是大有男兒豪氣。果斷決絕,大有擔當,不知要羞煞多少男兒輩。
凌云漢面色死灰,看著滿面堅毅的侄女兒,不由的長嘆一聲,默然低下頭去。
畢竟程妹妹才是程敏政真正的至親,連女兒都這般了,他這個做姑丈的還能什么?再多下去,怕是要被人當成心懷叵測了。
都怪那個鄉下子,豎子巧言令色,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讓侄女兒如此神魂顛倒,真真是可惡、可恨、可殺!他心中暗暗咒罵著,對蘇默的厭惡,已然是達到了極。
眼見得到了這份兒,火候也差不多了,蘇默知道該自己話了。先是對著程妹妹投過一道安慰的眼神兒,這才對劉太醫正色道:“老大人,子若有把握在您老施術之時,護住程大人的性命。那么,老大人可能保證順利的將惡瘡摘除,并做好一切后續事宜嗎?”
劉太醫啊了一聲,正想頭,猛的卻反應過來,頓時睜大了眼睛,失聲驚道:“什么?你你能……這,這怎么可能?”
蘇默斷然擺手打斷,正色道:“事關程大人性命,子豈敢妄言?老大人便請明言,若子能做到這一,老大人是否能保證施術,這樣做又是否能救得程大人性命?”
劉太醫仍處于震驚之中,聞言下意識的回道:“當然!當然能……呃,你……你要怎么做?”
蘇默再不啰嗦,擺手道:“既如此,救人如救火,其他的事兒,等救治完了再來分。只是此地實在不適宜施術,否則被細菌感染了,怕是大羅金仙來了也是回天乏術了。悅哥兒,你去跟白大人招呼一聲,就咱們先抬了程大人回去了。”
罷,也不理會眾人反應,轉身自顧吩咐胖爺去尋張門板,以便抬著程敏政。
眾人均面面相覷,這次便連程妹妹都有些無語了。這里可是刑部大牢啊哥,程敏政身為重犯,豈是你抬走就抬走的?
英國公世子的面兒確實夠大,但還沒大到連皇命都無視的地步吧。你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跟白大人打個招呼……我去,你當自個兒是玉皇大帝嗎?
然而就在眾人哭笑不得之際,卻忽聽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人影一閃,周師爺手捧著一道黃綾大步走了進來。目光在眾人面上巡梭一圈兒,微微一頷首,舉了舉手中黃綾,朗聲道:“有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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