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陽光明媚,鳥語花香……嗯,那是里描寫的。現(xiàn)實中,蘇默著實是被凍醒的。
二月啊,還沒出九呢,妥妥的還是冬天啊。再加上沒有褥子,身上也只不過蓋床薄被。
蘇默出溜著鼻涕,渾身瑟瑟抖著,將被子扯過來包在身上,這才下了地。
外面一點聲兒沒有,這一大早的,蘇宏也不知去了哪里。蘇默在屋里轉(zhuǎn)悠了兩圈,稍稍活動開,待身上有了點熱乎勁兒,這才將被子放回屋里,推門走了出去。
門一開,迎面撲來一陣寒氣,霎時間將剛剛攥起的那點熱乎氣兒吹了個干凈。
激靈靈打個寒顫,一連串的噴嚏就打了出去。使勁揉了揉鼻子,又兩手抱肩搓了搓,這才深深的吸了口長氣。
這古大明的時空,冬天可比后世不知冷了多少倍,但是那空氣質(zhì)量,也絕對比后世純凈了無數(shù)倍。
口鼻間噴著白氣兒,放眼望去,但見白霧氤氳,在樹梢上、屋頂上緩緩飄蕩著,如絲如縷,朦朦朧朧的不似人間;
左近相鄰的房舍中,時而有雞鳴狗吠之聲可聞,合著各式屋頂裊裊的炊煙,渾如一副淡然恬靜的工筆畫卷,讓蘇默頗有種畫在身周、人在畫中的感覺,一時間心中大暢。
揮胳膊撩腿的活動幾下,便在院中開始步慢跑起來。這副身子太太弱,適當(dāng)?shù)腻憻捠潜仨毜摹?br />
既然來了這大明,就要好好的活下去,快活的活下去。而這一切,都是需要一副好身體才行。若是弄出個穿沒穿死,回頭卻病死了,蘇默可不要憋屈死。
連著跑了七八圈,直到渾身冒汗,頭頂上熱氣騰騰了,蘇默才氣喘吁吁的停了下來。回身從屋角取了面盆,就水缸里舀水洗漱。
這年月刷牙可沒什么牙刷牙膏的,富裕人家倒是有專用的一種牙粉,用柳枝沾了刷牙。
普通人家用不起牙粉,只能用手指捏點青鹽,伸進嘴里抹一圈算完。
正仰著頭,一口冷水漱嗓子,院門響處,蘇宏兩手呵著氣兒,抱肩攏袖的走了進來。
抬頭看到蘇默,先是一愣,隨即面上浮起喜色,歡喜道:“默兒,你這可是大好了?好,好,好極。”
蘇默窒了窒,勉強咧咧嘴算是笑笑,略略沉默片刻,終是臉上露出笑容,開口道:“爹……”
蘇宏大喜,連連點頭道:“哈,能話了,楚老果然妙手,誠不欺我。”
蘇默翻了翻白眼,哥們身體素質(zhì)過硬,關(guān)那丑老頭鳥事?
這廝果然心眼兼沒良心,始終記恨睜開眼被嚇著一事兒,卻忘了他打了人家一記老拳。只是此時眼看著蘇宏開心,卻是不好多。
“爹這一大早的去了哪里?怎的穿的這么少,可別凍出病來。”第一聲叫出了口,心理障礙也就突破了,后面這問候的話便順溜的跟了上來。
蘇宏不由的怔住,隨即卻又是眼圈有些發(fā)紅。父子倆這些年相依為命,兒子跟他親倒是極親,只是一直有些少言寡語的,如今日這般回應(yīng)問候,卻是破天荒的頭一回。
瞅著兒子清亮的眸子里廻異往日的神采,還有那稚嫩面龐上顯而易見的關(guān)心之意,一時間不由的心情激蕩、老懷彌慰。
“哈哈,臭子,爹豈有那般稚弱,不妨事的。至于去了哪里,自是驛館了。你當(dāng)每日里茶館里話靠的什么,還不是這當(dāng)日的邸報?若每日里不尋些新鮮的話頭,哪有人來聽?沒人來聽,影響了生意,掌柜的豈肯與我銀錢?啊,對了,來來,快來,看爹給你帶了什么回來?”
蘇宏仰頭爽朗的一笑,借此將窘態(tài)掩下,從袖管里摸出一張薄紙抖了抖,隨即又想起了什么,大笑著扯著蘇默往屋里走去。
待到進了屋,在蘇默好奇的目光中,心翼翼的從懷中摸出個油紙包,放在桌上打開來。
蘇默原好奇的是那張所謂的邸報,只是看蘇宏神秘歡喜的樣子,遂不再多言。此刻順著目光看去,卻見油紙包內(nèi)躺著的,是三個金燦燦的圓餅。
“怎么樣,正宗的芝麻劉燒餅,往常可要一個大錢兩個。今日為父討了個大便宜,只給他了段邸報,便多出了一個。哈,來來來,快些趁熱吃了,涼了須少了酥脆之意,可大為不美。”
蘇默現(xiàn)在多少算是了解了這位老爹的脾性。平日里多是自稱爹怎樣怎樣的,一旦要是自稱“為父”倆字兒,若不是正式場合或者嚴(yán)重話題,那便多半是他得意之時了。
至于此刻,眼見這位“為父”手捻著短須,兩眼笑瞇瞇的模樣,哪還不知他的心思?
當(dāng)下便也湊趣,眉花眼笑的伸手拿過兩個,一手往自己口中塞著,另一手卻遞向蘇宏,諂媚道:“哈,爹是誰啊,那可是孩兒的爹爹,咱武清縣茶博士的頭把交椅啊。三個,必須得三個啊!吃,爹爹也吃。”
蘇宏得了兒子的贊美,面上紅光更盛。只是眼瞅著兒子遞過來的燒餅,眼珠兒一定,下意識的咽了口唾沫,隨即移開目光,搖頭笑道:“你吃你吃,這大清早的,爹待會兒要開工話,吃這個太干,食些湯水才是最好。”
著,轉(zhuǎn)身往灶臺走去,往鍋里添了兩瓢水,又從旁邊瓦罐里抓了把暗綠色的不知什么葉子,想了想又松手放回了一些,只留了四五片扔進了鍋里,這才蓋上蓋子,蹲下燒起火來。
蘇默愣在原地,口中猶自咬著一截?zé)灒瑓s是怎么也咽不下去。心里面直如翻江倒海一般,昨晚偷偷看到的一幕再次浮上心頭,一時間只覺鼻子發(fā)酸,那口中的燒餅也沒了甜香的滋味兒。
好半響,將口里的燒餅咽下,隨即將剩下的半個燒餅,連同那兩個一起再次包進油紙包,拿著過來放到鍋臺上溫著,自顧蹲在蘇宏身邊,將蘇宏手里的燒火棍搶了過來,悶聲不語的往灶底加著火。
蘇宏愣住,才待要問,蘇默搶先笑道:“孩兒還不餓,且等爹爹一起吃。”
蘇宏口唇蠕動了幾下,似要些什么,卻終是沒出口,只是輕輕點點頭。
“爹爹給我你那個……嗯,茶館里的話吧。都要些什么?怎么法?”用燒火棍將灶底燒著的柴火捅散開,蘇默起了個話題,將沉默打破。
“嗯?哦,也沒什么,都是邸報上的一些消息罷了。朝廷將一些時政發(fā)布天下,百姓愚昧,自是需要咱們這些讀書人解讀告之。除此外,再就是些好的詩詞策賦,又或者一些有趣的話之類的,以此肴客……”
“哦,那爹爹一天工資多少?嗯,我是能得幾許銀錢?”
“這個……多者七八文,少時兩三文。”
“這么少?”
“呃……咳咳,其實……咳咳,其實不少的。每日里掌柜的都要送一壺茶水,間中還不時有些點心,七七八八的加起來,總要值好幾文的。”
“哦哦,是不錯,嗯,不錯。爹爹每日些時政,也算是通曉國事了,只這一點,就非銀錢可以衡量的,呵呵……”
“哈,是此言也!便如今日,報上,如今太子出閣,皇上加了西崖先生太子少保、禮部尚書銜,兼文淵閣大學(xué)士,專為教導(dǎo)太子。西崖先生當(dāng)世大儒,太子得其為師,日后必為明君。”
“嗯?太子?可是那位厚照太子……好吧,明君,必須是明君。”
“當(dāng)然是明君了,今上寬慈仁厚、勤政愛民,他老人家的子嗣豈能差了?再,且不有西崖先生這般名師教導(dǎo),便是當(dāng)今內(nèi)閣諸位閣老,又哪個不是絕代名士?如謙齋先生、晦庵先生、木齋先生,有他們輔佐,還能差了去?報上,皇上又加了謙齋先生少師,兼太子太師華蓋殿大學(xué)士,這是何等榮耀啊。我輩讀書人,當(dāng)如是也。只可惜,聽聞謙齋先生眼疾害的厲害,頗有致仕之意,惜哉惜哉。”
“……”
冬季的清晨,父子二人擠在灶臺下,談?wù)劊∈窍嗟谩LK宏固然是暢所欲言、大發(fā)感慨;蘇默雖搞不清什么齋什么崖的先生是哪位,卻也聽得津津有味。
此刻,灶下柴火嗶嗶嚕嚕的響著,燒的歡快,鍋上漸漸熱氣蒸騰,火光水霧交映,屋里顯得分外溫馨,將那冬意驅(qū)散的干干凈凈,再沒半點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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