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樹成行,依于道路兩旁;每每相隔之中,皆有長條形土池,里面密密的栽種著一簇簇的植物,卻大高低一致,顯得整齊而又別致;
道路兩旁,一排排幾乎是一個模子出來房屋緊緊挨著,卻又完有別于常見的房舍,絲毫不見屋脊,竟是平頂結(jié)構(gòu);
不遠處一條河水奔流向東,一段平整的河堤長長伸了出去。河中舟楫密布,偏臨近岸邊處,卻又整齊劃一,各成一方方排列;
岸上樹木依依,樹蔭投影濃淡相疊,隱見其中有行人往來,俱各神態(tài)不一。或有各式車輛相雜,雖靜默無聲,卻讓人一眼看去,便覺熙攘繁華之氣撲來。
張目瞪口呆的定定看著,半響,不由的伸出手去晃了晃。若不是感受不到任何風吹之息,險險就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真?zhèn)身臨其境之中了。
旁邊張文墨嘴角微微勾起,眼中有得意之色一閃而過。想想自己昨晚初見之時,可不也是如此模樣?萬沒想到,那位蘇公子竟藏的還有這么一手絕技,真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這……這可為至寶也!”良久,張長長吐出口氣,滿眼熱切的盯著眼前幾幅畫,喃喃自語道。
張文墨躬了躬身子,附和道:“是。侄兒初見此畫,也是驚嘆不已。”
張又再靠近些,仔細觀看一番,這才直起身子,轉(zhuǎn)頭對張文墨道:“這畫,可能購得?”
張文墨微微一笑,搖頭道:“卻不需什么銀錢,蘇吏員了,只待宣傳完后,此畫便送于侄。當然,叔父若是喜歡,侄自當讓與叔父,以報叔父這些年看顧之恩。”
張大喜,隨即目光復雜的看了看張文墨,心中暗道,不想這侄兒卻有這般機遇。他既得與這蘇吏員相交,日后自有再求此等畫作的機會。倒也不必如自己這般,或者便僅能得這一副而已。
“唔,既如此,你且那開發(fā)計劃的事兒吧。”他心中雖歡喜,面上卻是繃著,對于張文墨的贈畫之言,也不置可否。
張文墨似乎并不在意,應了聲是,這才指點著畫中建筑,一一述起來。
昨晚蘇默拜訪他時,早已將種種設(shè)想跟他了個差不多。此時一一來,竟也是絲毫不差。
張凝神聽著,聽是驚訝。按照此圖所示,這個什么鳳水物流中心,竟然包羅萬象,哪里只是原先他理解的貨棧倉庫。分明就是個集倉儲、運輸、交易等各種功能的大市場。
而且,不但如此,其中竟還有住宿、就餐、品茶、娛樂等各項設(shè)施。
最讓他震驚的,便在最中心處,整個圖中表明的最大的一所建筑,竟原來是政務所。是到時,縣衙各分管之職,以及牽扯買賣各環(huán)節(jié)的牙行、契約、鑒定種種職司,都將會分派人手入駐,以求最便捷化的處理各項事務。若真能如此,此地不想發(fā)展都難。
張文墨直直了一個多時辰,直到口干舌燥了,這才端起一旁下人早已奉上的茶水喝了兩口。
整個過程,張只是默默的聽著,偶爾問幾句后,也并不做評論。直到見他停住,這才輕輕點點頭,問道:“這位蘇吏員……可曾及,此地所屬之事?”
張文墨一怔,隨即點頭道:“提過兩句。此地將由縣衙直管,由縣尊大人親自用印背書,明示各方。并且,日常管理上,將提議各商家成立商會,處理日常細務。縣衙將只負責治安、看護、調(diào)解的職責,不會直接參與管理。”
張目光一亮,急問道:“當真?”
張文墨道:“當真。”
張點頭道:“好。”隨即又俯身去看那圖,目中光芒閃動,若有所思。
張文墨偷眼覷了覷這位家主的面色,略一猶豫,又輕聲道:“蘇吏員有幾句話,要我轉(zhuǎn)告叔父大人。”
張一愣,直起身子歪頭看向他道:“什么話?”
張文墨組織了下言詞,這才道:“他,張家不同別家,于這物流中心的經(jīng)營,當有所取,有所舍。至于取什么,又舍什么,若是叔父有意,不妨約個時間見面詳談。”
張眉毛一挑,哦了一聲,轉(zhuǎn)動眼睛微微尋思了一下,點頭道:“也好,就見一面。此事,你去安排。安排好后,自來報我。”
張文墨應是,轉(zhuǎn)身告辭。將將要邁出門時,忽聽身后張淡淡的道:“文墨,你那書坊若做的膩了,亦可回來幫我。”
張文墨身子一僵,隨即便是狂喜。張這話,已等于認可了他,并表達出將給予重任的意思。
他張文墨自打落第之后,曾幾何時夢寐以求這種事兒,不想今日終于是聽到了。
只是他歡喜之后,立即便收攝心神,回身恭恭敬敬的施禮拜謝,才道:“侄愚魯,卻不愿任事半途而廢。書坊今日雖,然侄卻有信心,終有一日將其做大,還請叔父恩準。”
張目光一凝,終于是有些吃驚了。上下打量一番這個侄子,半響忽的哈哈大笑,點頭道:“好,非常好!你去吧,若有需家中相助之處,只管跟張宇。若他做不得主,亦可來尋為叔,一切自有為叔為你做主。”
張文墨心中重重松口氣,滿面歡喜的再次拜謝而去。待到一直出了張府大門,這才回頭看了幾眼。想及昨晚蘇默跟自己起的話,心中又是驚嘆又是佩服。這個十五歲的少年,竟是對人心把握如此精準,今日叔父的言詞表現(xiàn),幾乎無有不中。
看來,以后對這位蘇公子,更要跟緊一些。便不今日之事,便單單他的關(guān)于日后書坊的發(fā)展和定位,就絕離不開此人啊。
想到這兒,他深深吸口氣,這才轉(zhuǎn)身大步而去。前方,上午的陽光明媚,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便在張文墨在張家和張對答之際,始作俑者的蘇默,卻一路打聽著,來到了武清城中另一戶大商家門前。
抬頭看看府門匾額上“何府”兩個斗大的字,微微一笑,隨即趨步上前。
武清城中,富家大戶極多。論富貴權(quán)勢,自當首推張家。但要是問誰家錢最多,那就非眼前這個何家不可了。
何家究竟是做什么的,竟能讓所有人覺得錢最多?無他,這何家還就是做“錢”這個生意的。
沒錯,就是錢莊。
此時的錢莊跟后世的銀行完是兩碼事,即便是跟后世許多影視作品中,辮子朝甚至民國時的錢莊也不是一回事兒。
此時的錢莊,除了簡單的存取職能外,更多的是借貸和抵押。其中,抵押又占大頭。而不惟如此,便是基的存款,也不像后世那樣給予存款人利息,反倒是要像存款人收取保管費。白了,這個時候的錢莊,是放貸的更貼切些。
何家,就是武清縣廣進錢莊的莊家。同樣的道理,何家既然能做這種生意,背后也是硬扎的靠山。而何家的靠山,便是何家當家夫人麻氏。
這個麻氏,許多人不清楚。但是提起另一個人名,想必大伙兒就都知道了。這個人便是赫赫有名的大學士,如今的內(nèi)閣參贊李東陽。
而麻氏則是李東陽之母的族人。確切點,是李東陽繼母的族人。李東陽生母姓劉,早在景泰年間便已去世。其父后續(xù)弦的,便是麻氏女。而何家這位當家夫人,便是李麻氏的晚輩。
正因這個原因,何家在武清縣雖不如張家那般醒目,卻依然少有人敢招惹。
蘇默之所以今日登門,卻是看上了何家的廣進錢莊。當然他不是看好這個時代的錢莊的功能,而是因為唯有這個廣進錢莊在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幾乎都有分布。
蘇默打的主意,就是想要動何家,參與到即將展開的鳳水物流中心的體系中。并且,服何家為在鳳水物流交易的商家,提供免費的異地存取業(yè)務。
至于何家會不會答應,蘇默對此早有準備。何家做的是錢莊生意,他要求增加某項業(yè)務,這項業(yè)務就等同于錢莊的商品,屬于可交易之列。既如此,相信只要給予相應的利益,就一定有商議的余地。
何府門子上見一個少年走來,忙迎上來見禮,倒也不敢因他年幼而輕視。話蘇老師也算不凡,又歷經(jīng)兩世為人,如今更是獨掌上千手下,自有一股氣質(zhì)在身。這些大戶門子,哪個不是眉眼通透的,豈會無故給主家得罪人來。
是以,待到蘇默到了近前,一個青衣家人已是快步迎上,抱拳唱諾:“這位公子,敢問何人,可是來訪我家主人的?”
蘇默笑道:“正是,還請哥通稟一聲,就武清縣衙、治災吏員蘇默求見。”
那家人吃了一驚,沒想到傳的沸沸揚揚的蘇才子,便是眼前這少年郎。至于某人扯虎皮拉的大旗,那什么吏員的名頭,壓根在人家家人的心中連個水花都不帶揚起的。
“原來是蘇公子當面,便請先門房中少坐,人這便去通稟主人。”家人躬著身子,側(cè)身請?zhí)K默先行,讓在一側(cè)門房坐了,這才告罪一聲,飛也似的跑進了內(nèi)門。
過不多時,但見一個年約三十上下的男子跟在家人后面出來,見到蘇默起身,連忙笑呵呵的上前抱拳見禮:“在下何言,乃我父二子,聽聞蘇公子來訪,故而來迎。怠慢之處,還望海涵。”
蘇默也還禮而笑,道:“何二哥客氣了,蘇默來的冒昧,才是失禮。卻不知令尊何家主可在府中?蘇默此來,原是有筆生意,欲要與令尊大人商談。”
何言聞言一愣,但隨即恢復,點頭道:“家父恰好在家,蘇公子便請隨言來就是。”
這何言倒也爽利,并不多問,只在旁引路,一路隨意些客套話,頗有幾分大家之氣,讓蘇默暗暗贊賞。
蘇默到了這大明時空,也算是進過不少人的家門,相比而言,這何府的奢華和闊氣,卻是首屈一指的了。便是龐士言的縣衙,都遠比不上眼前這何府。至于趙奉至,好吧,那老夫子清廉自守勁兒,跟蘇默家那三間破屋強的有限,實在是沒任何可比性,自動忽略好了。
其實也是蘇默不明情況誤解了。古代官員,極少有修繕衙門的。怕的就是被言官御史看到,彈劾其浪費民脂民膏。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種潛規(guī)則。
若是蘇默有幸進到縣衙后面龐大人的住所,想必就不會有這種感慨了。
一路穿亭過戶,繞廊曲廻,將將得有一刻鐘,才在一棟大屋前停住。
屋前臺階上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正負手而立,見著何言領(lǐng)人進來,臉上露出笑容,往下走了一步,抱拳相迎道:“這便是蘇公子吧,老兒何晉紳有禮了。”
蘇默面色動容,連忙疾走兩步,躬身施禮:“子區(qū)區(qū)少年,如何敢勞動何翁相迎,這可真是折煞子了。”
方才何晉紳那向下一步可大有講究,便是常的“降階相迎”了,放在古時候,可是相當重的迎客禮了。
正如蘇默自己的,以他的年紀、身份,還真是當不起這禮。
何晉紳向前扶住,大笑道:“蘇公子這卻是太客氣了。且不如今公子身負縣尊重任,大也算的一個官身了,便只是一首臨江仙,名動武清,也當?shù)煤文骋挥 韥韥恚阄仪胰雰?nèi)敘話。請,請!”著,伸手肅客。
蘇默這才恍悟,合著還是托了剽竊的光了。眼見這何晉紳雖是商賈之身,卻頗有些豪爽之氣,心中佩服,倒是難得的有些慚慚,趕忙也側(cè)身還禮,口中請。
兩人把臂而進,各自落座。何晉紳令人奉茶,何言便打橫在下首陪了。
待到下人上了茶,輕啜了一口,何晉紳這才又問起蘇默來意。蘇默便將自己所請,大體了一遍。
不消,那鳳水開發(fā)計劃,自然也是一并詳細解了一通。何晉紳聽完,連連夸贊不已,只是贊完,卻并不提起蘇默所請之事,只顧扯些閑話來。
蘇默眉頭暗挑,微一尋思,隨即言笑自若,也只順著何晉紳話頭亂侃,竟是比何晉紳還穩(wěn)上三分。
開玩笑,蘇老師好歹兩世為人了,后世又不知看過多少肥皂劇,這點抻頭都沒有的話,不如直接找根面條吊死算逑了。
方才他看的分明,老家伙明明眼中冒光,偏來耍現(xiàn)在這種做作,蘇默哪肯中計,先開那口?
抻吧,且看誰能抻過誰。
這一扯就是半個時辰過去了,瞅著蘇吏員仍是滔滔不絕的唾沫星子飛濺,何家父子相對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奈之色。
這家伙,真是只有十五歲?這心機沉穩(wěn)的,簡直都快比上千年老鬼了。
他父子卻不知,蘇老師千年老鬼算不上,幾百年的鬼倒是名符其實的。
爺倆兒強自忍耐著,眼看又是一刻鐘過去了,好歹瞅著蘇老師總算累了,端起茶盞潤嗓子,何晉紳連忙輕咳一聲,搶先把話題扯了回來。
“蘇公子先前所提,欲要我廣進錢莊增加異地存取業(yè)務之事……”老頭點到為止,話頭一提后便是一頓。
蘇默啊了一聲,慨然點頭道:“是了,蘇默倒是失禮了,該當謝過何翁的。”
何晉紳一呆,不明所以,卻聽蘇默又翻弄那條能令人發(fā)瘋的毒舌道:“子剛一了請何翁幫忙,何翁便問也不問便默許了,真真豪爽大氣之輩,子對何翁之欽佩,直如滔滔江水一般,又似黃河決堤,一發(fā)不可收拾……”
何晉紳腦子一暈,險險沒一口老血噴出來。老夫不話就是默許了?這是什么神邏輯?
眼見這廝嘴中恭維奉承之言,滔滔不絕,山崩海嘯般往外蹦,老頭兒終于是繃不住了。
長嘆一聲,抱拳哭笑道:“罷了罷了,蘇公子,老朽甘拜下風就是,你這也不必再演了吧。”
蘇默頓時收聲,笑瞇瞇的望著老頭兒,攤攤手道:“瞧,早這般痛快多好?得了,老爺子,您先吧,有啥條件。”
何晉紳和何言面面相覷,腦門上都是白毛汗沁了出來。心中異口同聲的暗罵一句:這妖孽!
“老夫的條件不多!”拋開亂七八糟的念頭,何晉紳深吸一口氣,看著蘇默,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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