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所有前期的項目都交給了縣衙，韓老爹原掌總的一攤子，便由六房中戶曹這邊派了人協(xié)助。如今韓老爹不來了，戶曹便也當(dāng)仁不讓的盤接手了。

    現(xiàn)在這情形，沒人去貪墨災(zāi)民那點救濟。整個后面賺銀子出政績的活兒都指著這些災(zāi)民們呢。要是因為手犯賤，引發(fā)了這些賤民的騷動，耽誤了大事兒，不用縣里幾位大頭出手，單就是那些個豪紳大戶就能整死他們。

    所以，整個災(zāi)民營井然有序。并不因為蘇默不在，韓老爹不來了，就出現(xiàn)什么動蕩。

    蘇默直接去了在建中的水泥廠。楚玉山自然早早來迎著，一見面，蘇默就看到了他眼中擔(dān)憂的眼神。

    笑了笑，拍拍他手臂，淡然道：“做好你這邊的事兒，沒什么可擔(dān)憂的，一切盡在掌控中。”

    楚玉山就釋懷了。

    對于蘇默，他有種盲目的信任。這種信任是一步步，通過一件件事兒逐步建立并堅定起來的。在那日田千里死亡的時候，終于達至了巔峰。

    與龐士言不同，除了因為暗暗確定蘇默有些超正常的手段外，楚玉山的信任中，還包含著給予新生的感恩。這種樸素的情懷，甚至效果還要凌駕于那種對未知敬畏的感覺之上。

    昨晚城里殺聲震天，亂了大半夜的。這邊雖然離得遠(yuǎn)，卻也隱約能聽到。

    尤其今早，當(dāng)縣衙的人過來后，陸陸續(xù)續(xù)的一些花絮，便也就自然而然的傳了出來。

    楚玉山自然是極擔(dān)憂的，但他仍然因著對蘇默莫名的信任，帶頭安定著災(zāi)民們的心，將所有負(fù)面情緒，以一種近乎蠻橫的態(tài)勢打壓下去。

    直到此刻，看到了蘇默完好無損的站到眼前，又聽到那淡然自信的言詞，他便也暗自自嘲：以公子之能，又怎么可能有事兒？卻是自己杞人憂天了。

    只是他卻不知，真實情況是，連蘇默自己都后怕不已。

    “整個建筑還要多久能完工？現(xiàn)在每日能出多少水泥？都用在什么地方？”蘇默站在工地上，打量著眼前的場面，不經(jīng)意的問道。

    “水泥的產(chǎn)量是沒問題的，每天大約十幾石上下，總能滿足所用，都是用在這廠子上。不是不能出，是再出工程跟不上就會浪費了。至于工期，估摸著有個三五天就差不多了。只要老天別下雨，否則就難了。”楚玉山恭敬的答著。

    三月中了，天氣忽冷忽暖，有時候便會有零星的細(xì)雨飄下，浸浸潤潤的讓人很舒服，但是對于土木工程就不是那么美好了。

    蘇默點點頭，道：“咱們那邊的宅子同時建吧，這邊的人抽一半出來，再從那邊平整地面，進行下水道作業(yè)的人也抽出一半來，爭取最先把咱的宅子弄起來，讓大伙兒把家安了，也定一定人心。”

    楚玉山臉上就露出激動之色，使勁的點點頭。旁邊幾個跟著的工頭，也是壓抑不住的一陣歡呼。

    家，是每一個人的根。有了家，便有了棲息的港灣，有了遮風(fēng)擋雨的寄托。很樸素的情結(jié)。

    “討個巧，先給我弄好吧。家里來人了，實在住不下，現(xiàn)在借住在朋友那里，極不方便。”蘇默輕描淡寫的道。

    他不需要做出什么姿態(tài)，這里一切都是經(jīng)他之手而起，他也有這個資格。若是他要因此而客氣，反倒讓這些災(zāi)民不安。

    楚玉山便點頭道：“喏。”

    沒什么別的話，就是一個字。旁邊眾人也都如此，正如蘇默所想，是天經(jīng)地義的。

    “那就十天吧。最多十五天，有沒有問題？”蘇默轉(zhuǎn)頭看著楚玉山，笑著問道。

    “喏！”還是一個字。

    蘇默滿意的點點頭，想了想，揮手打發(fā)其他人各自忙去，這邊扯了楚玉山走到一邊。

    “選一批踏實的，首先保證忠誠度，身體健康有力的，最好沒家室之累的，以后便做我的家丁。”蘇默低聲吩咐著。

    楚玉山臉上微微激動，恭聲道：“可有大約數(shù)量。”

    蘇默想了想，道：“一百不嫌少，兩百不嫌多。吃住穿用不算，家里包了。除此，每月每人一兩銀子工錢，如何？”

    楚玉山一愣，猶豫了下，進言道：“太高。五錢足矣。”

    蘇默笑了笑，拍了他手臂一下，搖頭道：“不用，就這樣。嗯，這是普通家丁的標(biāo)準(zhǔn)，選出幾個管事，管事的標(biāo)準(zhǔn)五兩。你，十兩。年底有額外的賞。”

    楚玉山噗通跪倒，搖頭道：“公子，旁人不論。人不要錢，只求跟在公子身旁。人的命就是公子給的，為公子做事天經(jīng)地義，若是要錢，豈不豬狗不如？萬萬不可，請公子收回成命。”

    蘇默一愣，隨即伸手將他拉了起來，皺眉道：“的什么話。所謂食人之祿忠人之事，有付出便當(dāng)有回報。這一點不用，你若不聽，那便別來了。”

    楚玉山一呆，顫聲道：“公子，這……是，謹(jǐn)遵公子之命就是。”

    蘇默臉色放緩，示意他邊走邊：“你是讀過書的，當(dāng)知道子貢孔子事吧。所謂移風(fēng)易俗，教導(dǎo)可施于百姓，非獨適己之行也。你可明白了？”

    蘇默這話的典故出自《呂氏春秋察微篇》，是當(dāng)時魯國有一道法律，如果有魯國人在外國見到同胞遭遇不幸或淪落為奴，只要能夠把人贖回來并幫助其獲得自由，就可以從國家得到金錢的補償和獎勵。

    孔子的學(xué)生子貢，把人救回來了，卻推卻了國家的賞金。孔子聽后就，子貢這事兒做的不對。他，圣人做的事，可用來改變民風(fēng)民俗，教授引導(dǎo)百姓，不僅僅是有利于自己。你富有不需要這份獎金，但是整個魯國卻是窮人多而富人少。今日你拒絕了獎金，看上去被人稱頌?zāi)愕钠返拢侨绱艘粊恚竺嬖儆腥司攘巳嘶貋碓趺春靡馑既ヮI(lǐng)取獎勵？若如此，久而久之，就沒人肯去做好事兒了。子貢這才省悟。

    而孔子的另一個徒弟子路，救了一個落水的人，那人便謝了他一頭牛。子路就收下了，孔子高興的：魯國人從此一定會勇于救落水者了。

    蘇默這會兒起這個典故，就是告訴楚玉山，你自己念著我的恩惠不肯要工資，要給我白干。好，那是你樂意。可是別人呢？如果大家都因此礙著面子不要錢了，那誰能保證沒有心里不痛快的？心里不痛快了，就會有了怨懟。這樣一來，一旦遇上事，怎么可能保證忠心？這和子貢拒金是一個道理。

    而蘇默點明，食人之祿忠人之事，便是明確勞而所得這個標(biāo)準(zhǔn)。人情可用在某一件事上，或在短時間內(nèi)有效。但是要想長遠(yuǎn)，就必須有附和雙方的利益來維系。

    楚玉山大汗淋漓，這才知道自己差點誤事。蘇默招人，明明第一句就要求了忠誠兩個字。但若是依了自己那般做，這最重要的一點，便必然最終成空。

    想想公子今年才不過十五歲，自己枉自癡長近一倍的年歲，但在人性了解上，卻是跟公子相差不可以道理計，心下由是由是嘆服由是慚愧。

    當(dāng)即慚愧道：“是，公子，山明白了。是山想的差了，險些誤了公子大事兒，請公子責(zé)罰。”

    蘇默擺擺手，不耐的道：“我責(zé)罰你什么？一點點事兒就責(zé)罰責(zé)罰的，誰人不犯錯？便是圣人也不敢保證。我只是希望你遇事盡量仔細(xì)些，你是讀過書的，明事理，以后來多的事兒，我也指望交付給你。做錯了事兒再去責(zé)罰有用嗎？能挽回?fù)p失嗎？所以，做事前就思量周，不做錯才是正經(jīng)。”

    楚玉山滿面羞紅，唯唯諾諾。

    把事兒交代清楚了，蘇默便轉(zhuǎn)身離開了。房子圖紙早已給了楚玉山，有他監(jiān)工，應(yīng)該不會錯。

    離了災(zāi)民營，蘇默又往張文墨那邊走了一趟，告訴他自己準(zhǔn)備印一書。

    張文墨問起類別和數(shù)量，蘇默大體了，數(shù)量張口就是一千。張文墨大驚，急忙攔住，低聲道：“這種書怎可發(fā)這么多？流傳出去，其中所載豈不近叫人知？當(dāng)秘而藏之，擇人而授方是正理。”

    蘇默就笑，道：“我便是要叫人盡皆知，我恨不得天下人人皆知。你別勸，只管照我的準(zhǔn)備就行。明天吧，不，后天吧，我估摸著加上畫圖，兩天時間應(yīng)該夠了。”

    張文墨急的跺腳，卻是攔不住，目送著蘇默遠(yuǎn)去，想了想，拎著袍襟就往張府而去。

    待到了府中，將事兒一一跟張了，張微微閉著眼睛，琢磨半響，忽然笑了，吩咐道：“你只管照他的辦，他的心思，大著呢，你不懂。”

    張文墨狐疑，只是見張老神在在的，只得應(yīng)了，嘆息著出門去了。

    這邊張瞇著眼，手捻著胡須思索半響，抬手將張宇喚了進來，吩咐道：“你留意下文墨那邊。等蘇訥言的這冊子出來，先給我弄一百來。”

    張宇應(yīng)了聲是，笑道：“老爺可是想著往京里送？”

    張笑的跟只老狐貍似的，悠然道：“奇花異物譜啊，就單憑著一個奇，一個異字，侯爺那里必然是要動心的。宮里咱家娘娘剛剛誕下公主，若能尋得一二奉上，定能討得娘娘歡心，也是為公主湊個好兆頭。所以，這冊子出來了，京里各處勛貴貴人那邊，一定要抓緊送過去，但有能對上的，第一時間買下來。嘿嘿，蘇訥言求個名，咱們跟著圖個實惠，兩下得利。這叫啥來著，那子的，哦，對了，是雙贏。哈哈，就是這詞兒。不過，咱們也算是又幫了他一把吧，這情他領(lǐng)也得領(lǐng)，不領(lǐng)也得領(lǐng)啊。”

    張宇就笑，挑了挑大拇指，轉(zhuǎn)身出去了。

    所謂老狐貍老狐貍，不外如是。蘇默卻不知道，還不等出門，自己就先被算計了一刀。

    此時的他正往四海樓而去。一來是讓孫四海通知下去，當(dāng)日承諾的傳授評書法，可以開課了。蘇默準(zhǔn)備從兩天后開始，大致講上三五節(jié)課的就差不多了。

    其實，之所以要這么多課時，還是因為要教授一些道具的用法，還有口技的使用所致。單只是評書，這些個老戲骨哪用如此費事。

    這二來，也是問下爐子的情況。要是爐子沒什么問題了，蘇默還想把機井也弄出來。自來水不敢想，但是后世農(nóng)村家里打的那種機井，還是完可以實現(xiàn)的。屆時，即方便了自用，還又是一項進項，何樂不為？

    而第三，是要指定孫四海為家里配送所需食材。外面有兩條瘋狗，蘇默不得不加以心。有了孫四海的配送，就能最大可能斷絕被投毒的可能。

    蘇默現(xiàn)在便是有些杯弓蛇影也可以，但是從那一夜之后，他就明白，謹(jǐn)慎一千次不為過。但是只要疏忽一次，就可能導(dǎo)致難以承受的悲劇。他不想悲劇，所以只能謹(jǐn)慎再謹(jǐn)慎。他現(xiàn)在不但有了自己明確的規(guī)劃，還有了守護的責(zé)任。

    這個責(zé)任，他沒得推，也不想推，不能推。他甘之如飴。

    孫四海一口就答應(yīng)下來，對于蘇默的機井，當(dāng)即提議，應(yīng)優(yōu)先來搞。爐子則暫時停下，往后再放放再。

    蘇默問他原因。孫四海只了兩個字，蘇默便恍然大悟。

    季節(jié)。

    這會兒已是三月中了，冬天馬上要過去了，爐子的需求將急劇下降，即便是弄出來了，也銷售不了多少。反倒是這個機井，正好趁著春天來臨，大地解凍，易于作業(yè)，眼瞅著就是大把的進項。

    蘇默當(dāng)即拍板，晚上去家里拿圖紙。孫四海自然是樂的見牙不見眼的，直到時候，正好單獨送幾個菜過去湊趣兒。

    蘇默就笑，索性讓他晚上一并過去用飯。孫四海連聲應(yīng)了，把蘇默送了出來。

    蘇默出了四海樓，一盤算時間，不由搖頭。得，哪兒也別去了，趕緊回去弄這些圖紙吧。

    腳下拐個彎，從西市上轉(zhuǎn)了一圈，買了一堆的蜜餞果子之類的。家里如今不單一個饞丫頭，還多了一個正太，這些東西正是他們的最愛。更不用，這肩膀上還蹲了一個正經(jīng)的吃貨。

    多多大爺自然是大喜過望，拿尾巴可勁兒的蹭著。一路下來，幾乎是但凡能吃的，都要嘰嘰上幾聲。讓蘇默差點暴走，將這貨直接扔西市算完。

    從西市出來，正拎著大包包的往回走去，將將路過縣衙，卻見一頂四人抬的轎子轉(zhuǎn)了出來。

    轎簾掀起處，闞松笑瞇瞇的邁步下來，遠(yuǎn)遠(yuǎn)的招呼道：“訥言，何不來衙里坐坐？”

    蘇默眼神一縮，隨即舉起手中東西示意了下，笑道：“少府恕罪，學(xué)生這滿手東西，委實難以見禮，莫怪莫怪。”

    闞松笑著擺手，走過來拍拍他肩膀，溫和的道：“你我之間，何以如此客套。鳳水的盤子，還指望訥言多出力呢，可莫要以為競標(biāo)完了就撒手不管。須知，總是因事成勢，分割不開的，訥言聰慧，當(dāng)能明白。”

    罷，回身往衙里走去，走出幾步，忽又轉(zhuǎn)頭笑道：“有暇多來走動走動，有溝通才能更好的做事。多議一議總是好的，你呢？”完，不再停留，邁步走了進去。

    蘇默眉頭微蹙，看著這毒蛇背影。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警惕。這家伙究竟什么意思？

    后面所言，似乎是在暗示自己，有些事兒可以談判解決。以其官身的位置，算是一種示弱。可是蘇默打死也不信，這家伙會跟自己示弱。

    如此示弱，不但沒讓蘇默放松，反倒更加警惕起來。而前面那些話，似乎也是話中有話，只是一時之間，蘇默卻猜不透里面的蹊蹺。

    默默尋思了一會兒，終是不可得。索性也不去想了，任他幾路來，我只一路去。便有陰謀詭計，但是若人死了，卻不知那詭計也好陰謀也罷，又如何施展？

    怕是這家伙也想不到，自己一個的蒙童，敢于算計他這位七品下官員吧。

    所謂有心算無心，此番若是不讓他雞飛蛋打，蘇某人枉自穿這一把。

    只是今日所遇，也提醒了蘇默，計劃必須要加快了。夜長夢多，不可不防。

    心中冷笑幾聲，暗暗堅定了心思。轉(zhuǎn)身直往城南自家而回，剛進了門，便迎上了衛(wèi)兒歡呼著撲來。

    蘇默呵呵笑著，將東西聚到一手拎了，另一手抱起他，把那些吃食在他眼前晃晃，引誘道：“想不想要？”

    衛(wèi)兒含著食指，眼中滿是渴望，想了想忽然掙扎著下地，蘇默將他放下，卻聽著一句喊叫，險險沒一個趔趄栽倒。

    “杏兒姐姐，杏兒姐姐，默哥哥給你買了好多好吃的，快來哦。”清脆的童音回蕩著，霎時間傳遍了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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