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蒙古大軍中軍營帳中,年罕帖木兒狠狠摔碎了一個心愛的瓷盞,狼一樣的雙眸散發著欲要擇人而噬的兇芒,緊盯著匍匐在地的仆從身上。
他奉達延汗之命來追殺那個所謂的大明欽差副使蘇默,并在烏魯斯博羅特存活的情況下,將其救援回來。
結果與事不諧,烏魯斯博羅特在他將將趕到的前一刻,還是被明人擄了去,讓他投鼠忌器、縛手縛腳,不得不停下攻略,派出使者溝通,以其贖回烏魯斯博羅特。
誰成想,他原覺得應該族之人便于溝通,所以第一天派出的慕雨田,最后竟被人生生罵了個半死,讓人抬了回來。別達成什么協議了,甚至連正題都沒來得及進入。
而聽跟著去的隨從回報,對方的理由是人不跟狗對話,要求自己這邊派出真正的主子過去談。
年罕帖木兒這叫個郁悶啊。合著這是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怎叫一個尷尬得。
他是出身于蒙古大汗最忠誠勇悍的金帳侍衛,向日里都是別人看他臉色,何曾受過這般羞辱?
故而當時便發了性兒,借著天色夜了后再次發動了突襲。哪成想對方竟奸狡詭詐,早防備著這一招了。等到兩支偷襲隊剛剛接近山崖下,就接二連三的中了對方布下的陷阱,足足折損了數十人。
而對方在發現了這邊的動靜后,第一時間又是故技重施,將濟農烏魯斯博羅特推了出來,當著所有人的面給烏魯斯博羅特腿上斬了一刀。并威脅只要發現一次,他們就斬烏魯斯博羅特一刀,直斬到死為止。
年罕帖木兒簡直要氣炸了肺,卻是毫無辦法,只得悻悻收了兵,打消了武力營救的心思。
第二天,也就是這次,他再次派出了使者過去。這次接受了上次的教訓,派出的是自己的貼身侍從,一個標準的蒙古人塔木里。甚至臨行之前,他還謹慎的囑咐塔木里,過去后萬事忍耐,一定要以救回濟農為第一要務,千萬莫要傲慢頂撞了那欽差副使蘇默。
按這已經算是萬了,也給足了對方面子了,應該沒事兒了吧。至少,就算不能一次談成什么,至少也該談的七七八八差不多吧。
然而、但是,完不是那么碼事兒。塔木里倒是記著了年罕帖木兒的囑咐,畢恭畢敬的出了己方的請求。但換來的卻是蘇默毫不猶豫的拒絕。而正是對方拒絕的理由,才是此刻年罕帖木兒暴怒的原因。
“……官昨天受到了驚嚇,懼光畏風,懷疑是瘋狗事件的后遺癥。所以無法討論正事兒……”
“還有,為了避免這種驚嚇進一步加重,并保障盡快開展雙方暨烏魯斯博羅特返回一事的議案,特請蒙古大軍后退二十里,以此讓欽差大人緩神兒……”
這他媽的是放的什么狗屁?!懼光畏風?懷疑是瘋狗事件后遺癥?郁悶個天的,何曾聽過瘋狗癥,會因為看到瘋狗就傳染上的?這尼瑪不是睜著眼瞎話嗎?
還有,讓蒙古大軍后退二十里,好讓欽差大人緩神兒……這更是等于*裸的打年罕帖木兒的臉啊。你不是來偷襲嗎,那好,我不但打退了你,還要逼著你自己主動退后,將失敗的戰績明示出來。
你,這樣的回復怎么讓年罕帖木兒淡定?簡直不能忍啊。
只是,不能忍就不忍了嗎?顯然不行。至少在救出烏魯斯博羅特之前不行。否則一旦讓烏魯斯博羅特出點什么事兒,回去后達延汗還不得宰了他?
所以,暴怒的發了通脾氣后,年罕帖木兒還是嘆了口氣,頹喪的傳令下去,大軍開拔,退后二十里扎營,然后好再派出使者商談要人事宜。
這邊一萬大軍拔營,那動靜自然不會了。早有探子將消息報回山崖上明軍這邊。
眾人聽后笑的直打跌兒,再看向蘇默的眼神中,便又是佩服又是苦笑。都是打老了仗的了,但曾幾何時,見過這般將兩軍對壘弄的跟孩兒把戲似的?
嗯,你靠我太近了,我害怕,受到驚嚇了,所以你得往后讓讓,離我遠點……
這尼瑪完就是耍無賴嘛。可偏偏這種無賴還真就耍成了,真真也是沒誰了。
蘇默帶著一幫子二代站在山頭上看熱鬧,圍觀大軍拔營后退?粗粗鋈谎壑閮阂晦D,轉頭壞笑道:“幾位哥哥,蒙古兄弟如此謙良恭讓,我等身為天朝上國、禮儀之邦,是不是也該有所表示呢?話,弟可是個有素質的人。哦,有素質就是君子的意思!
眾人好懸沒齊齊噴出來。就你丫的還有素質?還君子?大哥,咱能多少要點臉面,留點節操嗎?
徐鵬舉一臉的糾結,沉重的道:“老大,君子這個詞兒很高大上的,咱能不糟蹋嗎?”
蘇默就怒視著他,徐鵬舉立馬兒改口,諂笑道:“老大的是,作為一個君子,咱必須有所回報。吧,老大您又想干什么不要臉的事兒……呃,不是,是什么損招了?”
蘇默繼續怒視,呸了一聲,大義凜然的道:“鵬舉,我警告你,雖然你是我兄弟,但也不能詆毀我高潔的品格!什么叫損招啊,絕逼不是!我就是想著吧,人死賬消…咳,是死者為大。所以呢,我覺得咱們應該把前日從容赴死的那些個濟農的侍衛尸體,主動給人家送回去,也好使死者靈魂得以回歸,于熱愛的家鄉安息哇!
他一臉沉痛的道,滿面的悲天憫人,若是在腦袋后面再掛個光圈兒,那絕逼就是釋迦摩尼臨時了。
常家兄弟和魏壹等人不甚了解,面面相覷。不過總是感到怪怪的,不知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不過是幾個護衛而已,哪用得著費那手腳?
徐鵬舉和胖爺卻是太了解這位爺的德性了,兩人暗暗打個對眼,都轉著眼珠兒琢磨,估摸著這廝肯定是又要使壞了。
唯有佛朗西斯科這個死忠鐵粉,聽到這番悲天憫人的詠嘆,不迭聲的大聲贊美起來。什么仁慈的、偉大的、包容宇宙的之類的詞兒,直如黃河泛濫一般噴涌而出、連綿不絕。
蘇默矜持的微笑著,保持著露出標準的八顆牙的范兒。直到連他自己都要被惡心到了,這才輕咳一聲,擺擺手示意佛朗西斯科打住。
佛朗西斯科意猶未盡的咽口唾沫,抿抿嘴退到湯圓的身旁,覺得還是這大尾巴熊才是知音,只有它看向自己的眼神沒有鄙視。
大尾巴熊確實不鄙視,它那是警惕。這個金毛胖子比另一個死胖子危險多了,湯圓很擔心這廝搶了主人給自己的寵愛。聽聽他都了些什么?那些話簡直……
“蘇蘇……金毛蟲子……不要臉……殺死……”湯圓模糊的意念念叨著。它覺得有必要將危險扼殺在搖籃之中,果斷偷偷的進獻讒言。
蘇默不理會這倆貨,擺足了佛祖的譜兒后,這才輕咳一聲,扯過眾人低聲吩咐起來。
幾個人湊在一起,腦袋擠成了一堆,聽臉色是古怪,到得最后已是個個目光游離不定,再看向蘇默的眼神中,猶如看鬼一樣……
年罕帖木兒很快得到了蘇默的善意,對著七八具臉上猶帶著死前不忿神色的尸體,輕輕嘆口氣,揮揮手令人用上好棺木盛了。這些都是蒙古的勇士,他們確實應該享受到魂歸家鄉的待遇。
這件事后,讓他對那個大明欽差副使的印象有所好轉。能如此善待戰死的勇士軀體,怎么也算是一種美德。
然而,這種感念在緊接著發生的一件事兒后,便讓他徹底后悔自己曾有的這種想法。他發誓,簡直從沒有見過這種喪盡天良的畜生。不,連畜生都不算,那根就是魔鬼!令人發指的魔鬼!
蒙古大軍中開始流傳出一個傳聞,是他們的濟農,也就是這次大伙兒千里奔襲而來,欲要救出來的二王子烏魯斯博羅特,之所以能最終活下來,堅持到他們到來的原因,正是靠著逼迫這些勇士自殺才換來的茍……
好吧,在蒙古族,仆從為了主子戰死就是天經地義的。或者,即便是真如傳言那樣,這些勇士為了換取主子濟農的存活,毅然決然的慷慨赴死也是天經地義的。
然而、但是,要注意的一點是,這種因果關系的前置后置次序。主動為了主子的存活,自己慷慨赴死,和被動的被逼迫而死,這完是兩個概念。
前者會讓所有人關注贊美勇士的品德;而后者,在哀嘆悼念勇士的同時,還會下意識的生出一些不甘和怨憤……
而當這種不甘和怨憤生出后,最大的作用就是體現在,三軍將士的士氣大跌;會在不知不覺中,讓每個人多少都萌生出對自己拼死作戰的迷茫:自己這般為了上面賣命,到底值不值得?
年罕帖木兒在發現了這種思想苗頭后大驚失色,欲要掩蓋糾正這種思維,卻發現已經完來不及了。
那一具具尸體送來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那確實是自殺的,而且,每具尸體的臉上,幾乎都是一樣的憤懣和不甘……
好吧,那死尸臉上的憤懣和不甘,其實是沖著蘇默去的,完跟烏魯斯博羅特沒半個銅板的關系。但是在這股謠言傳出來后,又有誰相信呢?甚至解釋都沒法解釋,否則就會很容易讓人想起一個詞兒:欲蓋彌彰。
年罕帖木兒幾乎咬碎了后槽牙,那個大明欽差副使,陰險歹毒一致如此,連死人都不放過。竟然用戰死勇士的尸體,來打擊濟農的聲望和己方大軍的士氣,如此種種,怕是魔鬼也要自愧不如吧。
他騎在馬上,扭頭望向遠處的山崖上,仿佛間,似乎能看見那里有個身影,渾身散發著無盡的邪惡,正在仰天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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