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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閑人 正文 第689章:爭執(z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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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著張悅最后一句話說出,唐伯虎原本狂吃還塞的動作猛的頓住。伸著筷子就那么僵在半空,滿嘴塞得滿滿的食物不言不動,眼中卻有大顆大顆的淚珠滑落下來。

    眾人看得心酸不已,均是默然不語。蘇默雖然早知道這個結(jié)局,但是此刻看到他這模樣,也是不由的心下黯然。

    唐伯虎今年才不過二十九歲,連三十歲都不到,正是一個男子一生中最巔峰的時候。可偏偏一場大禍橫生,生生將他所有的希望隔絕殆盡。便是他再如何灑脫豪邁,此時此刻,又如何不潸然淚下。

    這個時代,學(xué)而優(yōu)則仕。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學(xué)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這種種語句可以看出,讀書科舉出仕,幾乎是每一個人心中的夢想。

    只有通過科舉出仕,才算是出人頭地,才能光宗耀祖。這種想法狹隘嗎?是的,很狹隘。然而,這卻是貫穿了整個時代的大氣候,無法改變,不能改變,也無人愿意去改變。

    尤其是對于唐伯虎這樣的文人來說,斷絕了仕途之路,不啻于一種毀滅了。這也是為何只是短短數(shù)月時間,他整個人的外形都憔悴的讓蘇默認(rèn)不出來的緣故。

    一個人的心死了,甚至比肉體消亡更徹底。所謂哀莫大于心死,便是如此了。

    “伯虎兄,所謂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以兄之大才,何愁不能別出機(jī)杼,立下一份事業(yè)?人之一生,除死無大事,好男兒當(dāng)胸懷開闊,笑看云卷云舒,何須如此?”

    伸手按著唐伯虎的肩頭,蘇默面色難得的端嚴(yán)起來,緩緩的,幾乎是一字一頓的看著他說道。

    唐伯虎淚眼迷離的雙目,終是漸漸有了一絲神采。嘴唇顫抖著,慢慢的,慢慢的,將口中的食物艱難的咽下。似是想要說些什么,但囁嚅片刻,卻半個字都未說出。

    蘇默眼底閃過一抹黯然,但隨即手上用力,使勁握了握他肩頭,然后對著其他幾人使了個眼色。

    這個時候,實在不是勸解的好時候。這種事兒,也唯有他自己想通透了、想明白了才能過關(guān)。否則,任何人的勸解也是莫之奈何。

    好在,蘇默從后世知曉,這貨后來終于是大徹大悟,闖下了一個鼎鼎有名的“風(fēng)流才子”的名號,甚至不弱昔日的柳三變,倒也不須多為他擔(dān)憂。

    “咱們出去說話,讓他自己靜靜。”蘇默低聲說道,當(dāng)先站了起來。到的門外,又囑咐臘梅,讓人過來伺候著。

    眾人出了屋,轉(zhuǎn)到書房落座。待到下人送上茶水退下后,張悅這才嘆息道:“世事無常,這話我原本是沒感覺的,但是今日見伯虎兄這模樣,卻是忽然覺得了悟了。”

    旁邊徐鵬舉則一臉忿忿的道:“這算什么,既然無憑無據(jù),那就該把人家該得的還給人家。何以竟一擼到底,忒也不公!”

    張悅面色微變,下意識的左右張望了一眼,省悟到這是自家府邸,這才稍稍松口氣,轉(zhuǎn)頭低喝道:“徐元帥,休得妄言!”

    徐鵬舉大怒,跳起來怒道:“什么妄言!我便是要說,陛下此舉就是不公。朝中焉焉諸公都是瞎的嗎?三位閣老號稱中興名臣、耿介之士,何以竟都三緘其口,放任此事?這哪來的名臣?談何的耿介忠直!”

    張悅大氣,急道:“你……”

    徐鵬舉打斷道:“你什么你!張小騷,你果然就是個悶騷的,真遇上事兒只是怕前怕后,沒卵子的貨,枉給咱武勛之家丟人。我呸!”

    張悅氣的臉都紅了,霍然起身怒道:“徐鵬舉,你少特么血口噴人!誰怕前怕后了,誰沒卵子!你有種你上啊,你去找陛下給唐伯虎平了冤,爺就跪下叩頭,服了你!”

    徐鵬舉也漲紅了臉,叫道:“去便去,當(dāng)爺不敢么?好叫你們看看,咱南京的爺們,終是比你們強(qiáng),比你們更重情誼的。”

    他這話一出,一直沉默不語的徐光祚也不由的變了色,霍然抬頭看向徐鵬舉,手卻不自覺的摸上了腰畔的劍柄。

    這兩家,在昔日成祖靖難之時分成了兩派。老大魏國公一脈,認(rèn)為建文帝是太祖指定的繼位者,才是正統(tǒng)。而當(dāng)時的燕王朱棣,則是造反作亂、篡位謀逆的亂臣賊子。是以,不但在朱棣起兵后積極幫助朝廷平叛,還欲將朱棣當(dāng)時留在南京的三個兒子扣下作為質(zhì)押;

    而另一脈,也就是當(dāng)時的老幺,卻是心向朱棣的。在他的暗中幫助下,先是將朱高燧等三個質(zhì)子放走了,隨后又不時將南京的信息偷偷傳遞給朱棣,終于使得朱棣知己知彼,一路直渡長江,殺到南京城下。

    但就在最后關(guān)頭,建文帝絕望于時局,于宮中舉火*。臨死前下令,讓當(dāng)時的徐家老大親手處死了私通燕王的老幺。

    正是因此,從此 大明多了定國公一系。也使得徐家分崩離析,兄弟之間反目成仇。甚至連當(dāng)時的燕王妃,都因此郁郁而終。

    這里面的牽連恩怨,直到弘治初,在弘治帝的斡旋下才漸漸有所緩和。但是那份傷痕,卻始終橫亙在兩家人的心頭,難以磨滅。

    如今,徐鵬舉急怒之下,口不擇言,隱隱有暗喻前事之意,頓時讓徐光祚勾起了那份怒火。要知道,當(dāng)日身死的,畢竟是他這一脈的先祖。而兇手,正是徐鵬舉的祖輩。

    徐光祚平日里少言寡語,他這猛一動作,頓時讓張悅和徐鵬舉都是一驚。徐鵬舉固然是猛省自己說錯了話,心中懊悔,面上卻不肯放下面子低頭。

    張悅也是驚醒,恨恨的瞪了徐鵬舉一眼,這邊趕忙按住徐光祚,生怕他一個壓不住,那可真就事兒大了去了。

    “鬧夠了沒!”就在三下里劍拔弩張之際,上首猛然一聲斷喝響起,讓三人都是不由一驚。皆扭頭看去,卻見正是蘇默面色鐵青,陰著臉俯視著三人。

    徐鵬舉撇撇嘴,似是想要說些什么,但卻終是沒出聲,只是將頭扭過一邊;

    徐光祚卻是緊抿著雙唇,兩眼中發(fā)出奇異的光,死死的盯著徐鵬舉,對于蘇默的怒喝渾如不覺。

    與徐鵬舉待蘇默如兄不同,與張悅視蘇默如家人也不同。徐光祚對待蘇默的感覺,更趨向于朋友。除此之外,便就是因著傳藝維系的那份情誼。

    所以,蘇默的怒喝,張悅和徐鵬舉會在乎,徐光祚卻是并不怎么太在意的。如果徐鵬舉再敢炸刺兒,他絕對會毫不猶豫的出手。與朋友間的友情相較,顯然父祖的榮耀要更重一些。

    “光祚,給為兄幾分面子可否?都是自家兄弟,且消消氣,坐下說話好不好?”

    蘇默當(dāng)然能明白其中的關(guān)竅,當(dāng)下也不理徐鵬舉,只是盡量以溫和的語氣,向徐光祚抱拳說道。

    旁人對他的情誼有異,他對旁人自然也是如此。徐鵬舉在他心目中顯然比徐光祚更親近的多,所以,他可以對徐鵬舉不假辭色,但是對徐光祚卻是多出幾分客氣。

    張悅在旁看的分明,心中不由有些黯然。他知道,如果真有一天,徐鵬舉和徐光祚對上,蘇默也必然是更傾向于徐鵬舉的。這無關(guān)對錯,全是蘇默性情使然,卻是讓他不好置喙。

    “行了行了,默哥兒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光祚你也別激動了。徐元帥什么脾性你還不知道嗎?那就是個渾人,嘴上沒個把門的,并無他意,你何必跟他置氣?”又說又勸的,好歹是將徐光祚按下。

    這邊徐鵬舉倒是沒再炸刺兒,只扭過頭不說話。原本魏國公一系對前事也是有些愧疚的。這種情感延續(xù)下來,嘴上雖不說,但心中卻是認(rèn)的。

    “好了,眼下這事兒已然如此,咱們自家兄弟便是打破頭也改變不了什么,反倒讓那些攪事的得意,那又何苦?唔,對了,伯虎兄是何時回來的,在里面可曾受了委屈?”蘇默苦惱的揉了揉腦門,將話題轉(zhuǎn)到唐伯虎身上。

    之前一系列的事兒發(fā)生的太過突兀,以至于讓他都沒來得及深想。此時好歹算是靜下來了,這才顧得上問起詳細(xì)情況。

    按照他之前的判斷,要想救出唐伯虎,怕是要等些時日。至少在名仕會所開了張,借此積累起些人脈后,才能借勢而發(fā),推動朝廷放人。

    然而他沒想到還不等他動作,這事兒卻悄沒聲的就此解決了。這也讓他在驚喜之余,心中更多了幾分凜然。

    皇帝竟肯為此做出這種讓步,那便說明想對自己索求的更多。一個皇帝的人情啊,那是一般二般的嗎?蘇默這會兒真是有些擔(dān)心了,生怕自己這小身板扛不住啊。所以,盡量的問清來龍去脈和各種細(xì)節(jié),也算是多有些準(zhǔn)備吧。

    聽蘇默說回正事兒,徐光祚和徐鵬舉都克制了起來,將心思也轉(zhuǎn)了回來。

    “午時末,錦衣衛(wèi)來人通知咱們?nèi)ソ拥娜恕.?dāng)時哥哥正在忙著,便也未曾驚動你。”還是張悅開口,向蘇默解釋道。

    “咱們接人的時候,人早已出了詔獄,只是被安排在單獨的牢房中,看上去也并未受刑。錦衣衛(wèi)打從牟斌接手后,這方面倒是做的寬松了許多,極少有加刑之事,反倒是相應(yīng)的照顧多了不少。這事兒,朝中多有所聞,因此對他多有推崇。想必,伯虎兄也是如此,哥哥不必為此擔(dān)憂。”

    蘇默這才面色稍緩。

    旁邊徐鵬舉忽然道:“你這意思,莫不是這事兒便如此算了?先是程大人,接著又是這位唐老兄,可不全都是因著老大的緣故?既然如此,老大若是就此忍了,豈不讓人覺得咱們軟弱可欺?傳將出去,你們倆如何想我不知道,但是這事兒要是傳回南京,小爺卻是見不得人了。這且不說,今個兒這事兒要是咱們縮了,誰知道來日會不會再來一出?那下一個又會是誰?哼哼,反正我這話說到這兒了,何去何從,你們自思量吧。”

    他這話一出,眾人都是不由的一呆,全想不到一直頂著個草包的名頭的他,竟然還有這么深究的一面。看來果然傳聞不可盡信,任何人都不能光從表面小覷了。

    而且經(jīng)了他這么一說,幾人也都猛地省悟過來,這事兒說不定還真有些別的貓膩,確實不可不防。便連徐光祚再看向徐鵬舉的目光中,都有些緩和下來。

    張悅緊鎖著雙眉,猶疑著看向蘇默。他在三人中,隱隱有些領(lǐng)頭的意思,但此事既然牽連到蘇默身上,卻讓他不得不慎重考慮蘇默的意思了。

    蘇默目光悠遠(yuǎn),眼神中變幻不定。良久,才長長吐出口氣,似自語又似回應(yīng),輕輕的道:“且不急,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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