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公子為國出使，載譽(yù)而歸，這番辛苦，雜家原不該勞動公子走這一趟。只不過事發(fā)緊急不得不為，還請?zhí)K公子多多寬宥，休要怪罪才好。”
兩人便在院中石桌旁坐了，一個年約**歲的小監(jiān)出來奉了茶，蕭敬這才開口說道。語氣頗為真誠，上來便先請罪，于方才門外的事兒竟是只字不提，倒讓蘇默不好發(fā)作了。
蘇默眼珠兒轉(zhuǎn)著，干笑兩聲，卻不肯回應(yīng)。只是端著茶輕輕啜著，心中暗叫厲害。
蕭敬見他裝傻，眼中微有波動，心中有些不悅。以他的地位身份，已經(jīng)如此退讓了，這小子還一副油鹽不進(jìn)的模樣，實(shí)在是有些過分了。難道他就真不怕自己翻臉？難道他真的以為，身后有著幾位國公的背景，就可以無視所有人了？
若真如此，那自己對他倒是太過高估了。年少才高，稍得小勢便張狂無狀，最多不過一狂生罷了。這樣的天才，蕭敬見得太多了，縱觀古今，歷史上不知多少這樣的，最后又有幾個落得好的？自己是不是該敲打敲打他？
蕭敬這般想著，一時無言，場中便微有凝滯。他卻不知，對面坐的這個家伙根本就不是個普通人，他所有的布置，在逆天的上帝視角下，早已暴露殆盡，哪里還會有什么壓力？
看著這小子捧著茶杯看的專注，好似那茶杯生出了花兒一樣的做作模樣，蕭敬心中又是好氣又是郁悶，不覺泛起一股許久不曾有過的挫敗感。這種久遠(yuǎn)到快要忘卻了的感覺，也讓他不由的興起幾分久違的爭勝之念。
“雜家聽聞蘇公子頗通岐黃奇術(shù)，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不知此事可真？”
他畢竟是極老道的人精，心中雖然起了敲打之意，但面上卻并不表露半分。回過神來后，察覺到冷了場，便干脆免了那些虛頭巴腦的廢話，直指核心。
蘇默就一臉茫然，啊了一聲，干脆利落的端然否認(rèn)道：“公公這是從哪兒聽來的？謠傳，絕對是謠傳。當(dāng)今圣天子在位，英明萬里；朝中諸公皆正直道德之士，儒門君子，小子一向是心儀的。是以，雖年幼不才，卻向以他們?yōu)榘駱樱M會跟那些讖穢無稽牽扯？誹謗，這是誹謗啊，真真是太可惡了，太發(fā)指了！”
他越說越是昂然，到最后已是一臉的悲憤，瞅那架勢就差嚼指為誓了。
蕭敬這個無語啊，要不是他早心中有數(shù)，怕不是此刻已經(jīng)就信了。這小子，特么的奸猾的哪似個十六七的少年？便是那些個在朝堂里打滾了數(shù)十年的老吏，估摸著也就這個水平吧。
“蘇公子，當(dāng)真不會？”蕭敬心中氣結(jié)，深深吸口氣，盯著蘇默的眼睛，一字一頓的又再問道。
蘇默頭搖的撥浪鼓一般，“當(dāng)真不會，比真金還真。哎呀，這究竟是哪個王八蛋傳的謠，簡直該千刀萬剮，斷子絕孫啊。”
蕭敬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差點(diǎn)沒一個忍不住，一腳往這貨臉上招呼過去。尼瑪，有你這么損的嗎？當(dāng)著太監(jiān)面前說什么斷子絕孫，這個混蛋！
冷靜，冷靜，且冷靜些，不要和一個小孩子上火。蕭敬心中使勁的勸服著自己，好容易才將那股邪火壓下去。
只是這火雖然勉強(qiáng)壓下去了，但那臉色卻已經(jīng)再不復(fù)之前那般平靜，隱隱有些發(fā)青的跡象。伸手端起茶杯，欲待喝一口緩解緩解，卻冷不防被蘇默下一個舉動搞的頓時僵在了那里。
“咳咳，好吧，今日有幸得見公公尊顏，真真是榮幸之至。如今時辰也不早了，小子連日來奔波，千里而回，也真有些乏了，就此拜別公公。他日若有閑暇，定當(dāng)再來當(dāng)面向公公請教。請了請了。”
蘇默放下茶盞，起身文縐縐一通恭維，隨即深施一禮，轉(zhuǎn)身便要往外走。
等等，這……這是怎么個情況？咱們這才剛剛開始好不好，雜家話都沒說完呢，怎么就要走了呢？
蕭敬茶杯舉在嘴邊，滿腦門的懵圈兒。他又不是傻子，當(dāng)然聽得出這小子話里話外的意思：小子我能得您召見，很是榮幸。本想跟您多聊聊，可您老人家既然乏了，那小子便告退好了……
什么時辰不早了，什么連日奔波、千里而回，根本就是狗屁！丫一個人早早跑回來的事兒，全京城里有幾個不知道的？現(xiàn)在卻拿這個來說嘴。乏了，雜家乏你一臉啊。小混蛋這分明是一種反指，明明說的自己表示乏了的意思。
可他喵的自個兒何曾有過這種暗示？尼瑪，全天下人都說廠衛(wèi)最擅羅織罪名，栽贓陷害，可特么的跟這小混蛋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啊。
這一刻，蕭公公簡直有種嗶了二哈的趕腳啊。
“且慢！”眼見這小子已經(jīng)要走到門邊了，蕭敬猛的回過神來，趕緊喊住。這尼瑪正事兒還沒辦呢，豈能讓他就這么溜了？做夢呢吧小子！
“嗯？公公還有何見教？”蘇默聞聲止步，回過頭來疑惑的問道。
蕭敬這個氣啊，運(yùn)氣再運(yùn)氣，將胸中那股煩悶壓下，蹙眉道：“蘇公子這是何意？雜家自問并無失禮之處，何以公子竟如此拒人千里之外，連杯茶都未喝完便要急著走？”
小王八蛋，別想著耍滑頭。你那些個文人之間的把戲，就不要拿出來在雜家面前現(xiàn)了。雜家才不會跟你玩什么含蓄呢，雜家官職比你高，身份地位比你高，年紀(jì)也能頂你仨了，就這么跟你直接明白的挑明咯，你待奈何？
沒錯，這就是蕭敬此刻的心里話。在絕對的實(shí)力面前，那些個花里胡哨的虛頭巴腦根本不去理會，直接就赤果果的碾壓過去，一路平趟，看你還怎么裝癡賣傻。
好吧，蘇默心里狠狠翻了個白眼，這尼瑪就是實(shí)力的對比了，他果然沒轍。雖然他這番做作只是裝模作樣，但那感覺仍是令他有些憋屈。
“這個……您，您那不是，咳咳……”臉上做出無辜之色，伸手指指蕭敬，蘇默很是無奈的囁嚅著。
蕭敬一愣。低頭看看自己，這小混蛋啥意思？好像沒什么不對啊…….唉喲等等！我去！
端茶送客！
這四個字，如同閃電一般劃過心頭，蕭敬在目光不經(jīng)意間從手中的茶盞上掠過后，終于反應(yīng)過來了。
可反應(yīng)過來歸反應(yīng)過來，反應(yīng)過來后緊接著的，便是壓抑不住的一陣的抓狂蜂擁上來。
沒錯，禮儀中確實(shí)有“端茶送客”這一說，可尼瑪這端茶送客也是有講究的好不好。那是當(dāng)主客雙方在交談到了一定的程度后，雙方自然而然的達(dá)成某種默契的約定才會有的好伐。
不然的話，國人向來以茶奉客，客人來了就請茶，那豈不是說剛請客人落座，接著就要趕人走了？這真真是豈有此理！
是啊，就是豈有此理。可是偏偏此理并沒有個明確的書面界定不是。這小混蛋拿這茬兒戲謔自個兒，這讓蕭敬如同硬逼著給吞下個蒼蠅般難受。
叔可忍嬸不可忍啊！
咄！
蕭敬面色徹底沉下來，將手中茶杯重重頓在案桌上，冷然道：“蘇公子，咱們明人不說暗語，你這般混賴，可是瞧雜家不起，覺得雜家是可以隨意好欺的嗎？嗯？”
隨著最后這一聲嗯，蕭敬渾身的氣勢陡然一變，霎時間那個普普通通的老頭兒，猛的爆發(fā)出一股森嚴(yán)的氣息。久居上位的氣勢盡顯無疑。
大明政治體系中，內(nèi)閣票擬，司禮監(jiān)批紅，皇帝朱批這一套流程，若內(nèi)閣稱為宰輔一職的話，那掌握著批紅權(quán)的司禮監(jiān)，其領(lǐng)導(dǎo)人秉筆太監(jiān)，便是當(dāng)之無愧的內(nèi)相！
相者，國政之厘核審察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是何等的權(quán)勢威儀？這種威勢下，別說是一般二般的普通人了，便是各部大員，二品三品的高官們當(dāng)面，也要驚懼的俯首低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
蕭敬此刻的猛然爆發(fā)，霎時間便讓蘇默感受到了一股撲面而來的威壓氣息。尤其是對他此刻遠(yuǎn)超常人的敏銳而言，這種無形的、玄之又玄的氣勢，比任何人都感受的更清晰的多。
可以說，如果換成任何一個別的什么人在此，怕是都要在這種氣勢下膽戰(zhàn)心驚，顫栗不已。這無關(guān)氣節(jié)又或勇氣什么的，而完全是一種境界上的壓制。玄幻點(diǎn)說，這是一種精神層面上的比對。
但是可惜，此刻偏偏對上的是蘇默。他腦海中的那團(tuán)被他命名為“生命元?dú)狻钡臇|西，正是精神能量變異之后，濃郁達(dá)至了某種臨界點(diǎn)后具象化的表征。
這種變化，早已超越了普通人類的范疇，其對比根本沒有任何可比性。別說蕭敬這點(diǎn)威勢，便是弘治帝這樣的帝王氣勢，在生命元?dú)饷媲埃踩缤瑴婧Ｒ凰冢瑑叭粔m埃般的存在。
所以，蕭敬這番表演，注定了便是一個悲哀的結(jié)果：俏媚眼拋給了瞎子看，屁用沒有！
而接下來的場景，也果然如此，以至于讓蕭敬瞠目結(jié)舌之余，從此以后再面對蘇默時，再也不敢起半分不敬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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