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臣實在不解,何以殿下非要與一個腌臜官兒計較?還惹上這么兩個厭物!
案桌下首,一個年約二十七八的青年文士收回望向那邊的目光,轉而望著朱宸濠輕聲問道。
朱宸濠看著這個文士微微一笑,搖頭道:“養(yǎng)正,此乃若虛先生之計耳。其中之妙,妙不可言啊。”
青年文士養(yǎng)正聞言目光一凝,眉峰微不可查的微微一蹙,點頭道:“原來是若虛先生手筆。只不過……”
他說到這兒,話鋒微微一頓,欲言又止。
朱宸濠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淡然道:“有話直說便說,你當知曉本王的,只要是忠心為本王辦事的,本王又豈是那容不得人言之輩!
他這話已然有些敲打的意思了。這個劉養(yǎng)正是他剛收錄的幕僚,本是舉人出身,讀書知兵,頗有凌云之志,讓他極是倚重。
打從到了寧王府后,很快便成為了一些后進之人的魁首,便是之前一些王府的老人,也多有和其親近的,隱然已是與李士實相頡頏的另一個山頭。
自古文人相輕,都是身負大才之輩,誰又真?zhèn)服氣誰?李士實極有文名,堪稱的上是名宿耆老。但這個劉養(yǎng)正卻是后起之秀,名雖不及,才華文思卻是并不稍讓。
故而,時不時的兩人之間便有些或明或暗的爭斗。
朱宸濠倒也并不阻攔,反倒樂見其成。他心有大志,暗習帝王之術,自然明白用人之道在于平衡。下面人的一些爭鋒對抗,對他的駕馭大有裨益。
所以他甚至在某些時候,還會暗中推波助瀾一把。只不過這種爭斗不宜擴大,必須限制在一個范圍之內才行。而這個范圍,則是由他這個主公來劃定的。
至于標準,很簡單,正如他剛才話中暗點的那樣:只要忠心侍事,對他這個主子忠心即可。
李士實這次給他出的謀劃,甚和他的心意。而今看劉養(yǎng)正的態(tài)度,肯定又是心有所嫉,他當然要敲打敲打了。
劉養(yǎng)正自然也不是傻瓜,聞一知十,當然聽懂了朱宸濠的意思。眼光不由閃爍了一下,面上卻并不露聲色,就座中略一欠身道:“是,殿下禮賢下士、開明智慧,臣敢不肝腦涂地以報!
朱宸濠便眼底閃過得意之色,微微頷首,又將目光望向那邊,一邊輕啜著杯中酒,等他繼續(xù)。
劉養(yǎng)正略一遲疑,這才低聲道:“殿下,臣只是覺得,那人雖以傳奉官不融于朝臣,但卻不可忽視其身后的幾股力量。要知道,武勛世家畢竟手握兵權,殿下便不能引其為助力,也不該交惡才對。更何況,從這幾日的跡象表明,天子似乎對那人極是容忍,頗有寵溺之舉。如今王爺剛剛承爵,萬事待舉,正當低調本分才是?涩F在如此……咳咳,請殿下恕罪,臣只是覺得,這實在殊為不智啊!
他緩緩的說著,語聲低沉,似是并無不妥?扇羰亲屑汅w悟其中的含義,卻令人不寒而栗。
朱宸濠卻如同未覺,只是聽了他的這番言語后,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沉吟一會兒,這才淡淡的道:“養(yǎng)正此言,倒也是老成持重之言。只不過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
劉養(yǎng)正瞳子微微一縮,拱手道:“愿請殿下指教!
朱宸濠點點頭,回過頭來將手中杯盞放下,正容道:“誠如養(yǎng)正所言,武勛之力不可忽視。然則這些年來,我父王花費無數力氣,使下多少銀錢,可收效卻是甚微。那些老家伙個個深諳保身之道,非到最后一刻,哪肯輕易表態(tài)?便我不發(fā)不動,也不過是維持現狀而已。
再說了,那蘇訥言固然看似身后站著英國公,但他畢竟不是英國公,也代表不了英國公的利益。更何況,我此番雖然出了手,但也不過就是針對他的商事罷了。即便英國公不快,卻也不會因此太過惱怒。
畢竟,這里面還牽扯著一個蒙古公主之事。本王正年少,這般為爭美之斗,豈不正合少年人的心性?小輩們之間的爭風吃醋,本是尋常事。尤其在那些個武勛們看來,男兒間的事兒,便該當仁不讓,明刀明槍斗個上下明白才是。
此,乃若虛先生言之人心也。本王細思之下,深以為然。此事上,本王與若虛先生所思皆同。”
劉養(yǎng)正聽到這里,心中暗暗一凜,這卻是他未曾考慮到的地方了。果然如朱宸濠所言,這乃是直指人心的細微處了。那些個武勛任憑往日再如何奸猾,但卻骨子里仍是武人思維。
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涉及到名譽女人之事,自當血性直面。若是唯唯諾諾,學什么文人的謙讓恭僉,反倒令他們不齒了。
而也正如朱宸濠說的,若真是以此為名頭,便即雙方再怎么爭斗,只要不是涉及對方性命之事,都不過是小兒輩間的爭風之事。真要說起來,到頗類文人稱謂的艷情雅事。如此,又怎會真?zhèn)因此惡了他們?
那李若虛不愧智者,這份算計自己不如也。這般想著,臉上不覺便露出訕訕之色。
朱宸濠看的分明,心中大是得意。這謀劃雖然出自若虛先生之手,卻終歸是他這個主子拍板的。而他方才也明言了,這件事兒上,他的看法與若虛先生相同。那豈不就是證明了,他這個主子的英明睿智?
如今能讓劉養(yǎng)正這樣的智者低頭,對他而言,實在是比收獲萬千金銀還要自得。
“至于說天子和朝臣那邊,嘿,天子不過是因著有所求,不得不對那小子容忍些罷了。一個區(qū)區(qū)傳奉官而已,你當真能讓天子入了眼去?而且這小子枉自頂了個才子的名頭,實則卻是個不智之輩。之前幾件事,所言所為,又哪件不是出格的?試問天子心中,就真能不惱?嘿,怕是一待事情了結后,便是雷霆雨雹俱下之時了。
我這位皇兄啊,嘿,倒是跟他祖宗相類,都是極擅假仁假義、收買……”他心中得意,說著說著,便有些忘乎所以了。
劉養(yǎng)正聽到后面,不由的豁然色變,急抬手作勢攔住了他。又左右看看,見四周并無閑雜之人,這才請吁了口氣。低聲進言道:“殿下,身在外面,當慎言慎行才是。”
朱宸濠也知道自己過了,臉上露出慚慚之色,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遮擋自己的尷尬。
劉養(yǎng)正身為謀主,自然明白這個時候該怎么做才是正確的。當下主動提壺給朱宸濠杯中填滿,便似剛才的事兒根本沒發(fā)生一樣,恭敬的道:“殿下說天子對其有所求,卻不知是何等大事兒,竟能讓天子如此容忍?真?zhèn)讓臣百思不得其解啊。”
朱宸濠心中大松,贊許的看了他一眼。這劉養(yǎng)正雖然心胸稍狹,智謀方面也頗有不及若虛先生,但卻在某些方面更和自己的心意。就剛才那事兒,若是喚作李士實,怕是定要一番教訓,哪會讓自己如此輕易過關。
這么想著,當即順坡下驢,也不介意透露些隱秘出來,權當獎賞這個屬下的知心知意了。
便撇嘴道:“有何所求?還不是為了那位太康公主。當今陛下可是最重情重義的君王,后宮但只一人,更不二娶,連那些個自詡清高的清流都幾番進言不果。因此償嘆自律賢明莫過于此,蓋從古至今未有之仁主也。嘿,卻是哪成想凡事有得必有舍。先是有前些年蔚悼之哀,今又有太康之危,豈不謂作繭自縛?事已至此,有所求便是必行之舉,否則豈不是往日之行全成了笑話?”
他說著說著,又有些攏不住了。劉養(yǎng)正嚇的臉色發(fā)白,卻不好再多進言了。當下連忙強行將話題岔了開來,急聲道:“那于朝臣方面又是如何?”
朱宸濠并未察覺,聞言當即回道:“我大明建國已百十年,武功固盛,然則這治天下卻仍需依靠文臣。那蘇訥言不容于文官,本王豈能因一人之利而棄天下人?今日此事,正是表明本王態(tài)度之機。如此,既面上圓了武勛的臉面,底下也遂了大臣們的心思。便是乾清宮那邊,又豈不知喜怒真耶假耶?而且,由此還能令的眾藩王感念,這般一石三鳥之事,猶如天賜。所謂天予不受反受其咎,正當言也!
這番話聽的劉養(yǎng)正愣神半響,久久沒有言語。他原本想著進言一二,其實并不是真的想要挑李士實的毛病。真實心思不過是借此展示自己的態(tài)度,迎合朱宸濠的心意罷了。
他苦讀十年,身為舉人,又怎會真是個一味嫉妒的潛短之徒?上御其下,平衡為重,這個道理他當然是心知肚明。往日里與李士實的明爭暗斗,倒是多半刻意為之的。這一點,他和李士實其實都是心有默契。
然則,今日之事,他卻是真的沒想到,這看似紈绔混鬧的小事兒背后,竟然隱藏著如許多的算計。便連他之前,也不過是看明白了一兩點而已。
現在想想,那位若虛先生果然名不虛傳。胸藏錦繡、腹有良謀,日后在寧王麾下,怕是真要打起精神來,小心應對才是了。
他這里暗暗驚凜著,卻沒察覺到朱宸濠眼底一閃而過的精光。剛才雖然幾乎是將李士實的計謀托盤而出了,但實則后面還有最關鍵的一步棋呢。
而唯有前面這些明面上的事兒做到位了,那一步棋放出來,才會達到最完美的效果。這一點,卻是此番最大的謀劃,他是絕不會對任何人泄露的。
而能借著這個機會震住劉養(yǎng)正,既滿足了自己的虛榮,也是御下之道的手段。眼下看來,效果果然不錯。
他心中得意,便不再理會劉養(yǎng)正的發(fā)愣,轉過頭去再看名人會所那邊。目光所及之處,忽然的猛然一凝,輕笑道:“角兒,終于登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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