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劉養(yǎng)正轉(zhuǎn)頭看向朱宸濠。
朱宸濠擺擺手,淡然道:“不必多說,我自知曉。只是就這樣鬧僵了,終是不美。”
劉養(yǎng)正淡淡一笑,搖頭道:“王爺多慮了,依臣下看,也沒什么不美。”
朱宸濠目光一轉(zhuǎn),哦了一聲道:“養(yǎng)正有何高見?”
劉養(yǎng)正正色道:“王爺,魯王世子性情暴躁,偏又所求甚多,方才顯然另有想法。這便猶如飼狼,飽食則我不足;而飼之不飽則必將反噬,其害一也;
今日之事,東廠王義悍然反水,窺斑見豹,已可知其人背后蕭敬的態(tài)度。若是蕭敬進一言,到時王爺將何以自處?
不順,則為逆,必惹天子記恨;若順,則王爺先失其義,他人又將如何看待王爺?之前所有付出一朝付之東流,與魯王這邊仍落得個反目成仇。
倒不如似現(xiàn)在這般,最多不過就是魯王世子心中怨懟,卻遠不至仇寇地步。
對上則可免除天子之忌,也躲過直接與魯王對面的窘地。對下,則以利益之說釋之。天下皆知魯世子之貪,其情在我,更有何人還能來說王爺不是?
如此,則王爺方能進退有余,不羈于內(nèi)。此中種種,還請王爺三思。”
他淡然端坐,侃侃而言,一番話如醍醐灌頂,頓時讓朱宸濠猛省。在驚出一身冷汗之余,心下又是慶幸又是欣慰。
他原先只顧著多拉一些同盟,那么這些個分封的藩王,因懼怕削藩一事,利益相同,當(dāng)然是天然的盟友選擇。
可若是其中哪一個真的惡了皇帝,而他還要與之往來密切,豈不等若自己把刀把子遞到皇帝手中?
皇帝究竟是占據(jù)大義一方,除非他現(xiàn)在立馬就反了,不然的話,只消一道圣旨,或罷爵奪封,或擒押圈禁,生死便再也不由自己了,更何談什么偉業(yè)大志?
正如劉養(yǎng)正所說,此時鬧出些不愉快,最多也只是朱陽鑄自己心里不痛快而已,卻尚未到反目成仇的地步。同時,也避免了被皇帝利用,驅(qū)使他去直接面對魯王的尷尬。
畢竟,以朱陽鑄的性子,怕是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必將繼續(xù)折騰下去。但之前還有東廠摻雜其中,便有些出格,也會轉(zhuǎn)圜遮掩過去。但是如今看來,那東廠督公蕭敬顯然早已站了隊了。一旦真鬧大了,別說給己方遮掩轉(zhuǎn)圜了,怕是不幫著落井下石就算燒高香了。
而以當(dāng)今那性子,最是在乎那個中興的名義,號稱仁善英明之君,若得知了朱陽鑄種種手尾,豈能縱容坐視?更何況,再牽扯到蘇默身上,皇帝還巴望著讓蘇默出手救治太康公主的前提下,可想而知,那接下來的手段將是何等凌厲了。
說起當(dāng)今這位皇兄,別看對他倆小舅子總是百般轉(zhuǎn)圜,可那是因著后宮張皇后的緣故不得不為而已。倒是看看其對別的人,何曾有過半分寬仁?
朱宸濠可不認(rèn)為自己能有那么大的臉,讓張皇后像袒護自己兩個弟弟那樣袒護他。那么,一旦他也牽扯進去,結(jié)局也就不言而喻了。
不過好在今天劉養(yǎng)正機靈,借此機會,以小博大,區(qū)區(qū)數(shù)言便將自己摘了出來。自己有這樣的機變聰穎之士輔佐,又有若虛先生那般大賢謀劃,何愁大事不成?
想到這里,朱宸濠頓時信心滿滿起來,但覺天下大事盡在掌握之中。前路便在如何多歧,笑到最后的也必將是自己。寧王一系,近百年來的屈辱委屈,也必將由自己洗刷,不負列祖列宗的期盼。
“好,好!養(yǎng)正真我之陳平也。”朱宸濠滿是贊賞的看著劉養(yǎng)正,擊掌盛贊道。
陳平者,漢高祖劉邦的謀主也。最擅陰謀之計,與張良一正一奇,終于成就漢家四百年江山。
此刻,他用陳平來比擬劉養(yǎng)正,固然是稱贊之語,但其野心也是表露無遺。
然則這贊美落到劉養(yǎng)正耳中,卻又是另一番滋味。不說失落吧,但卻有股淡淡的酸楚。要知道,他劉養(yǎng)正自負之高,向來是以張良、韓信自比的。至于陳平之流,雖詭詐多謀,然則失之陰暗,又怎是他這儒家子弟瞧得上的?
心中喟嘆之余,面上卻不露出分毫,只是含蓄的笑笑,嘴上自是一番謙遜。
朱宸濠卻并沒察覺異樣,得意過后又想起那樁大利,當(dāng)下問道:“以養(yǎng)正看來,那蘇默的買賣可做的否?他使王義來傳話,孤王又當(dāng)如何應(yīng)對?”
劉養(yǎng)正聞言,將心中雜念壓下,略一沉吟道:“王爺與其并無仇怨,前者雖有些齷齪,但卻都是別人沖在前面,說起來與王爺并無太大干系。如今既然那蘇默有心與王爺示好,王爺大可示之以善,先聽聽他如何說,再做計較。是謂,聽其言,還要觀其行,善之善察也。”
朱宸濠目光閃動,拍掌大笑。霍然起身道:“好,好一個聽其言觀其行。養(yǎng)正所謀,正合孤王之意。如此,你我不妨現(xiàn)在就去會那蘇默一會,且好好聽一聽其言,察一察其行。”
劉養(yǎng)正也趕忙起身,訝然道:“王爺現(xiàn)在便要去?會不會太急了點。這豈不是明擺著告訴他,今日此事,咱們便在當(dāng)場嗎。那……”
朱宸濠輕輕撇撇嘴,嘿然道:“既然定下了章程,及早不及晚。至于急不急的,你當(dāng)那小子真不知道咱們就在這兒嗎?嘿!那小子,卻是有些不簡單呢。”
他冷然哼了一聲,想到之前那一抹忽如橫空而至的目光,眼底不由一抹忌憚之色一閃而逝。
他能清晰的感覺到,蘇默那一眼絕不是無意識的巧合,而是真真的發(fā)現(xiàn)了自己。他猶記得,當(dāng)時那一瞥之間,對方目光中的戲謔之意。
“不必說了,咱們這便去會他一會,正好也看看他弄出的這個所在,究竟是什么玩意兒。裝神弄鬼的!”他暗暗的用力一握拳,有些悻悻的說道。
不怨十王弟對這小子氣惱如斯,便是換成他,不也是如此嗎?一個幸進的平民小子,對上他們這些天潢貴胄,竟毫無半分敬畏不說,還敢?guī)е鴳蛑o挑釁之意,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兩人下的樓來,也不騎馬,就那么安步當(dāng)車朝著名人會所而去。身后自有幾個侍衛(wèi)從附近走出,團團護住,緊跟而行。其中一個太監(jiān)服飾的小監(jiān),倒騰著小步緊行幾步,小心的跟在身后,卻正是當(dāng)日錢寧的好友,原內(nèi)務(wù)府大太監(jiān)李廣的隨身小太監(jiān)忠兒。
適才朱宸濠高倨樓頭,與劉養(yǎng)正言談之間都是些隱秘之事,自然不會讓下人們跟在身邊。忠兒便與一干侍衛(wèi)都留在樓下,直到此時才跟了出來。
幾人一路行來,并不遮掩。早有人瞅見,一路往里跑著向蘇默稟報。
蘇默正指點著孫四海幾個細節(jié)之處,將自己的理念給他闡述明白。聽到下人稟報,不由咧嘴一笑,轉(zhuǎn)頭對張悅幾個笑道:“魚兒上鉤了,且隨為兄一起去起竿吧。”
眾人皆笑,徐鵬舉摩拳擦掌,興奮道:“好極好極,小爺便早看這朱宸濠不順眼了。整日介一副假模假樣的,背地后不知如何男盜女娼,甚是讓人倒胃口。今番終是落了小爺手里,定要整治一番才是。”
張悅在旁聽的發(fā)笑,調(diào)侃道:“徐元帥如此憎恨寧王,怕不是往日受了他不少氣吧。我聽聞那草包之語,最早便是出自這位寧王殿下之口,不知可對?”
徐鵬舉臉色一僵,隨即便恨恨的怒目相視,叫道:“悅哥兒,你是想打架嗎?”
張悅哈的一聲,一側(cè)身將徐光祚讓出來,點頭道:“甚好甚好,便放馬過來。”
徐鵬舉臉兒都綠了,瞅瞅冷著一副面孔的徐光祚,又再看看滿臉壞笑的張悅,艱難的咽了口唾沫,最終轉(zhuǎn)頭看向蘇默,哭喪著臉叫道:“老大,老大啊,你瞅瞅他們,這般當(dāng)著你的面兒欺負小弟,那豈不是當(dāng)面剝你的面皮?你便真忍得下?”
蘇默就嘆口氣,拍拍他肩膀,語重心長的道:“鵬舉,男兒當(dāng)自強。去吧,老大我永遠是你最堅強的后盾。嗯,精神上全力支持你。”
說罷,又再轉(zhuǎn)頭對張悅和徐光祚二人正色道:“都是自家兄弟,要有分寸。記住,別打臉。”說完,又再拍拍徐鵬舉肩頭,轉(zhuǎn)身溜溜達達去了。
徐鵬舉傻眼,看看滿眼放光,一臉壞笑逼過來的張悅二人,驀的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哀嚎,撒腿就往蘇默追去,一邊哭嚎道:“老大,你怎么可以這樣,我可是你最最忠心的小弟啊…….”
旁邊胖爺、石悅、楚玉山等人頓時忍俊不住,齊齊大笑起來。看向前面自家少爺?shù)谋秤埃际切闹幸魂嚋剀啊I贍敱闶怯兄还刹煌H说臍赓|(zhì),所有跟著他久了的人,都在不知不覺中被他潛移默化著。
便如面前這幾個國公世子,往日里哪一個不是眼高于頂?shù)模吭诤妥约疑贍斀Y(jié)識之前,又誰能知道,他們竟也有如今日這般隨性嬉鬧的一幕?倒是像那死去的李兆先,還有今日那個華龍的樣子,才是這些個貴公子的常態(tài)。
一幫人嘻嘻哈哈往外走去,落在眾人身后的二張兄弟相互對視一眼,都有種怪異的感覺升起。只覺得在這個圈子里,自己二人完全被顛覆了認(rèn)知。
只是更讓二人無所適從的是,兩人偏偏對這種改變有些莫名的悸動。不知其始,不知期終,便似早已遺忘了不知多久的,唯有在久遠的記憶中,姊姊尚未嫁入宮中時那段日子的感覺。
這種感覺是如此陌生,而又如此熟悉,還帶著淡淡的感動和溫馨。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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