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書房里挑著明晃晃的大燭,使得整個房間亮如白晝。蘇默剛從黑暗中踏入其中,明暗突然轉換之際,竟有種刺目的感覺。
“哼!你在想什么?”看到他瞬間的神色,弘治帝從御案后面成堆的奏章中抬起頭來,有些惱怒的瞪著他。
這混賬剛才那一剎那間,眼底明顯閃過的嘲諷之意,便是瞎子都能看出來。
蘇默眼珠兒轉轉,拒不承認道:“草民參見陛下,呃,什么想什么?草民不懂陛下的意思。”
他能告訴皇帝說,自己剛剛被晃了一下,心中惱怒,然后正詆毀皇帝對外宣揚的什么勤儉簡樸,完全就是糊弄人的嗎?尼瑪這么粗的大蠟燭,他見都沒見過呢。這要是算簡樸,那奢侈會是什么樣兒?
萬惡的舊社會,比自己有錢的都是地主老財,都該被燒死。好吧,某人后世小市民仇富的陰暗心里又發作了。簡單的說,就是這貨嫉妒了。
“哼!”弘治帝看他那副德行,哪會不知道這小子在瞪著眼說瞎話?不過卻也懶得理他,哼了一聲沖杜甫揮了揮手,又再自顧低下頭,繼續處理剛才未批完的奏章。
杜甫腳下無聲的出去,再轉回來時,手中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一個茶盞,有氤氳的熱氣冒著。
蘇默露出滿意的神色,看在有茶的份上,便原諒他們的奢侈行為了。
心中想著,連忙伸出手去接。蘇老師可是穿越好青年來著,杜甫雖然是個死太監,但畢竟是個老人家了不是。讓老人家給自己奉茶,這不符合新世紀四好青年的道德標準。
看到他伸出來的手,杜甫微微一愣,眼底閃過一抹笑意。不過卻隨即搖搖頭,自顧走過去,將那茶盞輕手輕腳的放在御案的右上角處。然后這才腳下無聲的飄了回來。
蘇默兩手伸在半空僵住,臉上神色這叫一個精彩啊。半響,才一點一點收了回來,僵硬的轉而扶了扶頭上的冠帶掩飾。
好吧,是自己自作多情了。通過這件事兒,蘇默再次確定了一個事實:封建社會果然是丑惡的,就應該被打倒!
“陛下每晚都要處理奏章到很晚,甚至有時連晚膳都會錯過。若能喝上碗參茸蓮子羹,總能補充些許。”
杜甫刻意壓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蘇默詫異的回頭看他,沒料到他竟然會給自己解惑。
杜甫卻不看他,只是頓了頓又道:“陛下日夜操勞,早有眼疾。若是屋中光亮不夠,則視物不清,故而才有如許多大燭。飲食起居自當節儉,然則奏章涉及國事,萬不可有半點輕忽。”
蘇默恍然。砸吧砸吧嘴兒,忽然感覺有些不是味兒。這尼瑪什么意思?剛才不說,任自己誤會,等到現在又來解釋,這不是擺明專為打臉來著的嗎?
一念及此,頓時滿心憂傷。這個世道啊,真是太險惡了,人與人之間,還能不能有點起碼的信任了?算計來算計去的,不糟心嗎?
御案后,弘治帝重重哼了一聲,頭也不抬的冷聲道:“大伴,你又饒的什么舌,不必理會他。”
杜甫微微欠身,眼神若有深意的看了蘇默一眼,轉身往旁邊一轉,又再暗影里站成了一尊雕塑。
蘇默呆了呆,看了看仍在低頭伏案的弘治,又看看垂首低眉的杜甫,整個是書房中忽然就安靜下來。除了弘治帝偶爾的輕咳幾聲,便再無別的聲息。
而蘇默,竟就那么被無視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學習時間吧?果然是吧。特喵的,后世總聽說大官兒們喜好玩這手,原來竟是自古傳承、源遠流長啊。
官僚主義!糟粕!蘇默撇撇嘴,肚中又是一通大大的腹誹。只是腹誹歸腹誹,卻也只能老實的等著。
唐吉坷德敢于挑戰一切的精神值得贊揚,但是那種明顯二缺的行為卻不能去模仿。當然,蘇默覺得老唐之所以敢挑戰風車的真實原因,是因為風車不會讓人砍他的腦袋。要不換成皇帝試試,分分鐘教他做人。
學習時間很漫長,足足半個時辰有余。蘇默身俱異能,體能倒是不差,但架不住這種無聊實在難熬。不過剛過一刻鐘后,便開始不安分的左顧右盼,一雙賊眼嘰里咕嚕的四下亂瞄。
身子左扭右扭的,一會兒盯著御案上的筆架暗暗評估著價值,一會兒又瞄著那個青瓷茶盞,想著若是放在后世,該能價值幾何。
弘治帝幾次暗暗觀察他,見他那副憊賴像,不由的心中又是好氣又是詫異。
這個小混蛋果然是個沒有敬畏之心的。自己這上書房,便是當朝內閣首輔、王公大臣們來了,哪個不是戰戰兢兢、屏氣凝息的?又何曾見過這般放肆恣意的。
原想著借著這次的事兒,狠狠的教訓這小子一下,眼下看來,卻是全都白費功夫。怕是再過上一會兒,連話都不用說了,說不得這小子都能在自己的御書房里直接瞇上了。
不看那哈欠一個接一個的?這尼瑪,那嘴張的,都能塞進個拳頭去了不說,單就那呼氣的聲兒,就把大燭的火苗吹的直搖晃。
罷了罷了,爛泥扶不上墻,狗肉終是上不了臺盤啊。弘治帝忽然有些泄氣,也懶得再抻下去了。
將朱筆輕輕擱下,伸手取過那盞參茸蓮子羹輕輕啜了幾口,這才直起身子輕輕咳嗽一聲,以示提醒。
只是他一咳再咳,接連幾聲后仍不見動靜,不由詫異的正眼去看。這一看,卻差點沒把鼻子氣歪了。
好嘛,果然是怕什么來什么。剛才還擔心時間再長點,那小子會睡過去。得,不用再長點時間了,這尼瑪已經睡了。不但睡了,那小呼嚕打的叫一個歡暢啊。
弘治帝臉兒都綠了,將茶盞重重的往御案上一墩,頓時發出一聲大響。
蘇默激靈靈打個冷顫,猛然從睡夢中驚醒,茫然的迷瞪著倆惺忪的睡眼左右察看。看著看著,忽然迎上一雙冷冰冰的眼神兒,那里面森寒一片,如同小刀子一樣的冷冽,嗖嗖的。
渾身猛地一僵,尚還有些迷蒙的神智頓時猶若兜頭一盆冷水澆下。這下子,算是徹底清醒過來了。
“哈,陛下,您忙完了?哎呀,真是辛苦,辛苦。喲,這都什么時辰了…….哎呀,天兒也不早了,為了國家社稷,您得保重龍體啊。要不……咱今個兒先這樣,草民呢,就先告退。您呢,也早點歇著去?”
奉上一個大大的笑臉兒,跟朵狗尾巴花兒似的,哈著腰小心的試探道。
弘治帝不言,微微闔上眼,深深的吸口氣。只是那微微輕顫的袍袖,不經意間泄露出心中的情緒。
“睡得好嗎?你流口水了。”他淡淡的說道,微闔的雙眼仍未睜開。
啊!啊?流口水了?哎呀,這可太壞形象了。蘇默大驚,連忙手忙腳亂的抬手去擦…….
咦,沒有啊,干干爽爽的,哪有流口水?唉喲不對,詐我呢這是。這人真是太壞了,皇帝可以隨便胡說八道嗎?撒謊不是好孩子!
蘇默忿忿的想著,慚慚的放下手來,很是埋怨的白了皇帝一眼。
啪——!
“蘇訥言!”
一聲拍案,隨即就是一聲怒喝。那喝聲中,滿滿的都是壓抑不住的怒火。
“你——大——膽!”弘治帝拍案而起,兩眼冒火的瞪著他,從牙縫里一字一頓的蹦出仨字兒來。
這尼瑪絕對是忍無可忍啊,就是泥人兒還有三分土性兒呢。特么的敢對皇帝翻白眼,這么屌你咋不上天呢?
弘治帝也是真見識了,完全壓抑不住了啊。
蘇默被這一嗓子嚇的一哆嗦,兩眼茫然,無辜的看向上面。這人屬狗臉的嗎?怎么說翻臉就翻臉啊?可問題是,這又是哪根筋不對了?好好的發生么火啊。真是的,叫這么大聲,嚇死本寶寶了……
“你你…….”瞅著那小鹿般的純凈眼神兒,弘治帝忽然興起陣陣的無力感,滿腔的怒火霎時間化為深深的頹然。指著他訥訥兩聲,終是化為一聲嘆息。
“你……竟敢在朕的書房中放肆,你可知罪?”
蘇默眼珠兒轉轉,瞬間換上一副誠惶誠恐的神色,一揖到底,惶遽的道:“是,臣知罪。”
嗯?認慫了?嗯,總算還知道點進退。弘治帝詫異之余,心頭怒火稍抑。但卻仍發泄道:“哦?知罪啊,那說說看,你罪在何處?”
“是是是,草民之罪在,在不適宜的地方,做了不適宜的事兒……”
弘治帝滿意的點點頭,臉色稍稍緩和。
“…….草民困了,就該回家睡去。這里是陛下的地兒,草民在這兒睡……呃,不,就算在這兒打個盹兒都是不該的。那豈不是占了陛下的便宜嗎?這真是太不應該了…….”
弘治帝面色猛地一僵………
“……..那什么,可是草民是應陛下之詔來見的啊。陛下不發話,草民也走不了不是?所以,您看這…….”蘇默說到這兒,小心的抬頭看看弘治帝,兩手無奈的一攤。臉上分明一副“我錯了,但我很冤枉”的神氣。
弘治帝:“…….”
“滾!你給朕滾!杜甫,把他給朕叉出去,叉出去——”一聲狂暴的怒吼,忽然從上書房中暴起,直驚的四下里夜色支離破碎、群鳥亂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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