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qū)區(qū)監(jiān)生自然是沒有出仕訓(xùn)導(dǎo)的資格,然則華大人莫非不知,前日陛下剛剛明旨下發(fā),已授蘇默文武官階。既有了官階,如何不可出任訓(xùn)導(dǎo)?莫非華大人認為,自己已然可以凌駕與圣上之上了嗎?”
老王懋幽幽的拋出一句話來,臉上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只是無人注意到,他目中的余光卻悄然從站在首位的李東陽臉上掃過,眼眸中有一抹黯然一閃而過。
凌駕與圣上之上?!
華旭乍聞此言,不由的渾身猛地一顫,好懸沒嚇掉了魂兒去。下意識的轉(zhuǎn)頭看向上面的弘治帝,卻正迎上弘治帝一雙狹長的細眸,里面冰寒一片……
這些年來,文官集團勢力大漲,已經(jīng)有人提出限制君權(quán)的說法,很是得了一部分官員的擁護。大明相權(quán)與皇權(quán)之爭,由此漸露端倪。
華旭本不過是投機取巧之輩,又何曾有那般抱負?此時被扣了這么大頂帽子下來,頓時嚇了個魂飛魄散。
驚慌失措之下,下意識的脫口叫道:“那個不算,傳奉官,禍國殃民之策…….呃…….”
此言一出,龍椅上的弘治帝猛的臉上閃過一抹潮紅,瞬間細眸暴睜,眼神如刀鋒一般,狠狠的瞪著華旭。
大殿中,群臣先是一靜,隨即嗡的一聲嘩然起來。人人臉上都露出不敢置信之色,對著華旭指指點點,低聲議論不休。
傳奉官不和規(guī)矩,這個誰都明白。先帝成化年間,之所以最后鬧到那般不堪的境地,與這傳奉官制度有著不可剝離的關(guān)礙。然則這事兒是這么碼子事兒,但卻不好說在明面上。那豈不是在赤果果的打皇帝的臉嗎?
便如前陣子弘治帝給了蘇默那個出使欽差副使的頭銜,以內(nèi)閣首輔劉健的剛直不阿,也不過只是婉轉(zhuǎn)的進諫了幾句,并不曾抓著不放。
就這,還是在背地里私下勸諫的。當然,也是當其時時,朝中英國公等人鬧得厲害,又加上不過是一個使臣副差的營生,實在不足以影響大局,劉健自然也不會太過較真,非要跟皇帝硬杠所致。
但是如華旭這般,就在大殿之上,當著眾朝臣的面兒,這么不加掩飾的當面指責(zé),這可就等若是徹底撕破了臉面了,再也沒有任何斡旋的余地了。
站在大臣中的某人,緩緩閉上雙眸,垂首一言不發(fā)。所謂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他若是能知道后世的這句名言,此時一定會毫不猶豫的糊到這個華旭臉上。
“哈,可笑可笑,真真可笑矣。”老王懋的笑聲忽然在一片議論聲中響起,引得眾人紛紛愕然側(cè)目。
華旭此時也反應(yīng)了過來,自己剛剛口不擇言之下,犯下了何等的大忌。只是事已如此,便想再挽回也是不可得了。正自臉如死灰的快要癱軟下去了,聽到王懋的笑聲,猛然激靈靈打個冷顫,頓時回過神來。
事已至此,再說什么都是廢話了。此時此刻,反倒不如一條道兒走到黑,到可能死中求活,掙扎出一線生機。即便不行,那也至少撈個敢言直諫、不畏強權(quán)的名頭才是。
他本就是個賭性重的,一路從下面爬上來,靠的就是關(guān)鍵時刻的那種瘋狂和狠勁兒。
也正是這股勁兒,前陣子才有了“弘治十二年科舉舞弊案”一事兒,終于使得他撈了個盆滿缽溢,攫取了大把的政治利益。
而今時今日,不過是再賭一次就是了,無外乎這把堵得大了些,非生即死而已!
想到這兒,他不由的猛然挺直腰身,咬牙道:“下官一心為公,披肝瀝膽,但于國家社稷有益,何惜這卑賤之身。大宗師固然位尊清貴,有話但請明言就是,如此嬉笑戲謔,何以辱我!”
咦?這華旭…….倒是有些水平啊。
他這番話大義凜然、擲地有聲,饒是眾人明知這貨根本就是在演戲,卻也不得不都給點個贊。便連上首一直沉默的弘治帝,眼神也微微波動了一下。
王懋卻毫不動容,臉上鄙薄之色更濃。斜著眼乜了他兩眼,直看得華旭面孔紫漲、手足無措之際,這才淡然道:“華大人急個甚?老夫所笑者,何曾說過是對華大人而發(fā)?不過也罷,既然華大人問了,那老夫便給你個明白就是!
華旭兩手在袖中攥的緊緊的,用力之大,連指甲都刺入了掌中而不覺。只是眼眸噴火般死死的盯著王懋,若是目光能殺人的話,怕是老王懋此時早已渾身齏粉了。
特么的老東西還敢要點碧蓮不?你那不是說我,又是在說誰?說鬼嗎?偏偏這里卻拿來說嘴。老子問你,老子問你一臉。±献幽鞘菓荒!懟!懟啊,懂不懂?!懂不懂?!
很遺憾,老王懋顯然不懂;蛘哒f,懂也是不懂。迎著他血灌瞳仁的眸子,連眼皮都不帶夾的,仍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悠然道:“華大人雖然入了仕,但顯然為官資歷還是不夠。豈不知我朝所謂傳奉官,指的卻是實應(yīng)的職事……..”
他說到這兒,華旭已然是猶如兜頭一碰冷水澆了下來,頓時面上再無一絲人色。
是了是了,自己怎么就忘了這茬兒了?傳奉官之所以被人詬病,一來是其不經(jīng)吏部、不走程序,屬于公然亂政之舉;而另一個原因,實則卻是皇權(quán)侵犯了文官權(quán)益所致,這才引得眾臣抵制。
而眾臣之所以怒而抵制,說到底其實并不是什么真的維護公平。實則是官位到了一定的高度,便已然是一個蘿卜一個坑,狼多肉少的局面了。
大伙兒本來就不夠分,偏偏皇帝還要來插上一腳,這讓文官們?nèi)绾文苋?再者說了,皇帝這么不講道理的直接插手,往往都是那些極敏感的、是下面人不希望皇帝明白的位置。
按照規(guī)矩,這些個位置自然都被大佬們牢牢的掌控在手心里,絕不會出半點岔子?梢敲筒欢”换实壑概蓚人下來,哪還有什么秘密可言?還去談什么掌控?
所以說,這才是傳奉官不得待見的真實原因。而偏偏他剛才一時情急,竟疏忽了這一點,現(xiàn)在竟被王懋抓住點了出來,別說只是笑笑,甚至可由此參他個違逆悖君、不敬天子之罪。
封賞臣子,賜爵封侯,這本是皇帝的特權(quán)。便是鉚足了勁兒爭權(quán)的文官集團,也不過是在官職上據(jù)理以爭,何曾有去動皇帝獨有權(quán)利的舉動?
可以說,真要是起了那種心思,那便真真的是存了謀逆的心思了。那,可是要誅九族滴……
華旭想通了這點,渾身抖得如同篩糠一般,再也無力支撐,就那么頹然軟倒下去。而大殿上,王懋的語聲卻還在繼續(xù)回響著……
“…….而陛下前時下發(fā)的圣旨,不過只是賜了蘇默一個登仕郎的散階而已,這又是哪門子的傳奉官?再如那飛騎尉,亦不過是償蘇默蒙古王庭,以文人之身,不畏艱險,勇戰(zhàn)蒙古勇士,揚我大明國威之功罷了。
眾所周知,我大明武勛爵位,非軍功不得授。今蘇默以騎射之術(shù),戰(zhàn)而勝之,載譽歸來。漠北眾蠻無不膽顫心寒,不敢再輕易南顧,甚至更有蒙古公主隨軍南歸,以為質(zhì)子。此,豈不正是軍功?
老夫以為,以飛騎尉勛之,正得適宜。罪必罰、功必賞,公正廉明,此正國廉君明之相也!
老夫為此而開懷,笑而贊之,有何不可?有何不對?”
老王懋說到這里,猛地轉(zhuǎn)身低頭,直直對著癱軟在地的華旭大聲喝問,那叫一個義正辭嚴、道貌岸然啊。
上面龍椅中,弘治帝聽的眉飛色舞,龍顏大悅。這才是深知朕意的老臣子、大忠臣哇。瞧瞧人家這話說的,愣是把一番帶著幾分*的戲謔,給解讀出這么高的層次來。嗯嗯,朕心甚慰,朕心甚慰啊。
皇帝滿意了,下面的大臣們卻好懸沒當場吐了。這尼瑪,都說大宗師公正不阿、性情耿介,卻哪里知道,竟還有今日這么一面。抱皇帝臭腳、觍顏諂媚的見多了,但是諂媚到這個境界的,郁悶個天的,還真真是從所未見啊。
尼瑪,要不說流氓不可怕,可怕的就是有知識的流氓啊。尤其是到了大宗師這種文化程度的高階知識性流氓,我勒個去,就問這天下還有誰能與其比肩?誰敢與其比肩?
眾大臣面面相覷,再看向殿中癱軟的華旭,那眼神中不約而同的都露出憐憫之色來。這可憐見的,得是倒了什么霉啊,竟然偏偏挨上了這會兒忽然流氓屬性爆發(fā)的大宗師了?
要不說,這人啊,就得低調(diào)些才好。前些時日,這華旭那叫一個威風(fēng),那叫一個不可一世啊。只手翻天,轉(zhuǎn)眼間就將一個三品侍郎拿下,干凈利索的手段,真真是威震朝野,群皆側(cè)目。
然則今日,一朝失足,怕是永無翻身之日了。昔日越是攀爬的高,爬得快,這跌下來的便是越狠。正所謂其興也勃、其亡也忽焉,世事之奇,莫過于此了。
眾朝臣們低聲議論著,再無人去關(guān)注那華旭了。大伙兒都明白,這個華旭,完了!
而相對的,這位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的大宗師所代表的的一系,顯然由此奇軍突出,這一回合可謂完勝。那么,他剛才的提議,便需要慎而重之,萬不可再輕易表達立場了啊。
由此想著,眾人一時間各自心思,大殿上漸漸竟詭異的靜寂下來,落針可聞。
早有禁軍衛(wèi)士上來將華旭拖了下去,弘治帝目光一一掃過群臣,嘴角漸漸勾起個弧度,全是冷然嘲弄之意。
這便是朕的臣子們,這便是我大明的希望。指望著他們,大明,真的能就此中興嗎?
這一刻,他忽然感到一陣的索然無味,心灰意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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