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妖孽少年在做什么呢?
一襲簇新青色文士衫,左手捏著一根胡蘿卜,時不時往嘴里一塞,咔嚓咔嚓的嚼著;右手拎著個籠子。籠子里,一只紅眼白毛雪兔,正嚅動著三瓣兒嘴,也在歡暢的啃食著……半根胡蘿卜。
身旁幾個蒙古金帳衛,在額圖巴爾的帶領下,將他緊緊護在中間往里走去。
…….好吧,這是蘇默的說法,其實人家真心是在監視好不好。
尼瑪現在外面都傳瘋了,說是蒙古公主是達延汗派來的內應,欲要圖謀不軌。
再加上之前別吉在聽聞眼前這人出事后,惶急之下,曾做出了些不理智的過激行為,就越發坐實了那番傳聞。
偏偏今日又忽然傳來邊關告急,說是蒙古大軍扣關。這……長生天啊,大汗這是要犧牲咱們別吉嗎?怎么可以在此時發動攻勢?
再說了,就算是南侵,往年不也都是秋末之季才發動嗎?那個時候,馬兒最是膘肥體壯的時候,氣候也適宜,再加上為過冬準備,才會進行打草谷的行動。
可如今才不過五月,這又是打的哪門子仗?額圖巴爾表示完全想不通。怎么想怎么感覺不對勁兒,這種不對勁兒從來到大明后,尤其是上次傳遞的那個消息后,額圖巴爾就越發感覺的更深刻了幾分。
這其中,會不會有什么誤會?又或者,根本就是南人搞錯了……額圖巴爾如是想著。
作為金帳衛的統領,他可并不是那種簡單魯莽的蠢漢。可以說,金帳衛每一個人,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都是軍中最優秀的戰士。對于戰爭,他們每一個都有著超常的嗅覺,以及自己的判斷分析。
然而,這些如今在大明并沒什么卵用。他們本身就是蒙古人,在大明上下認定了蒙古要發動戰爭的時候,誰會相信他們的判斷分析?
于是,這幾天整個館驛中,簡直可謂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三百蒙古漢子枕戈待旦,一時都不敢松懈。生怕下一刻大明軍士就會蜂擁而至。
他們可以戰死,他們本就無懼死亡。可是別吉不行,他們絕不容許別吉受到傷害!至少在他們全部倒下之前。
然而就在這個關頭,這位大明前欽差副使,忽然以這么一副姿態到來,這讓額圖巴爾在內的眾侍衛們簡直如同見了鬼了。
特么的你不知道這會兒啥情況嗎?你怎么敢?怎么就敢這么冒冒然的跑來這里,這是要作死嗎?還是說,這小子真的如外面傳的那樣,起了什么別的心思?
若是如此,那他這時候過來,難道是想游說咱們別吉?不行!這事兒絕不可行!蒙古勇士即便再勇敢無畏,卻也不會明知必死卻仍傻乎乎的沖上去。那不叫勇敢,那是愚蠢!
更不要說,這還關乎自家別吉的身家性命。如果他真要以此迷惑別吉,說不得只好…….
額圖巴爾目光乜斜著蘇默,眼中驀地閃過一道寒光,下意識的緊了緊握住刀柄的手。
蘇默似有所覺,目光瞬間瞄了過來,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
額圖巴爾心下一驚,渾身都繃緊了起來。對于這個傳奇的少年,他可不會被那外表的文弱所欺騙。當日塞外和火篩汗那一戰,種種場景,至今仍深深鐫刻在他的腦海中……
誰要是小看了這個人,那真是死都不知怎么死的。單就當日所見,此人自身那詭異莫測的身手,額圖巴爾雖自詡猛士,卻也深深忌憚不已。
或許……自己可以在他手下走上三兩個回合……吧?額圖巴爾腦門上微微沁出汗來,有些不確定的想著。
“你想殺我?”蘇默忽然展顏笑問,言語間極是隨意,便如在問“你吃了嗎”那般。
額圖巴爾心中微顫,但隨即猛省過來,一挺胸膛,沉聲道:“公子之能,世所罕見,小人豈敢輕犯。”
蘇默哦了一聲,眨巴眨巴眼睛,點頭笑道:“我懂了。”說罷,不再理他,又再繼續往里走去。
額圖巴爾愣了愣,這是什么意思?什么就你懂了?你特么到底懂什么了啊?
他忽然有些抓狂的感覺。就好像蓄滿了力氣,結果一拳揮出,卻完全打了個空,這難受的。
外面的動靜自然早驚動了里面的人,便在這一問一答之際,園子拱門處人影一閃,一個火紅的身影顯現。待到目光一看到蘇默,頓時身子一顫,下一刻……
“蘇哥哥,你……終于來看我了。我好想你!”圖魯勒圖滿面淚水,如飛燕一般投懷而入。淚眼朦朧間,卻死死的不肯眨眼,就那么一瞬不瞬的盯著男人的面龐,生怕一眨眼便成一場空。
“母兔兔……”蘇默眼神柔和下來,感受著懷中的軟玉溫香,輕輕的低喚著,心底最柔軟的部分,驀地似被擊中。
“…….他們說你出事了,我好擔心…….明朝皇帝不許我們在一起對不對?他想我嫁給他的兒子,我是死也不肯的…….我向長生天發過誓的,但君不負我,我亦必不負君!”
“…….那日我聽聞你被關起來了,皇帝要殺你頭。我便想著去求他,若他應了則罷,否則……大不了我們死在一起便是…….”
“…….后來,你的大額渾來了,告訴我那是別人的詭計,讓我不要中計,我這才知道,原來有那么人想要害你。你隨我走好不好?咱們回草原去,我讓阿爸給我們主持婚禮,阿爸最疼我,肯定會答應的。到時候,誰也不能再讓我們分開…….”
少女激動的絮絮說著,眼中又是期盼又是歡喜。這一刻,她的世界便唯有眼前這個男人,再無其他存在。
她說的極是混亂,一忽兒說著之前的事兒,一忽兒又說到她每日的苦思,就那么笑著、說著、哭著、不停的說,便似要把一輩子的話,都在這一刻統統說給男人聽。
蘇默越聽越是鼻子發酸,連身子都不覺微微顫抖起來。他點著頭,只是笑著點頭應和著,并沒半分不耐。
這個美麗的精靈般的女子,那些人怎么忍心以陰謀詭計算計她?該死的混蛋,是時候給他們些教訓了!
他微笑著的背后,眼底驀地閃過一抹寒光……
“好了好了,母兔兔乖哈,蘇哥哥都知道的,都知道的。放心吧,他們誰也害不了我,我保證…….唔,來來,你看,看蘇哥哥給你帶來什么來了?喏,可不可愛?驚不驚喜?”
待到終于圖魯勒圖的情緒穩定了些后,蘇默這才微微推開些她,將手中的籠子舉了起來,在女孩兒面前晃了晃道。
這些毛茸茸的小東西,蠢萌蠢萌的,最是受后世女孩子的喜愛。用這些萌物討好女孩子,在后世那絕對是十拿九穩,十個女孩兒少說也要八個會立刻淪陷。
蘇某人自詡一個老司機,對此絕對是手拿把攥,得意洋洋的等著期待中的驚喜歡呼。然而……
“唔,這是兔子吧。白色的倒是少見,蘇哥哥可是想吃烤兔肉了?咱們草原上的灰兔才是最肥的,這個白兔好瘦呢……”
圖魯勒圖伸出手指戳了戳兔子,白兔受驚,蹭的在原地跳起后縮,警惕的轉過身來面對著她,身子使勁的團成一團。
蘇默滿臉的笑容僵住,半張著嘴合不攏來。吃?烤兔肉?灰兔肥,白兔瘦…….這劇本貌似完全不對啊。
“那個…….”艱難的咽了口唾沫,蘇默訥訥的道:“母兔兔啊,難道你不覺得這白兔…….很可愛嗎?你就不想養它嗎?”
圖魯勒圖眼中露出迷茫,歪著小腦袋看看那白兔,不解的:“兔子不是食物嗎?唔……可愛,食物…….似乎也可以說可愛吧。不過為什么要養它呢?草原上多的是呢。養它作甚,它又不能幫助我們打獵、戰斗。我更喜歡飛鷹,老早我便想養一只鷹了。聽說極北之地那邊,有一種很厲害的鷹,能跟虎豹搏斗,是獵人的好幫手。蘇哥哥,以后 我們去抓一只來養好不好…….”
蘇默砸吧砸吧嘴兒,好吧,兩人根本不在一個頻道上嘛。他終于反應過來,在這個各種物資都匱乏的時空,尤其是對于一個身處生存環境極度惡劣的小女孩來說,兔子這種動物最大的作用,便是吃。
對其而言,沒有什么比吃飽肚子更重要了。所以,她更喜歡鷹,還是最兇猛那種,因為那會對他們打獵有幫助。
一個花季少女,在后世衣食豐足之后,眼中便滿是春暖花開、天青海藍,寵物可愛…….
可是在這里,在這個苦難磨礪的少女眼中,便唯余霜刀雪劍、血肉橫飛。她們沒有機會去感受可愛,唯有的便只剩生存……
而就是這么個女子,不,更嚴格點說,她還只是個女孩兒。在如此艱難惡劣的生存環境下,她除了生存之外,竟是把剩余所有都這般給了自己,毫無保留、一往情深……
“好,我們……回頭……就去抓…….”蘇默喉頭凝噎,語聲微顫的慨然應道。
圖魯勒圖頓時笑靨如花……
“負心的小賊,又來騙人!看打!”一聲突兀的喝聲,忽的從身后傳來,頓時將溫馨的氣氛破碎無余。
隨著喝聲,一道人影電閃而至,眸光清冷,如寒嶺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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