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閑幾乎沒有思考,徑直來到了第一次和四姑娘見面的地方,她果然依舊在這里彈琴。
琴聲不大,根無法傳到古堡,但曲調哀婉動人,仿佛一個孤寂女子在對著無人的夜色靜靜訴著什么,其中蘊含無盡惆悵和無奈的意味。
轉過花墻,天閑見到了四姑娘,她閉著一對鳳眸,有些忘我的彈著她的豎琴。
琴聲跳動,絲絲心緒隨聲飛揚,花園中魚游蟲鳴,似乎都在回應四姑娘的琴聲,這一天一地的夜色,似乎都在被四姑娘輕輕撥動。
四姑娘坐在石桌旁彈琴,桌上擺著簡單的果盤點心,天閑索性就坐在一邊,讓雪靠在自己身上,也不去打攪四姑娘陷入琴聲中的心神。
印象里,天閑固執的認為只有東方樂器才具有那種穿透靈魂的震撼力,如古箏那種糅合了力量和凄婉感情的古老樂器,彈撥起來聲聲撩人心緒,但四姑娘彈的雖然是豎琴,卻也曲調曼妙,引人無限遐思。
一曲終了,琴聲散盡。
四姑娘微睜鳳眸,輕語道:“妾身這一曲,可入得天哥的耳朵?”
“我不懂琴律。”天閑也不掩飾,“只會吹吹葉笛而已,山里的野孩子大多都會這個。”
四姑娘聽了不由一笑,霎時間琴聲的愁思散盡,夜色中嫵媚頓生,這女孩年紀不大,一身天賜媚骨已經顯露無余。
“那妾身能否再聽聽野孩子是如何吹葉笛的呢?”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天閑揀出桌上安的點心,皺眉問道。
四姑娘微微失望,又看了一眼靠在天閑身邊,現在還沒醒過來的雪,輕聲道:“天哥,可知妾身這樂器的名字?”
天線瞄了一眼那豎琴,這琴看起來分量不輕,高近一米,琴身雕飾精美細膩,琴頭上還有一個顯眼的鳥類頭部雕刻,看起來倒不是凡物。
“四姑娘這琴難道還有什么法?”
“妾身所拿的是明鳥箜篌,單排二十二弦,以妾身的實力,現在只能奏響這樣的箜篌琴。”
天閑眼神微微一動,“箜篌琴?以你現在的實力……”
“妾身六歲第一次拿到的是無頭箜篌,只有十弦,依照婆婆的教導,每過一歲添一弦,如今,已經有二十二弦了。”
天閑忍不住飛速打量一下四姑娘的面孔,這明明還是個黃毛丫頭,難道實際年齡已經有十八歲了?和紅炎姐一樣年齡?
四姑娘微微一笑,“天哥不必懷疑,妾身在修煉琴藝上頗有心得,所以有時一歲會多添幾弦,這件事天哥還請為妾身保密,婆婆并不知道這件事,而這把琴……妾身也很少拿出來。”
天閑這時才發現,這把琴和當天那個叫光光的丫頭抱著的琴似乎并不是同一把琴。
四姑娘輕輕吐了口氣,忽然轉換了話題,“上一次妾身和天哥談的事,不知天哥考慮的怎么樣了?”
天閑微微皺眉,“我上一次就過了,我是不可能與你們血盟有什么關系的,就算有……也是敵人!”
四姑娘并不意外,繼續道:“上次忽然起這件事,難免唐突,妾身也就沒有多講,但我們血盟并非邪惡之徒,這一點,天哥這些天只要有意收集消息,肯定是明白的,我們血盟以禮為先,是忠信之輩也不為過,像天哥這樣的年輕俊才,如果愿意投身我們的大業,血宗必然不會計較寂靜森林的事。”
不提這件事還好,四姑娘起寂靜森林的事,天閑頓時面樓怒色,哼聲道:“我不必打探什么消息也知道你們血盟是什么做派!方叔叔的師弟活生生被你們逼死!以腐血操控別人,甚至是尸體!你們連死者都不放過,還敢在我面前談什么忠信!”
站起身,天閑怒聲道:“如果你來只是問這件事,那么就請回吧!而且也不要再來打攪我!下次你再出現的話,就是我的敵人!”
雪被天閑的動作驚醒,一時無法分辨夢境和現實,望著四姑娘,再望望花園,滿臉疑惑,之后直接又靠到了天閑的身上,昏昏欲睡……
四姑娘幽幽一嘆,“天哥,你又何必這樣抵觸我們?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寂靜森林里我們是對手,自然不會留情,如今情況出現轉機,妾身這次來這是詢問你的意見,也不是立刻要你做什么,你何必……”
天閑笑聲打斷四姑娘的話,“只是來問我嗎?那你這琴又是怎么回事?”
四姑娘一愣,神色頓時黯淡下去。
天閑肅聲道:“一歲添一弦!你身為血盟對外接觸的重要血枝,怎么會有那么多時間耗費在這樣繁復的琴藝上,而且還堅持這么多年?你的仆人隨身為你帶著這箜篌琴,恐怕……這是你的武器吧?”
四姑娘鳳眸微動,咬了下嘴唇,“天哥果然聰慧過人!妾身佩服,但……”
天閑心里的怒意一下涌了上來,“我今天要是不答應的話……你帶著這把不經常使用的箜篌琴來,難道想要殺我嗎?”
四姑娘默然,良久才輕輕嘆息
這一嘆心中幽幽之意溢于言表,四姑娘輕撫琴弦,搖頭道:“妾身也是身不由己,如果天哥能思量一下的話,妾身可以……”
“不必了!”
天閑目露寒意,“我父親口教我,男兒當身正影直,我天閑雖然只是個毛頭子,但也不屑于與邪魔歪道為伍!”
“邪魔外道……”四姑娘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眼中瞬間浮起一股煞氣,微微咬牙道:“天哥,你是在妾身是邪魔歪道嗎?”
天閑猶豫了那么一瞬間。
這個渾身彌散著一股東方女子的神秘美麗,嫵媚多姿的女孩子真的讓天閑感到無比親近,但是明白她是血盟的第四血枝,而且這一次居然帶了特別武器來到這里的時候,天閑就感覺自己的怒火無法抑制。
是美好的東西,在露出隱藏的丑惡時就是無法忍受。
想起和第一次和四姑娘見面時也是在這里,當時自己被琴聲吸引,又被她容貌氣質傾倒,天閑不由一股邪火竄上腦門,“你不是邪魔外道!難道還有別人嗎?”
“嗡!!!”
琴弦猛的一震,一道尖銳的音波破空而起,音波凝而不散,直接向天閑打來!
天閑早有戒備,怒喝一聲,黑蘭色的火焰爆發而起,直接一拳迎上!
“砰!”
火焰爆炸和音波爆裂的聲音同時響起,天閑護著雪,不敢應擋爆炸的沖擊波,隨著力道飄身后退,落到十幾步之外才停住。
四姑娘坐在原地,裙發飄飛,桌子上的碟子也早震的粉碎,甚至石桌也裂開了縫隙,但她的人卻紋絲未動,一對鳳眸中是冰冷的寒意,“天哥,妾身在丹特帝國十一年,最忌諱的……就是別人妾身是邪魔歪道!”
天閑手在半空一橫,黑蘭色的火焰奔涌而動,眨眼間凝聚出一柄通體烏黑,刀刃上燃燒著火焰的長刀,“不想被人,就不要自己去做邪魔歪道!”
四姑娘鳳目一豎,十指急速劃過琴弦,琴弦上頓時跳起幾道光芒,筆直撞向天閑。
灰刀在手,邪眼的火焰力量明顯比平時強大了很多,逆心訣飛速運轉,火焰混著血色光芒在天閑身上浮起,一瞬間,天閑感覺渾身狂躁的火焰熱力從身體中奔涌而出。
不閃不避,天閑橫刀在身前,身的火焰急速漲起,那襲來的幾道音波在灰刀的火焰前炸碎,發出了驚人的爆響,卻絲毫也沒撼動天閑身上的火焰。
四姑娘見天閑毫發無傷,眼中寒意大盛,“邪眼魔劍果然不凡!但在你這個毛頭鬼手里,也只是廢鐵而已!”
琴弦再震!數到音波再起,但這次卻有兩道射在了地面之上,地面頓時被炸裂,音爆沿著地面直襲天閑腳下,速度比剛才居然快了好幾倍!
反握灰刀,天閑一下將它插進了地面,耀眼的火環轟然爆開,地面的幾道音波瞬間被火環炸散,火焰反而沖進地縫,向四姑娘兇猛撲去。
十指如風在琴弦上掠過,四姑娘面色微緊,箜篌琴音調高亢起來,一道肉眼可見的音波護盾從琴弦上氣球般急速漲了起來,火焰兇狠的撞在上面,火光四下激射,沿著護盾四周急速流過,音波護盾被撞的扭曲起來,但最后還是沒能被破掉。
火光一散,四姑娘雙手蝴蝶般在琴弦上飛舞起來,那二十二根琴弦仿佛被一池吹皺的水波,蕩漾波動,無數充斥在周圍的空氣中,混亂的向天閑砸了過來。
天閑微微皺眉,自己現在還不能動,雪就靠在自己身后,混亂中傷到她可就是無法彌補的過失了。
抓緊灰刀,天閑猛吸一口氣,逆心訣加速運轉,渾身的血色火焰向外逼出三寸遠,形成一個圓形的火焰護盾,護盾音爆聲此起彼伏,對著火焰護盾狂轟濫炸,不過護盾的火焰卻絲毫不為之所動。
天閑在這個時候發現了四姑娘的一個弱點。
她的攻擊以琴聲為媒介,每一次撥動琴弦自己都看的清清楚楚,根據她的動作就能大致推斷她的攻擊樣式,是一連串的,或者是蓄力的一次強大攻擊,料敵在先,這樣自己就占了巨大的便宜。
一番密集的音波攻擊把花園周圍的景物震的支離破碎,剛才還華美的花園現在好像被臺風橫掃過一樣凌亂不堪,四姑娘一米方圓之外,地面都已經被震的粉碎。
但天閑卻依舊好好的站在那里,狂暴的攻擊過后,依舊絲毫無損。
看著有些喘息的四姑娘,天閑輕輕一哼,“在這里動手,你看來是沒有勝算了!”
四姑娘按下琴弦,冷笑道:“在那些護衛們趕到之前,我就可以收拾掉你這個毛頭子!”
天閑哼了一聲,“我從火霧山出來,最不喜歡的……就是別人叫我毛頭子!”
“毛頭子!你又能拿我怎么樣!?”
四姑娘十指連彈,琴聲忽然**粘稠起來,琴弦撥動,卻不見多少聲音傳出來,和剛才狂風暴雨般的音爆截然不同。
天閑正疑惑,四姑娘一手猛然按住琴弦,另一手狠狠一抖,挑起了一根琴弦。
“碎心!!”
隨著四姑娘這一聲輕喝,一道光影從琴弦上暴起,眨眼間已經到了天閑眼前,速度快的天閑連反應一下都來不及。
天閑頓感心頭受了沉重一擊,自己的護身火焰居然沒能擋住這突如其來的攻擊,甚至連一點受到攻擊的反應都沒有。
晃了晃身體,天閑站穩了腳跟,臉色瞬間白了起來。
四姑娘滿臉寒霜的看著天閑,但很快就驚訝了起來,“你……”
這男孩子居然還站在那,瞪大眼睛看著自己,他該已經倒下了才對!雖然這積蓄力量的一擊無法真的震碎他的心臟,但讓他暈倒還是綽綽有余的!
正面挨了一下,怎么還醒著?
天閑甩了甩頭,臉色開始恢復紅潤,猛的咳嗽了兩下,口鼻中噴出的居然都是白氣。
見天閑慢慢抬頭看向這邊,四姑娘不由微微駭然,對方顯然中招了,可是……沒有防備之下還沒有暈倒,那只能解釋為……他用自己的身體生生扛住了這次攻擊。
這子的身體到底有多強健?
大口呼吸幾下,天閑的眸子亮了起來,再看向四姑娘的眼神兒也稍微有些變了模樣,“原來……是這樣的!”
四姑娘聞言臉色一變,難道他發現了什么?
不可能!
四姑娘急速鎮定下來,只是一擊而已,沒理由被對方識破!
雙手再次舞動起來,琴弦撥動,依舊沒有太多的聲響,四姑娘再次準備發動致命一擊,這一次,力道可是比先前要強上一倍!
琴聲再起時,天閑閉上了眼睛。
四姑娘見狀大吃一驚!
被識破了!
雙手一按琴弦,四姑娘想要改變音調,但臨敵變陣,卻慢了那么一分。
一道火光已經破空而來!
“咚!!”
這一聲響動并不驚人,卻震的四姑娘心中一顫。
漆黑的灰刀燃燒著火焰,狠狠貫穿了四姑娘的箜篌琴,兩根琴弦被瞬間斬斷,四姑娘的手距離那被斬斷的琴弦只有一個韭菜葉那么遠的距離……
“轟!!”
灰刀上炸起一片火光,四姑娘驚叫一聲被火焰的沖擊力撞飛了出來,雖然最后穩穩落地,但已經有些狼狽,回頭一看自己的琴,四姑娘頓時臉色慘白。
那把一米高的箜篌琴已經完被燒著,琴弦根根崩斷,琴身也在急速化為灰燼……
“我的琴!!”
四姑娘驚叫著,不顧一切的撲了回來。
但邪眼的火焰如何厲害!只是眨眼功夫,那把箜篌琴已經被燒成虛無,四姑娘撲回來,火焰早猛的一跳消失的無影無蹤,那把琴連灰渣都沒剩下。
“我的琴……我的琴!!!”
四姑娘什么也沒抓到,地上早已經空無一物,只剩下一把燃燒著火焰的黑色長刀插在那里……
“我的琴……琴……”四姑娘跌坐在那里,茫然的望著空空的地面,完呆住了……
這把琴從四姑娘還似個咬手指的丫頭到現在亭亭玉立的少女,一直跟著她,早已經不是一件死物,而是寄托了她無限遐思和向往的事物,無數個日日夜夜,只有這把琴陪伴著她,如今,前一刻還抱在手中,下一刻居然連灰燼都沒剩下就被燒毀!
“你……你為什么……”四姑娘猛然回過頭來,用無比憤怒怨恨的目光望著天閑,“你為什么毀我的琴!?”
“為什么!!??”四姑娘聲嘶力竭的質問天閑。
天閑有點怔住,自己只是想讓她認輸,但是……她的反應似乎有些不大對勁兒……
四姑娘圓睜鳳目,一口銀牙咬的咯咯作響,“你既然已經識破琴聲只是幌子,我的瞳術才是真正的攻擊手段!為什么還要毀我的琴!!為什么!為什么!!你給我回答!!”
天閑有些訝然的望著有些歇斯底里的四姑娘,她沒了平時的從容,也不見了優雅,現在只剩下一個仿佛失去了生命一部分的女子在大喊大叫!
這琴……對她如此重要?
伸手召回灰刀,天閑沉默了許久,慢慢道:“我們是敵人,還需要理由嗎?”
四姑娘鳳眸猛的一凝,慢慢咀嚼著天閑的話,終于微微點了點頭,“敵人……”
長長一嘆,四姑娘仿佛一下失去了生氣,面色憔悴下來。
“罷了……敵人,的確是個好理由!”輕輕整理一下依舊整潔的衣裙,收攏微微散亂的烏發,四姑娘對天閑淡淡一笑,“剛才妾身失態了,還請天哥不要見怪,只是……那琴對妾身很重要。”
天閑皺眉道:“還要打嗎?”
四姑娘搖搖頭,“妾身已經輸了,天哥只受了一次‘碎心’就識破了妾身的伎倆,琴音和瞳術的攻擊居然能分辨的這樣清楚,妾身真是佩服,可惜……天哥不該毀掉妾身的琴。”
仰望星空,四姑娘幽幽嘆道:“這一生……妾身都會好好追殺天哥的,直到……我們當中一個死去!”
“什么!?”天閑目色微微一縮。
“還有一件事,現在也應該明一下。”四姑娘慢慢轉過身去,背對天閑,語氣淡淡,“天哥見多識廣,但未必就是用毒的高手,那些點心……妾身都是做過手腳的,今天你能在古堡聽到妾身的琴聲,就是因為前幾天的點心,日后,天哥要心了!”
完,四姑娘的腳下慢慢浮起了一片白光。
天閑愣住,那片白光自己自然熟悉無比,“等等!那點心到底是怎么回事?”
“下次……就是死斗!”
四姑娘的聲音寒冷如冰,腳下一團升起,裹住她跳上半空,化作一道白光向遠方飛去。
移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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