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杞見到的是兩個邋遢狼狽的人,其中一人自稱丁孝禮,另一人則自稱是史朝義的后軍主將蔡文景。丁孝禮何許人也,在河東并不掛名,但蔡文景卻是知道的。他們身后還有一個被綁縛的,就是所謂的史朝義。
此時,三人早就沒了偽燕高官所應有的氣勢,盧杞當即命人找來偽燕降人進行辨認,果然認出了確系史朝義其人。
這對盧杞而言可謂是意外之喜,于是馬上對丁孝禮和蔡文景改變了態度,他雖然痛恨這種背主求榮的人,但為了大局還是要假以辭色的。
“盧某對蔡將軍可是久聞大名,今日棄暗投明,朝廷一定不會虧待你們的!”
蔡文景和丁孝禮本來還有八千精銳心腹用作投靠唐朝的依仗,但在昨夜被史思明派出的追兵連續三次咬住,最終被打的四分五裂,能夠僅以身逃脫已經是難得的了。
事到如今,沒有了選擇,只能企望著盧杞能夠善待他們,如果盧杞現在動了殺心,他們也只有引頸待宰的份了。
丁孝禮是個極有眼色的人,馬上就看出了盧杞的言不由衷,但還是自持有用,便眼巴巴的道:
“人熟悉偽燕各路情況,可住節度輕取范陽!”
聞言,盧杞噗嗤一聲笑了。
“君何以助我輕取范陽?”
丁孝禮被笑的有些發虛,因為他明顯從盧杞的笑容里品味出了絲毫不加掩飾的嘲弄。
“史朝義曾為偽燕太子,人是曾得偽太子信重,因而有幸參與軍機,許多內情,人是知曉的,或可為節度提供助力!”
心虛之后,丁孝禮不再那么胸有成竹。
盧杞忽然問道:
“苑鄉土城餓死史思明的計策,莫非出自君之手?”
提起苑鄉土城那段憾事,丁孝禮就連連嘆息,如果史朝義肯聽從勸告,見著史思明死透了,他們又何至于有今日之敗呢?恐怕已經攻破范陽城,史朝義如愿登基繼位,他們也都位極人臣。
現在倒好,生死莫測,成了人家砧板上的魚肉。
“唉!如果史朝義聽我之言,又何至于落得這般田地呢?”
盧杞大笑道:
“如此來,君確實功不可沒!”
像丁孝禮這種人,燕之賊,在客觀上卻是唐之“功臣”。在盧杞看來,什么餓死史思明的計策都是瞎胡鬧,捉住以后,一刀宰了干凈利落,還管什么本就臭的不能再臭的名聲呢?
丁孝禮被笑的渾身發窘,捆成粽子一樣的史朝義則拼死的掙扎著,奈何口中塞著東西,滿腔的憤怒無從發泄,只一雙眼睛赤紅似噴火一般。相對于這兩人的浮躁,只有蔡文景立在一旁,不話。
盧杞又問
“可知范陽城內守城的是何人嗎?”
“何人?”
丁孝禮對這個問題有些迷茫。
盧杞直言道:
“封常清,你可聽過?”
“封,封常清?”
好半晌,丁孝禮才艱難的出了后半截話。
“他何時,何時投了偽燕?”
盧杞身側的將佐指斥道:
“封大夫一片丹心,怎么會投了你們這群叛逆?直吧,你們的覆滅也就在今朝了!”
丁孝禮喃喃道:
“怪不得,怪不得……”
范陽守軍的守城之法的確奇怪,但封常清又是怎么與史朝清他們走在一處了呢?難道史朝清也投了唐朝?
這個想法剛冒出來就被他否定了,不可能,史朝清對其父史思明十分忠心,應不會如此。
簡單的交流了一番之后,盧杞便命人看管史、蔡、丁三人,大軍則繼續前進。
十幾里的路程,遠不遠,近,數萬人的行軍也至少要一日半日的功夫。他只希望不要出什么意外,史思明畢竟和史朝義這種人不同,他能夠與安祿山經營河北近十年,絕對不是浪得虛名。
此時的范陽城下已經殺得昏天黑地,城墻上成了修羅場,沒眨一下眼睛都有人隨之死去,攻城叛軍的士氣打了雞血一樣高漲,守軍則漸漸有些力不從心了。
史思明的大纛旗打了出來以后,對守軍的確是有觸動和震撼的,盡管史朝清登基的消息已經先一步通知各部,還是對軍心預示其造成了相當的沖擊。
情知到了最關鍵的生死存亡一刻,封常清不顧病體支離,揮舞著橫刀在敵兵面前左沖右突,所到之處,無人可擋。
裘柏用力抽出了捅入一名敵兵腹內的橫刀,鮮血淋漓漸了滿身,他的衣甲早就被敵兵之血浸透。可敵兵就像蝗蟲一樣,竟無論如何都殺不干凈。他頭一次殺人殺到手腕酸軟,瞥了一眼城外,敵兵仍舊螞蟻一樣,踏著由尸體壘成的脅迫不斷涌上城墻。心中騰起一絲無力之感。
他心里暗暗的嘶喊著:大帥啊大帥,你怎么還不來?
城墻上的廝殺驚動了皇宮中論功行賞的大燕君臣們,元復作為三朝元老,終于如愿以償的當上了中書令,亦即是宰相之首。
史朝清聽得戰鼓聲時大時,時密集時稀疏的響個不停,便想詢問究竟,可掃了一眼身旁之人,張炎等代王府掾吏親信竟一個都不在,便只能詢問元復:
“元相公可知城外戰況如何了?”
實話,元復也對戰局一無所知,尤其昨夜的殺戮,他的名字沒有在那份名單上,到現在還后怕的很呢,哪里敢去與那些兇神惡煞的監國衛率交涉呢?不過,就連史朝清都不清楚監國衛率在做些什么,這就有些奇怪了。
好半天,元復才顫顫巍巍的反問道:
“陛下難道不,不知衛率的情況嗎?”
監國衛率的動向,史朝清都是經由張炎的匯報得知,現在張炎不在他也是兩眼一抹黑了。
“朕,朕也要等到張先生來了,詢問一番,再,再計議……”
朝臣散去,只剩下元復等幾個“重臣”,但他們這些重臣在從前就只是樣子貨,現在史朝清登基了還是樣子貨,想要多掌握一些權力,就只能緊密的跟隨在皇帝身邊。
史思明是不信任他們的,因而只是給予高官厚祿,好在沒有殺了他們。史朝清對它們似乎也不怎么信任,但元復等人還是覺得可以爭取一下。
“陛下,監國衛率的兵力,應該繼續擴充,以充實城防,如此朝廷方可安心!”
擴軍這種事,史朝清覺得是當務之急,便道:
“元卿建議的是,朕也覺得兵力捉襟見肘,等張先生來了,便與之商議!”
著話,史朝清看了看殿門口,表情有些焦急。
“張先生因何還沒有趕來?”
他并不知道,張炎此時正在提調兵力,堵住城墻上越來越大的人力窟窿。
元復則道:
“陛下,老臣以為,可用右威衛將軍陳絳負責招募!”
“陳絳?”
史朝清有些驚訝,陳絳今年已經六十有八,十分年邁,還能有精力嗎?他覺得,啟用代王府的掾吏才最為放心。實際上,元復是另有想法的,如果能用陳絳摻進監國衛率當中,只要掌握了兵權,他們這些只負責擺設的樣子貨朝臣們便會有了一定的發言權。
只可惜這些想法都是一廂情愿的,他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軍報終于打破了這個朝廷的各種春秋大夢。
“報!城外大軍攻城猛烈,眼看,眼看就守不住了!”
“甚?守不住了?”
史朝清大驚而起,這,這怎么可能?
“史朝義不是兵敗了嗎?”
“城外,城外大軍的纛旗是,是太上皇帝……”
“誰?”
“太上皇帝!”
得到肯定的答復以后,史朝清傻眼了,他甚至不相信這是真的,直認為那報訊的軍將在欺騙自己。
不過,元復等人不是傻子,覺得這種事怎么可能有人故意編造呢?建議史朝清遣使者去詢問具體情由。
約有半個時辰,派出去的使者慌慌張張的跑了回來。他沒能上得城去,因為城上除了活人以外,已經被死人填滿了。幾乎所有的兵力都被調到了城上,他可以一路沒有阻擋的抵達城墻甬道的入口。
如此種種,就已經足夠明問題了,城墻上的局勢實在已經到了不能再危急的地步。
“陛下,城墻,城墻確實要攻破了!”
“這,這怎么可能?張先生明明告訴朕,可以守得鐵桶一般!”
還是元復比較冷靜,直關注到問題的重。
“可看到了纛旗?到底是不是太上皇帝?”
“城墻上全是死人,已經堵塞了通路,沒能,沒能上得去……”
如果攻城的是太上皇帝,問題就麻煩了,一旦城破,他們這些擁立新君的人沒有一個能活得下去,族滅是可以預見的下場。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攻城的是唐兵。
一旦抵擋不住,他們還可以選擇投降,唐朝對待降兵降將還算優待,至少不會將他們統統滅族。
只是應該如何選擇,至少也得有個前提,那就是必須弄清楚了攻城的究竟是誰。
最后,這個艱巨的任務在眾官員的一致推舉下,落在了元復的頭上,他帶著十幾個隨從,出了皇宮就直奔戰況最為慘烈的城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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