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此時已經隱約知道了高力士曾起兵與神武軍在太極宮決戰的事實,而高力士于李隆基而言,其分量要遠遠重于一般奴仆,現在脫離了被圍困的興慶宮,平安抵達太極宮之后,便惦記起了此人的安危
“啟稟圣人,高將軍只是受了些驚嚇,身體并無大礙!”
秦晉的回答令李隆基緊繃的身體稍稍松了一下,知道高力士沒有大礙,便禁不住長長舒了口氣。不過,出乎秦晉意料之外的,李隆基在得知高力士無礙之后,竟話鋒一轉,只又冷又餓,讓他們準備一些熱食,對高力士則絕口不再提只言片字。
此時,裴敬也帶著人迎了上來,他剛剛將太極宮從里到外巡查了一遍,直至確認基安之后,才來向秦晉復命。
與旁人不同,裴敬的心里很是郁悶,因為長安城內鬧出了這么大的亂子,是因為他草率做出的決斷所累,而中郎將不責怪他,他便是心中難安。而此后也不知是不是衰神附體,又接連出了一些列紕漏,更是讓他難以忍受。
現在秦晉迫于形勢,又倒向了天子的一方,這等天上地下般的逆轉,也帶來了更多的顧慮,天子雖然老邁昏聵,卻是個眼睛里不容沙子的人,神武軍前一夜還步步緊逼,一旦天子定亂之后,會不會秋后算賬呢?
“你是裴敬吧?裴光庭的孫子。”
李隆基的記性很好,在北禁苑演武時曾見過裴敬一面,現在居然又認出了他。
天子的話讓裴敬莫名的一陣激動,能被天子記住名字,這是何等的榮耀?就算此前他還是兵諫坐反的執行者之一,也難以抵御頭腦中根深蒂固的,對皇權的敬畏。或者,李隆基畢竟當了四十余年的太平天子,即便現在落了架,但多年的積威尚存。
“啟稟圣人,正是末將!”五味雜陳之下,裴敬下馬伏地行禮!
李隆基爽利的連笑三聲,“好好好!軍中不講君臣之禮,起來話!”
“臣死罪,臣不敢!”
“何罪之有?起來話◇◇◇◇,▼▼”
緊接著李隆基又震聲道:“今夜護駕之人盡皆有功,著即晉升神武軍中郎將秦晉為神武大將軍,其下校尉亦皆晉為郎將,裴敬朕晉你為定遠將軍……待定亂功成,朕還另有封賞……”
秦晉心下暗贊,李隆基果然是個臨危不亂,能屈能伸,又素有決斷的人,現在毫不吝嗇官位,又絕口不提此前兵諫的齟齬,不正是在間接的向眾人表態,前事不咎,只看此后功勞嗎?
在場眾人聞之無不歡欣鼓舞,連連大呼萬歲!
至此,神武軍疑慮盡去。
“報!”
探馬的一聲呼喊,立時讓所有人的心都緊緊懸了起來。
“龍武軍由延政門大舉開入長安,興慶宮已經陷入激戰,另有大股人馬直奔皇城東宮……”
秦晉倒吸一口冷氣,太子動手的好快,竟然想兩線作戰,一面攻打興慶宮,又一面要打神武軍措手不及。
不過,神武軍豈是隨意人人揉捏的?皇城和東宮面積太大,秦晉也無意守衛,只要守住了城高池深的太極宮,一切便皆有可為,東宮和皇城,既然他們想要,就讓他們拿去好了,也正好使其麻痹大意。
又過了半個時辰,盧杞帶著數百馬隊狼狽返回太極宮,其后則是烏壓壓一大片步卒追兵。
只可惜,長安城內不比曠野,戰馬速度提不起來,也因此,馬隊雖然腳力更勝步卒一籌,卻始終無法將之甩掉。見此情景,秦晉不敢貿然下令開宮門放盧杞等人入內。
此前,秦晉為了防備萬一,以盧杞率數百人的馬隊聲東擊西,引開了盯著通陽門的東宮六率,他這才得以順利帶著天子逃出興慶宮,返回太極宮。
“盧杞,背城一戰 ,擊潰追兵,再行進城!秦某親自為你擂鼓助威!”
盧杞被一群步卒追著滿長安跑,早就憋著一肚子火,如果不是中郎將千叮萬囑不得浪戰,他早就率馬隊將這千余步卒沖個七零八落
現在得令,正好可以一解心頭之狠。
“調頭,殺回去!”
就在盧杞所部在宮城下調轉馬頭的同時,太極宮上陡而響起了隆隆的戰鼓聲。
“嗷嗚!”
吹角嗚嗚,戰馬嘶鳴。驟然間,一蓬又一蓬箭雨自宮城上拋射出,直奔追擊而來的步卒。
追兵原追的興起,以為神武軍都喪失了斗志,現在正是吃肉喝湯的大好時機,卻不想被對方突然之下打了個措手不及。如簧箭雨一連落下三輪,每一輪過后,便像割韭菜般倒下一片人。
好不容易箭雨稍歇,馬蹄轟鳴,嘶吼陣陣,剛剛如喪家之犬的騎兵馬隊竟如猛虎下山,呼嘯而來!
僅僅一盞茶的功夫,千余追兵竟被徹底打的作鳥獸山。盧杞正欲緊追窮寇,宮城之上卻偏偏響起了密集的鳴金之聲。
聞聲之后,盧杞于馬上恨恨然一揮手。
“收兵,入宮!”
太極宮長樂門緩緩的敞開了一條縫,盧杞所部魚貫而入。
大唐天子李隆基便在長樂門的宮墻上觀看了神武軍退敵的過程,卻見他目光閃爍,眉頭微擰。
神武軍打仗直如行云流水,正如書法大家揮毫潑墨,一氣呵成,毫無阻滯之感,頃刻間便立成一副大作。
此等將才當真難得!
“朕原還擔心太子人多勢眾,以此戰觀之,卻是兵貴精不貴多!秦晉,你帶的好兵!”
“圣人謬贊!臣不敢當!”
李隆基擺手笑道:
“朕你當得起就當得起……”
秦晉正欲堅辭,卻又有探馬來報。
“報,捉住奸細數十人!”
捉住間隙是尋常事,不必一一稟報,但探馬此時來報,便一定是另有因由。
秦晉問道:“這些奸細何人所領?”
探馬果然答道:“為首之人是杜乾運!”
竟然是他!
杜乾運是楊國忠的親信,與秦晉也算是老相識了,當初在陜州時,便是此人暗結逆胡屢欲壞事,但機緣巧合之下,此人不但未被追究罪責,反而平安返京。數度波折之后,此人又得罪了楊國忠,在秦晉的幫助下才起復為右領軍衛中郎將。
也就是,杜乾運在此回到楊國忠身邊時,已經成了秦晉安插在楊國忠身邊的釘子。
只不過,禁苑大演武之后,右領軍衛人事敗壞,名存實亡,秦晉一時間便也將這枚釘子給遺忘了,想不到杜乾運其人竟自己送上了門來。
秦晉親自安排李隆基進入宮中休息,然后才抽出時間來,接見杜乾運。
豈料杜乾運見面之后,竟哭嚎不止。
“秦將軍,末將以為,以為再也見不到秦將軍了!”
秦晉安慰了杜乾運一番,讓他慢慢話。
杜乾運卻出了一則讓他甚為震驚的消息。
龍武大將軍陳玄禮大權旁落,龍武軍長史陳千里身受重傷,現在軍權已經部落入太子的親信,一個叫李泌的待詔翰林手中。而這個李泌雖然是讀書人,但行事卻果決狠辣,一面慫恿太子大舉進攻興慶宮,以求畢其功于一役。又一面在消減太子陣營中的楊國忠以及秦晉的余黨。
原來,杜乾運在兵變伊始就第一時間與太子聯絡上了,如果不是李泌的突施狠手,他也不會輕兵來投了。
秦晉心中暗暗吃驚,這個李泌行事雖然果決,但似乎也太心急了,在大事未曾底定之前,就敢先一步剪除異己,這也過于孟浪了。但他忽而又是一陣黯然,自己與神武軍不也成了他必須鏟除的異己嗎?
盡管秦晉到現在還有些想不通透,李泌其人究竟因何覺得自己會危及太子的地位!但現在追究這些因由已經沒有意義了,事已至此,他能做的只能是先自保,再圖……
“杜乾運,有樁要緊的任務,非你不可!”
杜乾運現在早就成了驚弓之鳥,聽秦晉如此,自然是既擔憂忐忑,又激動欣喜。只要秦晉肯于收留他,使他不至于成了喪家之犬就好,但想到秦晉的脾氣,怕是交給他的任務可沒那么容易達成。
秦晉的計劃中,正有一個關鍵位置,于合適的人選上,沉吟不決,杜乾運的適時出現,正好解決了這個難題。
……
興慶宮興慶門外,火把之光將之映照的如同白晝。比起此前的神武軍,龍武軍的動靜可要大多了,整個興慶宮北里三層外三層圍了水泄不通,按照李泌的要求,就是連一只老鼠都不能輕易放出來。
“攻城!”
李泌面色凝重,大手一揮,軍令擲地有聲。
成百上千的軍卒山呼海嘯的涌向了興慶宮的宮墻。
大軍如洪水沖擊堤壩,并不算高大的興慶宮轉瞬間就淹沒在了禁軍人潮的海洋中。與此同時,還有人推著沖車,一步步撞向興慶門木質銅釘的宮門,每撞一下整個興慶門便劇烈的顫抖一下。
忽有親信來到了觀戰的李泌身側,輕輕耳語了幾句。
李泌眉頭微皺一下,有霍然松開,嘴角間勾出了一抹頗為狠辣的笑容。
“一個不留,都殺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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