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元振早就料到了將難逃一死，卻想不到這一天會來的如此之快，如此之突然。他原試圖保持體面不至于在大庭廣眾之下丟盡顏面，但在被神武軍軍卒押出囚車的那一刻起，雙腿竟難以自制的顫抖，以至于寸步難行，不得已之下才被兩名負(fù)責(zé)押解的軍卒半是駕著，半是拖行帶到了場地之中。
聚集在東市廣場上的百姓們?nèi)呵榧崳娂娤蛩稊S石塊與土塊，這都將程元振費(fèi)盡最后一絲力氣鼓起的勇氣打的七零八落。此時此刻，他才清晰的體會到，什么是喪家之犬，什么時候落水之狗。
程元振抬起頭來，向席棚內(nèi)觀刑的官員們瞥了一眼，里面同樣是黑壓壓攢動的人頭，晃得他有些眼暈，于是又趕緊低下頭來。席棚里的官員不知有多少是被他所迫害過的，現(xiàn)在相比也是人人幸災(zāi)樂禍吧。
這種感覺更像是有無數(shù)的螞蟻在啃噬著他的骨髓，痛癢難當(dāng)，又無能為力。
司禮的官員是內(nèi)侍省的一名宦官，此時拉長了嗓音，逐字逐句的宣讀程元振罪狀，場上雖然嗡嗡響成一片，竟也壓不住他這高亢而又尖利的聲音。
而且，這名內(nèi)侍省的宦官每念完一條，就抬起頭來，俯視著狼狽萎頓的程元振。
“……程元振，所述之罪，你可認(rèn)同？”
程元振無一例外，均予以承認(rèn)。原因無他，只是在等著將楊國忠那廝也攀咬出來，他相信，以秦晉和楊國忠之間的仇怨，一定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jī)會。
雖然現(xiàn)在還沒念道楊國忠的部分，但暗自揣測之下，他覺得這是秦晉要用重頭戲壓場，于是就耐著性子一邊承認(rèn)，一邊等待著。與此同時，程元振又鼓起了涌起，抬頭向席棚看去，他試圖搜尋楊國忠的身影，但左右掃了一圈之后，卻一無所獲。
楊國忠沒來也在情理之中，只不過一場當(dāng)眾發(fā)難的好戲卻要失色不少。
在這種當(dāng)眾羞辱之下，程元振之所以還能隱忍堅(jiān)持，有很大原因便是心中懷了希望，懷著將楊國忠也拉下馬的希望。
≧≧≧≧，◎∞隨著宣講的繼續(xù)，長安百姓們逐漸明白了前些日子兵變的罪魁禍?zhǔn)拙故茄矍暗倪@個閹人，而且百姓們就痛恨官吏，尤其是這種沒了下邊的宦官，一個個更是激動的呼喊著剮了這個閹豎。
這種陣仗就算程元振也是頭一次撞見，人人皆曰可殺，使得他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難道今日終究要難免一死了嗎？
程元振不甘心，他還抱著一死能夠僥幸得活的希望。
但在場百姓的態(tài)度，卻讓他的這一絲希望隱隱的破滅了，都民意不可違，就算是天子也不會介意用一條無足輕重的性命，來買一買萬千百姓的心之所向吧！
隨著心思愈發(fā)的澄明，程元振的臉色開始變得灰白至極。
冗長的罪狀宣讀了將近半個時辰，那位來自內(nèi)侍省的宦官宣罷之后，再次抬起頭來，用充滿了厭惡和憐憫的目光瞥了程元振一眼。
“程元振，你的罪責(zé)百死模贖，然則圣天子仁德，將凌遲改為腰斬，好歹也能拼成個是，還不謝恩？”
這句話看似是讓程元振謝恩，但字字句句里都滿是嘲諷與幸災(zāi)樂禍。
此時的程元振已經(jīng)是心神俱亂，意料中的事一件都沒有發(fā)生，秦晉居然就放過了這等大好機(jī)會，輕而易舉的就放過了楊國忠。而且，秦晉事前擬定的刑罰居然是凌遲，虧得此人前一日與之談話時還擺出了一副交心的模樣，現(xiàn)在想來竟是裝的，目的就是戲耍于他嗎？
絕望的情緒終于像爆發(fā)的洪水，在一瞬間破堤洶涌而出，將程元振所有的理智徹底淹沒。
“秦晉你這個豎子，人，膽鬼，楊國忠騎到你頭上拉屎，卻連屁都不敢放……”
一句話沒喊完，早就有軍卒反應(yīng)過來，在他的嘴里塞上了一團(tuán)東西，程元振只能嗚嗚的再也不出任何話來。
緊接著秦晉又當(dāng)眾宣講了對程元振處以極刑。一者是針對他人，施以腰斬之刑。二者是針對他的家族，三族之內(nèi)盡皆誅殺，三族之外，男子流放嶺南，女子賣為奴婢。
“……即刻行刑！”
這一刻來的太突然，隨著秦晉最后一聲落地，便有如狼似虎的軍卒半架半拖的將程元振押到了行刑之地。
今日的壓軸重頭戲終于開場，百姓們沸騰了，咒罵著，歡呼著，將所有的仇恨和不如意都發(fā)泄到了這個姓程的宦官身上。
所謂腰斬之刑就是以利斧從腰部將犯人砍成兩截。而受刑之人往往還要忍受巨大的痛苦折磨，而后才會斃命。
早有準(zhǔn)備好的劊子手上前來，粗暴的扒掉了程元振破爛污穢的外衫，露出了瘦骨嶙峋的上半身。然而，劊子手卻并沒有停下來，又去扯程元振的褲子。
程元振就像行尸走肉一般毫無反應(yīng)，任由劊子手施為，直到圍觀的百姓們發(fā)出了興奮的叫喊聲，紛紛嚷嚷著要看“下面”，他才恍若驚醒一般，試圖用手來護(hù)住最后的一絲尊嚴(yán)。
然則，就斷了一只手的程元振又怎么可能抵擋膀大腰圓的劊子手？他就像一只可憐的雞雛，所有的抵抗都是徒勞無功的，終于最后一條可以鼻涕的犢鼻褲也被扯了下來。
這極大的滿足了圍觀人群的獵奇心理，距離近的人更是發(fā)出了心滿意足的呼聲。然則，席棚內(nèi)的氣氛卻只能用今若寒霜來形容，羞辱程元振誠然會使受到其迫害的官員們大感泄憤，但與此同時還有另一種情緒涌了上來，并逐漸占據(jù)主導(dǎo)地位。那就是兔死狐悲之感，誰不知道長安的官不好做？不準(zhǔn)哪一天，程元振此時的下場就是前車之鑒。
雖然長安的官不好做，但還是有成千上萬的官員擊破了腦袋也想入京為官，就算冒著生命危險(xiǎn)也是值得的。
隨著一聲慘叫陡而驟響，但見刑場之上，剛剛還完整的程元振已經(jīng)斷成了兩截。行刑的是有著二十年行刑經(jīng)驗(yàn)的老劊子手，這一斧子砍下去，精準(zhǔn)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紅的黃的黑的綠的噴了一地，程元振的上半身詭異的痙攣著，顫抖著，掙扎著。這種痛苦非親身所歷之人難以體會。圍觀的百姓們立時便有許多倍這種血腥的場面，刺激的嘔吐不止。然則，劊子手的臉上卻面無表情，仿佛剛剛被他腰斬的不過是雞鴨鵝一般的生禽。
席棚之內(nèi)，有一名官員早就被驚嚇的渾身木然，仿佛手腳都已經(jīng)不聽使喚了。此人正是新晉重返政事堂為宰相的楊國忠。如果不是天子嚴(yán)令，在京五品以上官員必須觀戰(zhàn)，他才不會到這里來呢。
而且，楊國忠在席棚內(nèi)的煎熬甚至要遠(yuǎn)勝于待宰的程元振。他事先并沒看過秦晉最后呈遞給天子的行文，心中忐忑的祈禱著不要被程元振攀咬出來。如果當(dāng)著百姓百官的的面被攀咬出來，他這輩子就算徹底完蛋了，恐怕就連天子都不會再保他了。
然則，直到程元振被施以腰斬之刑，楊國忠恍然明白，自己終于安了，只要程元振一死，還有誰能威脅到他的地位呢？不過，程元振的慘狀還是讓他心有余悸，多年的斗爭中，死在他手里的人不在少數(shù)，但卻從未親自觀刑過，今日在強(qiáng)烈的血腥刺激下，只覺得心里泛起陣陣惡寒，難以自持。
終于，楊國忠再也忍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一俯身將未及消化的食物一股腦都噴了出來。
在嘔吐的一剎那，楊國忠頓生無奈之感，今日如此丟人，來日又不知會成為多少人茶余飯后的談資。
不過，與楊國忠同一席棚的官員們卻都假裝沒看到剛剛發(fā)生過的尷尬事，誰不知道這位楊相公是出了名的氣量狹，萬一因此而被結(jié)仇，那才是冤枉人呢。
只有秦晉忍住了笑意，趕緊命人打來清水，又拿來巾帕為楊國忠做簡單的清洗。
楊國忠忍耐著清理完畢，只覺得尷尬無比，竟頭一次不敢卻看秦晉的目光，就算不用看，他也知道此人的眼里一定滿是，幸災(zāi)樂禍與嘲弄。別看此人現(xiàn)在表現(xiàn)的一副殷勤模樣，誰又不知道他心底里究竟作何想法呢！
但他暗暗的賭咒發(fā)誓，只要過了今日，一定要讓這個豎子嘗嘗后悔的滋味。既然秦晉放棄了千載難逢的機(jī)會，那就別怪他辣手無情了。
百般煎熬的觀刑終于在天黑之前結(jié)束了，拖著疲憊的身子返回府中后楊國忠有些意興闌珊，在路上之時他已然清醒，仇恨歸仇恨，然則現(xiàn)在卻不是與秦晉那豎子徹底決裂的時候。秦晉現(xiàn)在于天子那里似乎頗受重用，抑或是天子對此子頗為忌憚，這個當(dāng)口與之翻臉顯然不是明智之舉。總要看清楚天子的態(tài)度，再做決定。
楊國忠相信，天子此時對秦晉的重用一定不是出自肺腑真心，以眼下的情形判斷，更像是忌憚?wù)紦?jù)多數(shù)。
終于，躺在臥榻之上的楊國忠在胡思亂想中沉沉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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