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太陽落山，城門關(guān)閉，原熙熙攘攘的大街因為宵禁的到來而在轉(zhuǎn)瞬間冷清至極，一隊車馬由永昌坊外呼嘯而過。

    車馬隊中一輛馬車上所載的，正是同中書門下楊國忠，堂堂副宰相手捧著一份公文，笑的撐腹仰合。

    這時一封新豐縣令急送政事堂的求援書，該充入河工營的逃民在一夜之間造反，數(shù)萬人浩浩蕩蕩的已經(jīng)兵臨新豐城下。如果朝廷的救兵稍遲一些，新豐就有可能旦夕被破。

    新豐就在驪山腳下，距離長安不過數(shù)十里地。只要亂賊攻下了新豐，就可以一路無阻的直抵長安城下。問題來的突然，也更為棘手。

    如果不明真相的人見到楊國忠如此神態(tài)，還會以為他是激怒攻心。實際上，他此時的心情則可以用心花怒放來形容。因為他終于在這次突如其來的叛亂事件中找到了對秦晉趕盡殺絕的絕佳機會。

    疏浚鄭白渠的事雖然名義上由韋濟這個兼任的河渠使主管，但在馮翊郡境內(nèi)，一切宮人與物資的調(diào)度，則由馮翊郡負責(zé)，也就是該充入河工營的難民造反，秦晉再不濟也會攤上一個玩忽職守導(dǎo)致民變的罪名。

    然則，楊國忠卻有更深一步的打算，既然身就有罪，又何妨再加猛料，將玩忽職守改為有心為禍呢？

    馬車仍在疾馳，車內(nèi)的楊國忠不顧道路顛簸，不斷的催促著馭者加快速度。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家中，然后親自書寫對秦晉以及神武軍的彈章，這一回不將此人打的永不翻身，真是枉為宰相。

    車到府邸，楊國忠剛剛下了車，便有政事堂的堂官先一步抵達了。

    “楊相公，潼關(guān)來的公文。”

    楊國忠眉毛一挑，莫不是高仙芝那廝也要摻合進來？一定不能讓此人摻合進來，否則計劃就有功虧一簣的可能。不過，他迫不及待的打開了公文以后，卻長長松了一口氣，原來這只是一封針對亂民造反的補充公文。

    其中所言，亂民之所以造反，是因為監(jiān)軍邊令誠擅自將該充入河工營，▼⊥逃民劫走所導(dǎo)致。起來，坊間已經(jīng)在盛傳，潼關(guān)正在收攏泰民，以當(dāng)叛軍作戰(zhàn)填命之用。如果到潼關(guān)是去送死，那些逃民又豈能答應(yīng)，到河工營里再不濟也就是充作苦力，干一天活，有一天飯吃。

    而到潼關(guān)去則是吃了上頓，下頓還有沒有福份吃，都還不一定。

    因此，逃民在極度不滿之下，趁夜殺掉了押解他們的官吏，舉旗造反。

    這封補充情況的公文里，交代的比新豐縣的求援書要詳細多了，不但大致描述了叛軍的規(guī)模，還列舉了逃民叛軍所打出的清君側(cè)旗號，楊國忠見自己的大明赫然其上，便有些隱隱發(fā)怒，一群卑劣的賤民，是誰給他們的勇氣，居然敢指責(zé)當(dāng)朝宰相是國之奸賊。

    “政事堂里都有誰看過這封公文？”

    那堂官老老實實答道：“魏相公當(dāng)值，這封公文正是韋相公讓卑下交給相公的。”

    楊國忠略顯失望，他打算如果這封公文還沒被旁人看到，便有意壓下，讓失態(tài)再亂一才好顯得秦晉其罪不輕。

    只可惜，魏方進先看了公文，想要將其壓下去顯然不現(xiàn)實，楊國忠暗暗可惜，如果自己再晚走半個時辰，不定就能瞞天過海也未可知。

    潼關(guān)守軍在得知逃民造反以后，第一時間派出了一支騎兵尾隨監(jiān)視，由于主力要嚴防關(guān)外的數(shù)十萬叛軍，又不能為叛軍窺得關(guān)中變故，因而不敢大規(guī)模調(diào)動。

    公文中詳細的解釋了潼關(guān)大軍不便返回關(guān)中剿賊平亂的各種理由，而這些理由恰恰都正中楊國忠下懷。他巴不得高仙芝袖手旁觀，置身事外。

    以高仙芝之能，帶著哥舒翰麾下的河西老軍就足以在旬日之間蕩平這股賊寇，到那時他的計劃自然也會因此而出現(xiàn)更多的變數(shù)。

    為了讓秦晉徹底不得翻身，總要讓這些不堪一擊的反賊多弄出風(fēng)浪來，比如攻破新豐，抑或是兵臨長安城下。

    兵臨長安城下，這可是自太宗以來，百余年不曾有過的事。天子豈能不因此而雷霆震怒？

    在楊國忠的意識里，完沒將那數(shù)萬逃民叛軍放在眼里，衛(wèi)戍長安的禁軍與安賊叛軍作戰(zhàn)可能會相形見拙，但對付區(qū)區(qū)逃民叛軍則綽綽有余。關(guān)鍵的問題，只是或遲或早。

    因而，他自然希望是遲好，只有遲，他才會從這次突如其來的叛亂中撈到足夠的好處。

    “回去告訴魏相公，就我知道了！”

    那堂官面露為難之色。

    “魏相公交代過卑下，一定要從楊相公處討得應(yīng)對之法。”

    “應(yīng)對之法？”

    楊國忠冷笑了一聲。

    “他是當(dāng)值的宰相，何須問我？”

    罷，再不理會拿堂官，大踏步的進入府中。

    半個時辰之后，楊國忠將墨跡未干的彈章收入懷中，又命奴仆前來出產(chǎn)自河西的戰(zhàn)馬，他要連夜入宮覲見天子。

    ……

    大唐天子李隆基前所未有的憤怒，他將所能記得的所有重臣的名字挨個翻出來痛罵，直到罵的嗓子嘶啞　，渾身脫力，才漸漸收住了罵聲。

    “圣人，楊相公到了！”

    關(guān)中有逃民聚眾造反，幾個宰相遲遲不至，已經(jīng)使李隆基大為生氣，現(xiàn)在聽楊國忠到了，他立即就像尋到了突破口一樣，急急令宦官把楊國忠領(lǐng)入便殿。

    楊國忠萬沒想到，自己急急忙忙趕來，一句話還沒出口，就先得了天子一通劈頭蓋臉的痛罵。

    直到天子覺得氣消了大半，楊國忠這才將擬好的彈章呈了上去。

    孰料李隆基看過之后，卻半晌沒有話，沉默了一陣才斜著眼睛問道：

    “你認為，逃民作亂，秦晉當(dāng)負責(zé)？”

    楊國忠答道：“就算不是責(zé)，也是首惡！”

    李隆基又問道：

    “當(dāng)如何處置？”

    楊國忠毫不猶豫，從容答道：

    “不殺此賊，難以平民憤。不殺此賊，大唐難以安穩(wěn)！”

    話音方落，忽有宦官慌慌張張的進入了便殿。

    “圣人，政事堂送來的！”

    李隆基厭惡的看了那宦官一眼，僅從他哆哆嗦嗦的表現(xiàn)上，也能猜得出，這一定不會是什么好消息。

    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盡管已經(jīng)做好了應(yīng)對壞消息的打算，但公文中內(nèi)容還是讓他又驚又怒。

    新豐現(xiàn)成居然破了，這與第一道求援書相隔了不過半日功夫。

    “你不是逃民乃烏合之眾，難成大事嗎？”

    李隆基好半晌才憋出了一句話，這句話其實更多的是對自身不解的反問，而非指責(zé)楊國忠。他在初得逃民叛亂的消息時，還只是憤怒，并沒有覺得，這些人會對關(guān)中大局造成威脅。

    然而，現(xiàn)在的情形又大不一樣了。這股逃民搖身變成的烏合之眾居然在半日功夫內(nèi)就攻破了新豐，并殺掉了信豐縣令，對李隆基造成的震撼，不亞于有人再度發(fā)起了兵變。

    實話，　李隆基在兵變之后，對京師禁軍做了周密的安排和部署。將舊有的南北衙禁軍合二為一，交給勛戚子弟統(tǒng)領(lǐng)。然后又將隴右來援的神策軍調(diào)換主將，由觀軍容使魚朝恩一力把持。

    在完成了這個布局以后，李隆基才動手**了龍武軍，又將不好惹的神武軍以剿賊為名調(diào)到馮翊郡。

    至此，長安的軍政大權(quán)再一次牢牢的掌控在了李隆基手中。只是他千算萬算，卻算不到，除了各衛(wèi)軍有可能造反之外，居然連百姓都開始造反了

    李隆基又細細去看高仙芝送來的軍報，其中兩讓他眉頭緊皺。一是造反的清君側(cè)之名，聲言要誅殺楊國忠、魚朝恩等一干奸臣閹宦。其二，則是逃民叛軍于路上，由渭南到到新豐這短短的數(shù)十里距離，居然就已經(jīng)從三萬人擴充到了五萬人。

    這明什么？就連民間的老百姓都知道了楊國忠和魚朝恩的名聲，只不過這些都是臭不可聞的名聲。百姓們對朝廷不滿，才會響應(yīng)逃民搖身變成的叛軍。

    李隆基從來都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失去民心與民意。而從渭南到新豐短短的幾十里路，就讓他前所未有的產(chǎn)生了這種危機感。

    怎么辦？李隆基首先就想到了前漢景帝在八國之亂中的手段，造反的諸侯王以“清君側(cè)，諸晁錯”的名義進攻關(guān)中，為了暴露叛亂諸侯王的真實意圖，以封堵天下諸侯王之口，晁錯被施以腰斬之刑。

    想到此處，李隆基有意無意的抬頭看了看楊國忠，心中盤算著，究竟殺掉幾個奸臣閹宦，會不會使局面有根性的好轉(zhuǎn)。

    楊國忠敏銳的感覺到了天子陰冷的目光，不禁渾身打了個冷戰(zhàn)。

    但新豐陷落不正是他所期望的嗎？何不趁此機會，落井下石，將秦晉豎子踩到永世不能翻身？

    “臣請誅殺秦晉，以震懾不法，絕了關(guān)中亂源之患！”

    毫無征兆的，李隆基爆發(fā)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很難將這種暴怒與一個年逾古稀的老者聯(lián)系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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