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不落雨,二十四只秋老虎,整整一個夏季的干旱直延續到了入秋。秦晉走在干裂的河床上,淤泥干結后硬度堪比巖石,透過薄底鞋甚至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河床龜裂后的高低不平。這是湅水上游一條不知名的支流,到九月份已經斷流整整有三個月。
到了秋收的季節,原是值得期待的,但秦晉的心情反而更加沉重,數月無雨直接導致了各地麥田的收成十不存一。農業社會靠天吃飯,一旦沒有雨,原生機勃勃的土地馬上就顯露出了它猙獰可怖的一面。
戰爭對絳縣造成的傷害和破壞,顯然遠遠于河北道與都畿道等地的郡縣,不知是叛軍沒來得及燒殺搶掠,還是手下留情,當地百姓僅僅渡過了一個提心吊膽的夏季,**就收復了絳州。
三人三騎出了河床,又來到了一處高粱田邊,站在路邊的土埂上便可以望見滿眼的蕭疏,干枯發黃的枝莖倒伏歪斜,這處高粱田的收成可想而知……
沙沙的枝葉摩擦聲自粟田深處傳來,陳千里和裴敬立時緊張的將手搭在了腰間橫刀的刀柄之上,此地雖然距離聞喜縣城不過三里距離,但誰能保證不會有漏的叛軍殘余藏匿呢?
兩人都不約而同的暗怪秦晉過于松懈,微服出城也就罷了,居然連像樣的隨從甲士都不帶,萬一……
精赤上身的莊稼漢自一人多高的高粱田中閃身出來,見到土埂旁的三人三馬,先是一愣繼再看清都是漢人樣貌與裝扮后,便放松下來。
“這位老兄,幾年收成幾何?”
“能有三成就不錯,今年的租庸沒指望了……”
精赤上身的莊稼漢應該是當地的良家子,居然到了這種地步還在想著朝廷的租庸調,他回答了秦晉的問題之后,又上下打量了三人。
“諸位不是地人?”
秦晉笑道:“某等乃關中行商,隨朝廷王師而來!”
豈料不提王師還好,提了起來那莊稼漢反而滿臉的憤憤之色。
“王師王師,還不如造反的燕軍呢……”
此言一出,三人俱是一愣,陳千里當場變色,打算呵斥那莊稼漢胡。但秦晉卻伸手將他攔住了,莊稼漢的抱怨不可能無的放矢,一種不好的預感猛然間生了出來。
“敢問老兄,朝廷王師如何就不比造反的燕軍了?”
鄉野之人話甚少顧忌,見秦晉等人渾身上下都是粗布衣衫,亦滿身滿臉的風塵磨礪之色,戒備之心也就不甚強烈,莊稼漢一屁股蹲在了土埂上,打開了話匣子。
“俺也是納罕,都反賊殺人貨,搶糧,搶婆娘,可入夏后打過來的這股叛軍,除了斬殺縣令一家以外,就再無殺孽……聽對有些遭災斷頓的人家還貼補了糧食呢……”
莊稼漢面相忠厚,但口齒卻很伶俐,幾樁事的有鼻有眼,令人咂舌。
裴敬和陳千里的第一反應都是不可能,這有違于常識,世人皆知叛賊殘暴無恥,怎么可能做到秋毫無犯,還主動救濟百姓?
“兩位不信?”莊稼漢看到裴敬和陳千里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又言之鑿鑿,“不信就隨便去問問任何一家,倒是王師來了,挨家挨戶的征糧呢……”著,莊稼漢嘆了口氣,“俺家里種著十幾畝的永業田,按交糧食也是應該的,可偏偏今年天旱絕收,養活一家老都成問題,哪里還有余糧上繳……如果這樣還不如讓安祿山做了天下……”
“胡八道……”
陳千里再也忍不住怒斥了一聲。
莊稼漢也不示弱,斜了陳千里一眼,沒好氣的道:
“胡甚了?俺整日介面朝黃土背朝天,不就是為了吃口飽飯嗎?有錯了?”
在陳千里看來,這當然有錯,李唐是天下正朔,安祿山是叛賊,百姓無知,是非不分,讓他很是憤然。
秦晉又攔住了打算繼續發作的陳千里,又對那莊稼漢陪笑道:“某這位兄弟是個急性子暴脾氣,見諒,見諒!”
莊稼漢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又斜了秦晉一眼。
“不是一路人,跟你們也不明白,走哩……”
罷,晃著黝黑的身子,頭也不回的沿著土埂離去,將目瞪口呆的秦晉三人遠遠的甩在了身后。
此時,陳千里才對秦晉恨聲埋怨,“百姓受安賊蒙蔽,是非不分,此風斷不可長!”
秦晉卻收斂了笑容,冷眼反問:
“受安賊蒙蔽,是非不分?這等愚蠢的話也能出口?秦某問你,那莊稼漢所言征調糧食一事,可屬實?”
裴敬與陳千里都不知道有這件事,但一路上又問了幾個當地農人,法都與此前那個莊稼漢如出一轍。
秦晉清楚,這等事,如果不是神武軍后軍,就是神武軍前軍做下的。
擾民一事,追究責任還在其次,秦晉當即亡羊補牢,傳令軍,重申與當地百姓秋毫無犯的基軍紀。與此同時,這次突然得知的情況,也讓秦晉憂心忡忡。
如果叛軍一直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秦晉反倒不會如此憂心,現在突然蹦出來一個知道收攬人心的叛將,強大的危機感頓時秦晉放松的神經重又親蹦起來。
為了進一步了解基情況,秦晉又提審了聞喜縣被俘的守將。
經過一連多日的熬刑,就算野獸都不得不屈服,又何況是人了?此刻那胡將已經是竹筒倒豆子,知道多少便招認多少。
在問及負責絳州的主將姓甚名誰時,胡將卻頗有幾分不滿,甚至用突厥語大罵了幾句。
一番訊問之后,秦晉終于弄清楚了這低調的叛軍主將姓蔡名希德。
蔡希德?
怪不得在絳州之戰前搜集情報,一直無法得知叛軍主將的具體名姓。秦晉問遍了身邊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此人為何方神圣。
但聽那被俘胡將所言,蔡希德人似乎也是個胡人,但在胡人里卻是個異類,若非一直深受史思明信任,恐怕早就被排擠出軍中了。
得知這個情況以后,秦晉忽然有種感覺,史思明既然能夠力排眾議對這種人緣極差的部將報以充分的信任,明此人絕非是傳言中有勇無謀之輩,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是有識人之明的。
秦晉暗暗提醒著自己,一定不要過分的看自己的對手,否則很可能會吃了輕敵大意的虧。
蔡希德部退出絳州以后,并沒有一路東逃,而是在確定了形勢之后,又盤踞在澤州虎視眈眈。
秦晉之所以沒有下令趁勢收復澤州,是經過深思熟慮以后決定的。此處地緣極為復雜,黃河以北為王屋山正處于澤州境內,而黃河以南就是東都洛陽,如果收復了此地,必然會招致叛軍的重“照顧”,而神武軍目前的實力,尤其是后軍十損其七的情況下,很難在短時間內再與叛軍面對面的硬抗。
或許蔡希德也正是算準了這一,才無所顧忌的停在了澤州。
很快,從百姓家里征調糧食的始作俑者被查了出來,果如秦晉所料,不是神武軍后軍,就是神武軍前軍。而做下此事的正是盧杞麾下的部將。
當盧杞得知此事以后,甚為惱火,他知道秦使君向來最重視的就是軍紀問題,換了個名目征調百姓存糧,無軍法可依,便與勒索搶掠無疑。
因而,盧杞盛怒之下就要殺了此人以儆效尤。
而秦晉的意卻是在不殺人的前提下,以告誡軍中將士,但盧杞性格的缺陷此時顯露無疑,他該替部下求情,戴罪立功,現在卻要直接將其處決。秦晉當然不可能主動親自出面干預,否則會在軍中釋放出一種頗為縱容的信息,因而只能看著盧杞因怒而殺人。
還是裴敬覺得盧杞這么做有些過分,畢竟是用人之際,只要能使其幡然悔悟,再盡可能的消除負面影響,不一樣可以達到警示軍中上下的目的嗎?何必一味的殺人呢?
在裴敬狗拿耗子的勸下,盧杞的態度終于軟了下來,直接將此人鞭笞三十,然后褫奪了一切軍職,投入軍中白身效力。與此同時,盧杞又挨家挨戶將征調的糧食雙倍奉還,并言辭懇切的致以歉意。如此低聲下氣的對平民致歉,對心高氣傲的盧杞來,尤為難能可貴。
秦晉得知此事之后,對盧杞的表現很是滿意。**在戰斗力上不如叛軍,如果在爭取民心上也不如叛軍,那真是失敗透了。
民意一事只是個插曲,真正讓秦晉頭疼的還是神武軍后軍的重建補充,孤山一戰使得后軍折損超過七成,留下來的都是有過生死大戰經驗的合格軍卒,以這些人為骨干,補充進一批經過初級訓練的團結兵,然后使神武軍的規模維持在三萬人上下。
并非秦晉不想再多招人馬,軍械與軍中將校的匱乏都不是根原因,受限于糧食的供應量,連帶皇甫恪的朔方軍計算在內,神武軍將規模保持在三萬人上下,才能勉強維持糧食的收支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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