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金的診斷很快被告知清虛子和郭子儀，兩個人都興奮不已，立刻就要去見秦晉，卻還是被攔住了。

    “大夫了，為心起見，暫時還是不見的好！”

    清虛子對葛金是十分信服的，師兄出山以來不曾有過一例斷錯，現(xiàn)在病人是一人身系千鈞重擔的秦晉，倘若沒有十足的把握都不會胡亂話。

    “不就是水痘嗎？貧道十歲上就生過了，沒甚好怕的。這秦大夫也怪，盡生些娃娃的病，嚇唬人嗎？”

    罷，他作勢便要闖進去，又被身后的郭子儀拉住了。

    “真人難道忘了大夫此前離開長安是因何人？”

    “還不是壽安公主……”

    話音戛然而止，清虛子是個聰明人，立即就明白了郭子儀問自己這句話的意思。

    “難道，公主竟是得了水痘？”

    可，可水痘這種病并非罕見的怪病，就算與虜瘡的早期癥狀十分相似，宮中那些為公主診病的御醫(yī)也不至于匆匆誤診吧？清虛子雖然是清修的道士，可對凡塵俗世間的腌臜齷齪一也不陌生，念頭種種涌將上來，頓覺后背寒意森森。

    就是這愣神的功夫，跨院里又有人出來傳話。

    “家主請青虛真人與郭將軍入內(nèi)，有要事相商！”

    如此整合兩人心意，他們不像秦晉能的對所謂的深意存著天然的懷疑，一旦認準了葛金的診斷后，就深信不疑。

    終于在幽暗的斗室內(nèi)見到了神情虛弱的秦晉，郭子儀忽覺鼻間發(fā)酸，強硬如秦大夫竟也敵不過生死。

    “我的病情你們都知曉了，葛真人診斷是水痘，而非致命的虜瘡，旬日后可痊愈，你們不必擔心。”

    清虛子口快。

    “壽安公主得的也必不是虜瘡，今日可算雙喜臨門！”

    不過，這雙喜卻沒有人笑得出來，從秦晉到郭子儀，再到葛金，所有人的臉上都凝重的幾乎要生了霜。清虛子不合時宜的玩笑只得草草收場，悻悻道：

    “只可惜大夫白白冒險，險些葬送了性命！”

    卻聽郭子儀突然道：

    “也許有人就盼著大夫出錯呢？”

    其實，秦晉自認同了葛金的診斷以后，立時就將圍繞著虜瘡事件的前前后后通透的細想了一遍。清虛子和郭子儀能想到的，他也早就想到了。

    不過，懷疑歸懷疑，一切都沒有實質的證據(jù)，自己總不能因此而大動干戈吧？如此公報私仇，只會使局面更加復雜敗壞。

    “大夫，今日晚間得報，李泌、李輔國、陳希烈曾一同密謀，雖然對內(nèi)容不得而知，想必也沒什么好事！”

    郭子儀早就得報了，只是當時秦晉將命不久矣，失去了靠山以后，他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沒有任何應對辦法。雖然他人受命提調城內(nèi)諸軍，可畢竟一無根基，二無舊部親信，只要秦晉一死，各部必然各自為戰(zhàn)，就算他想以殺立威也沒有足夠的人手以供使喚！

    現(xiàn)在秦晉大難不死，結果又是大大不同了。

    清虛子道：

    “咱們先下手為強，絕不能讓他們搶了先！”

    秦晉不置可否，郭子儀則道：

    “今日，蕃將白孝德闖營進入長安，靈武的朔方軍在仆固懷恩的率領下已經(jīng)抵達武功，距離長安也不過是兩三日的路程。”

    清虛子又道：

    “理會他作甚？咱們只要大門一關，總是仆固懷恩有千軍萬馬也進不來！先把李泌和陳希烈這兩個混賬玩意除掉再！”

    秦晉忽而問道：

    “除掉？以什么名義除掉？”

    “自然是陰謀作亂，意圖不軌！”

    “證據(jù)呢？”

    “這……”

    清虛子啞然失聲，不知如何作答，憋了半晌后，才道：

    “需要證據(jù)嗎？自然兵強馬壯者了算！”

    郭子儀大搖其頭。

    “現(xiàn)在人人都在私下里議論，大夫在學曹孟德，奉天子，令不臣。若像青虛真人所言，直接派人鎖拿，恐怕只會更加使人構陷于大夫！”

    清虛子似乎對郭子儀的法不以為然。

    “那些包藏禍心的人就算抓不到大夫的錯處，難道就不會指鹿為馬，以黑為白嗎？”

    這回卻輪到郭子儀啞口無言了，因為清虛子的沒錯，只要有心毀掉秦晉的名聲，瞎編瞎又有何妨？何須真得證據(jù)卻做？這也就是世人常的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對此，秦晉卻并不害怕，神武軍最擅長的一項就是宣傳，只要行事有理有據(jù)，就能夠禁得住質疑。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些人想鬧，就先讓他們鬧的，鬧的盡人皆知，再出手相制也不遲！”

    ……

    次日一早，隆隆的戰(zhàn)鼓聲將睡夢中的李泌驚醒。他立即喚來了老仆詢問情況，得知竟是叛軍在日出之后再一次大舉攻城。

    聽到這個消息，李泌心中有些發(fā)慌，畢竟秦晉罹患虜瘡的消息已經(jīng)被陳希烈這廝刻意的在京中散布了出去，恐怕不用到今日天黑，就會盡人皆知。但平心而論，李泌是希望將秦晉患病的消息隱瞞一陣，等到安排好各項善后措施再宣布也不遲。

    只是陳希烈畢竟身為政事堂內(nèi)宰相之首，李泌不過才是個的門下省侍郎，于公事上沒有資格阻止陳希烈的所為。

    現(xiàn)在要緊的問題是，秦晉將不治的消息是否對守城大軍造成了消極的影響，萬一軍心渙散，將士懈怠，被叛軍抓到了機會……

    李泌不再多想，立即更衣，連早飯也顧不得吃，就帶著隨從直奔春明門而去。今日，叛軍將春明門作為主攻方向，抵達城下時，卻聽城外殺聲震天，戰(zhàn)鼓咚咚，李泌不禁有幾分腿軟。

    剛要上城去查看情況，卻被幾名軍卒攔住。

    “無令者不得上城！”

    被人在上城的甬道處攔住，李泌不但沒有生氣，反而甚是高興。如此足以證明，守城軍卒臨危不亂，就連“無令者不得上城”的軍法都嚴格執(zhí)行，更何況守城之戰(zhàn)了？

    “我是門下侍郎李泌，奉圣命觀戰(zhàn)！”

    誰知攔住他的軍卒卻毫不客氣的回絕道：

    “此時城上正在奮戰(zhàn)，就算天子親來，無令也不得登城！若要登城，許得賊兵退了！”

    “放肆！狗奴才，誰借你的膽子，敢如此話？”

    李泌身后的隨從早就氣憤不已，對那數(shù)名軍卒破口大罵。

    “城上大戰(zhàn)時刻都有危險，請君約束家奴，不要添亂！”

    其中一名頭目模樣的軍卒話很客氣，但面色已經(jīng)很是不善。

    這讓李泌很是尷尬，自己明明為了關心戰(zhàn)況而來，卻被軍卒指斥在此處添亂。而他的仆從表現(xiàn)也是在不爭氣，凡事須得講理，破口大罵，以勢壓人算什么能耐？李泌只能回頭，狠狠瞪了仆從幾眼。

    “還不走？”

    在城墻下的遭遇讓李泌很是郁悶，也有些隱隱然的不祥預感。秦晉馬上就要死了，這些軍卒仍舊嚴格執(zhí)行此前定下的規(guī)矩，恐怕軍隊未必輕易認同了胡人出身的仆固懷恩。

    思來想去，癥結所在還是要落在郭子儀身上。

    李泌惦記著郭子儀的同時，還有一個也在惦記著郭子儀，那就是內(nèi)官監(jiān)李輔國。

    在太極宮門口，李泌遇見了急急忙忙出宮的李輔國，沒等打招呼，李輔國就叫他與之一同出去。

    李泌此來是要與李亨商議今日叛軍攻城的事，不想?yún)⑴c李輔國那些陰謀勾當，但對方只低聲了幾句，他竟改了主意。

    因為李輔國自稱找到了足夠的證據(jù)，可以證實在潼關告破之前，郭子儀豢養(yǎng)勇士，私藏甲兵，甚至有幾封從楊國忠府中搜出的私人信件。

    許多證據(jù)都直指郭子儀此前有造反的心思，倘若聽之任之，后果不堪設想。

    李泌頓覺事關重大，認為有必要立即上稟天子，請?zhí)熳硬脹Q。

    李輔國嘿嘿笑了。

    “我與陳相公也正有此意，還要有勞門下侍郎與我等一同上書。”

    “自是責無旁貸！”

    今日務必要做到一擊即中，絕不能再有差池！

    李泌親自到了郭子儀曾在長安安頓過的居所，院子里已經(jīng)遍布大坑，被挖出的上百具鎧甲平鋪在地上，其間還有不少弓弩胡亂散放著。而經(jīng)李輔國出示的楊國忠親筆手書信箋，經(jīng)其確認以后，也的的確確為楊國忠手跡。

    看過這些證據(jù)之后，他又馬不停蹄的趕往太極宮，這些事已經(jīng)不是他和陳希烈能做主的，必須由天子李亨決斷。

    剛進了太極宮，便有黃門一臉巴結的湊了上來。當然，這是沖著李輔國而來的。

    “剛剛崔光遠來了，還帶著一個邋遢道人！”

    “崔光遠？這廝進宮作甚？他見到圣人了嗎？”

    黃門巴結的答道：

    “魏相公來的早，現(xiàn)在還沒出來。崔光遠現(xiàn)在應該還候著呢！”

    李輔國恨恨然低聲道：

    “崔光遠這廝，早晚讓他滾出長安！”

    李泌輕輕碰了一下恣意發(fā)泄情緒的李輔國，暗示他盡快去見天子，以免夜長夢多。李輔國卻不以為意，轉而笑道：

    “勿急，一早政事堂已經(jīng)行文，令郭子儀進宮陳情。只要這廝的人一出現(xiàn)，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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