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秦晉的保證，李亨終于疑慮盡去，表示將會力擋住一切雜音，他只須一心處置城內(nèi)外的防務(wù)即可。

    出了太極宮，秦晉非但沒有如釋重負(fù)之感，反而覺得肩上的膽子發(fā)沉重　，沉重到自己也幾乎看不到希望的地步。

    遠(yuǎn)處接頭，隱隱有幾聲狗吠，刁斗陣陣傳來，北風(fēng)呼呼刮過，秦晉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隨即又將身上的大氅裹緊。此時的他盡管疲憊已極，卻毫無睡意。

    “大夫，郭將軍正到處尋你呢。”

    一名軍中隨從打馬而來，在皇城內(nèi)正尋著了秦晉的馬隊。

    “何事尋我？”

    秦晉知道，郭子儀沒有事絕不會急著尋自己，一定是有什么他難以決斷的問題。

    “郭將軍沒有交代，直茲事體大，須得大夫立下決斷。”

    “他現(xiàn)在何處？速引我去。”

    郭子儀此時正在金光門內(nèi)處理一樁突發(fā)事件，就在這里巡查隊抓到了私收財物，放縱他人出城的守門軍將。為此，巡查隊特地找來了郭子儀處置，但他仔細(xì)詢問了具體情況后，也覺得很是棘手，只能向秦晉請示。

    “甚？牽連陳希烈和他的兒子？”

    秦晉被郭子儀的話嚇了一跳，想不到這老家伙竟又跳出來刷存在感，而且還是在這種極端敏感的時刻。

    “還查出了什么？”

    他才不相信，陳希烈的兒子買通了守將，為其溝通內(nèi)外僅僅為了逃出長安。

    “這是密信，請大夫過目。”

    秦晉接過了郭子儀手中的密信，一目十行的看了幾眼，頓時就覺得腦后冒著嗖嗖的涼風(fēng)。

    陳希烈居然有心通敵？

    這個消息實在過于震撼，難道他在政爭落敗以后還不甘心嗎？寧肯出賣唐朝也要東山再起？

    秦晉暗嘆一聲，人的**真是無窮無盡，明知道希望渺茫，卻也要不惜一切代價的飛蛾撲火。

    試問，向陳希烈這種人，就算投了安祿山，也只會被當(dāng)做可恥的叛臣，盡管安史叛賊出于收買人心的需要，會在最初予以后代安撫，可終究不會信任重用于他的。

    “大夫，此事當(dāng)如何處置？要不要請準(zhǔn)天子？”

    秦晉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在這種時候，讓李亨知道了陳希烈謀叛的事，只會動搖他的信心。倒不如神武軍在暗中解決了此事，等到事后再一一稟明也不遲。

    其實，郭子儀的神情里所流露出來的，壓根就沒有打算將此事稟明李亨的意思，只不過是一次試探而已。見秦晉否定了這個建議，他不由得稍稍松了口氣。

    “就怕天子身邊有陳希烈的耳目，萬一消息走漏，咱們豈非丟了一個可以大做文章的契機(jī)？”

    覺得郭子儀話中有話，秦晉就問道：

    “大做文章？郭將軍詳細(xì)！”

    原來，郭子儀的打算竟然是想將計就計，假作陳希烈與叛軍聯(lián)絡(luò)，不定就能收到奇效。

    秦晉覺得也是可行建議，便將此事權(quán)交給郭子儀處置，只又著重叮囑了一句。

    “保密工作做好，陳希烈那里也要嚴(yán)密監(jiān)視。”

    郭子儀則道：

    “請大夫放心，末將一定會謹(jǐn)慎從事。”

    此事完，既然見到了郭子儀，秦晉索性把明日的安排也一并告知于他。

    “走，先回中軍，咱們路上邊走邊。”

    兩人上馬，并排而行，秦晉就把自己的判斷又詳細(xì)了一遍。

    “孫孝哲的軍糧肯定撐不了多少時日，接下來的日子肯定要比以往更加艱難，如果所料不錯，明天，長安就可能會面對更加猛烈的進(jìn)攻。”

    郭子儀的反應(yīng)與崔光遠(yuǎn)大不相同，只見他一臉的凝重，目光稍稍放低，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倘若果真如此，玉石俱焚，也未必不能！”

    聞言，秦晉重重一擊馬鞍。

    “就是這個道理，我也擔(dān)心孫孝哲會起了同歸于盡的心思，到頭來只會讓局面更加的復(fù)雜危及。”

    這一下過于用力，以至于秦晉胯下的戰(zhàn)馬突然受驚，竟四蹄亂刨，希律律一陣長嘶。也多虧了秦晉有了足夠的駕馭能力，死死的將其控制住，才沒有使得驚馬脫韁疾奔。

    “既然如此，末將今夜便去布置，要應(yīng)對好叛軍不計代價的攻城。”

    秦晉頭。

    “只可惜神武軍還要守住河?xùn)|，不能調(diào)來關(guān)中，現(xiàn)在看來，竟是我低估了孫孝哲的能力。”

    對于秦晉的這種半是自責(zé)半是懊悔，郭子儀卻不以為然。

    “大夫過于妄自菲薄了，河?xùn)|乃朝廷定鼎天下的根，居高臨下可鉗制河北，隔河相望又對河南形成泰山壓之勢，只有河?xùn)|依舊在朝廷手中，安史叛軍才不敢輕舉妄動，傾巢而出，才使得孫孝哲部二十萬大軍成了沒有后援的孤軍。一旦河?xùn)|有失，只怕朝廷危矣，平叛也將難上加難。”

    郭子儀的話并非好言安慰，而是他心中實在所想，秦晉能以神武軍主力扼守河?xùn)|，而僅以孤身赴關(guān)中，一肩扛起守住長安的重任，其膽識絕非普通人可比。

    不過，人畢竟是人，都有不夠堅定的時候，郭子儀在今夜，就意外的發(fā)現(xiàn)，這個似乎一切都盡在掌握之中的御史大夫似乎有些難言的焦慮。

    然則，既然秦晉不，他覺得也不方便開口動問，只著一些對眼下局勢的看法和建議。

    到了中軍軍營以后，秦晉立即下令，召集所有旅率以上的軍將召開軍事會議，他要做最后一次戰(zhàn)前動員，成敗與否就在此一舉了。

    動員會十分成功，在幾個原民營骨干的帶動下，幾乎所有人都表示會拼力一戰(zhàn)，把叛軍徹底打敗。

    直到后半夜，這場動員會才算散場，散場之后，各旅率、校尉直接奔赴各自的軍中，提前做好戰(zhàn)斗準(zhǔn)備。

    秦晉的預(yù)料果然初步應(yīng)驗了，天色剛剛放亮，當(dāng)?shù)谝豢|太陽光懶洋洋的照射到關(guān)中大地上時，排山倒海的叛軍如驚濤駭浪直撲長安城墻。

    經(jīng)過半個冬天的大戰(zhàn)，長安城外堆積的尸體已經(jīng)以萬計數(shù)，所有人都知道攻擊這座天下第一堅城會付出慘重的代價，但這些叛軍在各自將主的驅(qū)趕下，依舊不顧生死的向前沖去。

    “叛軍的戰(zhàn)術(shù)依舊，先用填命戰(zhàn)術(shù)消耗守軍士氣和體力，最后才會出動精銳。”

    秦晉在城墻上一直守到天亮，半夜的等待，有了結(jié)果，卻讓他心情更加沉重。盡管各種判斷都是基于此前得到的信息推演出來的，可在沒有確實的消息之前，這些推斷到底也只是個大概率的事件，既然稱之為大概率，那就有概率不按推演進(jìn)行。

    俗話，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

    “大夫放心，咱們早就熟悉了叛軍的這一套伎倆，上午這段時間，大家都是輕松應(yīng)對，過了午時以后才是硬仗。”

    郭子儀對這種烈度的強(qiáng)攻毫不在乎，仿佛擊退他們只是舉手投足間的事。

    事實上，也果真如此，整整一個上午，叛軍和守軍就在長安城墻上反復(fù)拉鋸。大批的填命鬼被督戰(zhàn)隊攆了上來，又前仆后繼的死在了城墻下，眼見著城墻下的尸體堆高，甚至已經(jīng)接近丈許，就連一貫淡定的郭子儀都嘖嘖驚嘆。

    “叛軍若再這般打下去，只用死尸就能填上城頭。”

    這當(dāng)然是一句玩笑話，長安城墻高三丈有余，周長七十余里，想要用尸體鋪就一條足夠上萬人沖上城墻的大斜坡無異于天方夜譚。

    攻防戰(zhàn)進(jìn)行了整整一個上午，打的死氣沉沉，甚至連叛軍的喊殺聲聽在耳朵里，都讓人有種無精打采的錯覺。

    秦晉抬頭望了望天色，眼看著就要到午時了，也許今日的主角即將登場……

    然則，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午時一過，叛軍居然就鳴金收兵了，除了在長安城墻下丟棄了上萬具尸體以外，一無所獲。

    但是，即便如此，郭子儀也不敢輕舉妄動，有一絲一毫的放松，萬一叛軍再突如其來的殺個回馬槍又怎么辦？

    在這種高度戒備的狀態(tài)中，長安城墻上的所有守軍一直等到了太陽落山，天色徹底黑下去，也不見有叛軍精銳來攻。

    秦晉就像一尊雕塑，在城墻上站了整整一日，郭子儀亦是如此。

    “看來還是低估了孫孝哲的耐心，他在消耗咱們的耐心和士氣，往后有得好看了！”

    雖然得輕松，但郭子儀的眉頭卻沒有一刻松開過，直覺使然，孫孝哲絕對是個難纏的對手，一時之間也有摸不準(zhǔn)此人究竟還有什么出人意表的手段。

    秦晉只冷哼了一聲，然后活動了一下因為站立而僵硬發(fā)麻的雙腿。

    “不管叛軍如何耍花招，咱們只須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們還能翻上天去　？”

    不過，郭子儀的目光又落在了漆黑一片的城下，即便看不到任何東西，他也十分清楚，那里到處都是堆積如山的叛軍尸體。

    “如果每日叛軍都如此愚蠢的攻城，只須二十日，長安之圍就可以解了！”

    著，連他自己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明顯是天方夜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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