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復東都的建議令人振奮,但房琯、崔渙都覺得現在出兵為時尚早,因為關中馬上就要面臨著春夏之交的青黃不接,朝廷根就沒有足夠的糧食支持大舉作戰。
李亨被左右不同意見攪擾的頭疼不已,便擱置了今日的議論,表示大觀兵圓滿結束,一切可以從長計議,然后帶著一干宮人宦官離開了禁苑,返回太極宮。
既然天子都走了,房琯和崔渙為首的政事堂重臣也跟著離開,直至此時,秦晉才發現一個身影格外的低調與落寞,是韋見素。
韋見素早在李隆基時代就是政事堂的宰相,執掌門下省。都是因為神武軍的兵變,在李亨與李隆基之間的立場搖擺不定,這才被李隆基所冷落。起來,也是受了他的牽累。
不過,秦晉對這個官場的老練政客并無同情憐憫之心,唯一覺得有些愧疚的是其女韋娢。
當初如果不是韋娢冒死報訊,恐怕他早就成了渭水河畔、長安城下的一抔黃土。
在長安被圍大亂之時,秦晉還特地打探過韋娢的下落。因為他曾確切的得知,韋見素跟隨李隆基逃亡蜀中并沒有帶著韋娢一并離開。
“韋相公留步!”
鬼使神差的,秦晉高喊了一聲。
原就慢吞吞走在最后的韋見素聽到了有人喚自己,便下意識的回頭,卻啞然發現是秦晉。
他和秦晉之間的關系,素無交好,細究起來怕是只有過節。
但是,畢竟同朝為官,秦晉現在還是當今天子駕前的紅人,斷沒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秦大夫可有要事?”
韋見素的聲音很冷淡。
秦晉尷尬的笑了笑,這才道:
“魏相公可知令愛下落?”
秦晉想告知韋見素,韋娢目前的處境,既然長安已經安然無事,他也回到了長安重新做宰相,何妨將女兒接回去,一家團聚呢?
不過,想法是好的,韋見素卻未見起領情。
只見韋見素嘴角起了一層冰冷如霜的笑意。
“老夫何曾有過女兒?倒是有個外嫁之婦,早就不知道韋家門庭在何處了!”
一番話的酸溜溜,陰陽怪氣,很顯然,對韋娢仍舊有著極深的怨氣。
秦晉嘆了口氣。
“老相公又是何必……”
就在半個月前,他無意中得知了韋娢的下落,當年的城中名媛貴婦,此時竟在宮中做了低階女官,雖然當初是權宜之計,但現在沒有家人的她依舊像水上浮萍一樣,沒有歸宿。
現如今,韋見素對他的這個女兒依舊記恨在心,秦晉打算撮合他們父女重歸于好的想法也過于一廂情愿了。
“如果秦大夫沒有其他事情,老夫家中還有一子臥病在榻,不便久留,告辭了!”
秦晉只得放韋見素離去,韋見素口中有一子臥病在榻,不是別人,正是他的次子韋倜。
韋倜在跟隨李隆基逃亡蜀中的路途中受到了亂兵的驚嚇,從那時起就病了,這半年多以來,斷斷續續就沒好過。
韋見素以為帶著他回到長安之后,病情能有所好轉,哪知道經過路途顛簸以后,反而更加厲害,甚至于發展到臥床不起,據也就在這一兩日之間了。
秦晉也約略知道,韋倜和韋娢姐弟倆關系十分要好,便決定去見一見韋娢。
交代下了軍中事務,秦晉只帶著十幾個隨從也進入了長安城。此時的長安城尚未宵禁,街頭的百姓還沉浸在大觀兵的興奮之中,自進入城中開始,一種欣然活躍的氣氛便始終圍繞在左右。這在秦晉而言已經有年余不曾感受過了。
百姓的精神面貌很大程度決定了一個政府的健康度,有民眾如此,也就明著唐朝在關中仍舊有著不可撼動的民眾基礎,不是一兩個軍閥就能夠撼動的。然則,唐朝的君臣中絕大多數很顯然并沒有意識到這一,依舊在搞李隆基時代的那套權謀之術,無怪乎一把好牌最后還是混得凄凄慘慘。
因此,他必須時刻提醒著自己,絕不能使這種悲劇再度上演,就算為了自己,也絕不能掉以輕心。
秦晉心中想著心事,不覺之間就到了皇城外。
韋娢在宮內任女官,可不是外臣想見就能見的,不過秦晉在長安城內的威望和人脈,想要見個宮中的人也并非難事。只要對方不是皇帝的妃嬪,不是公主,就好辦的很。
這件事也就著落在了他在宮中的第一大盟友,李輔國的身上。起來,得知韋娢的下落,也多虧了李輔國,因而也就一事不煩二主。
秦晉從未因私事與李輔國見面,直到他提出了要求以后,李輔國竟驚訝的張大了嘴巴,仿佛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做了個夸張的表情。
“大夫若是看中了此女,何不向陛下求個恩典?留在府中做個暖被的人兒也好啊……”
別看李輔國是個沒了下邊的人,男人該明白的事他都明白,甚至也從不避諱談及男女之事,這邊廂就一通鼓動秦晉。
秦晉自然看得出,這其中有作弄自己的成分,便苦笑道:
“將軍莫要取笑了,誰都知道,秦某早晚要尚公主的,招惹了別家的好女子,豈非害人終身?”
李輔國嘿嘿笑道:
“大夫此言大謬,天底下哪個好女子不想與大夫貪歡一響呢?恐怕下一刻立時就死了,也會趨之若鶩呢!再,那韋娢又豈是好女子了?崔家的聘妻,背棄夫家在先,現在又為娘家所不容,哪個好男兒會要這等女子做正妻?大夫對她青眼有加,是她幾世才能修來的福氣……”
言語之中,對韋娢竟滿是不屑和鄙夷。秦晉心下暗暗發冷,這并非李輔國一人對韋娢的偏見,而是當時普遍的一種看法。
這讓秦晉更加覺得愧對于韋娢,如果不是自己,那個天之驕女一般的貴婦,也不至于落得今日之下場吧。
細細想來,從新安時開始,幾乎每一次重大的轉折都有韋娢的身影夾雜在其中,如果沒有這個女人,秦晉自問未必能有今日之自己。如果她不能有個好的歸宿,自己恐怕這輩子都要愧疚難消。
隨之,秦晉的面色也開始陰沉起來,似乎心事重重。
李輔國是何許人也,人精一般,加之又對秦晉和韋娢過往的一些事有了解,立時就明白了他心中想的究竟是什么。
“大夫可是覺得愧對這個女人?”
秦晉不置可否,李輔國卻自顧自的道: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自愿為之,大夫又不曾求過一個字,到底這又與大夫何干呢?天底下妾有情郎無意的多了去了,如果一有要死要活的怨婦鬧騰起來,男兒郎便要以身相許,這世上豈非要亂套了?”
這時,李輔國收斂了臉上戲虐的笑容,竟也一正經起來。
“請恕奴婢直言,如果大夫因此而愧疚,莫如就此不見,就算對那女子的善待了!”
這話如同一盆冷水兜頭澆下,讓秦晉如夢方醒,此時去見韋娢的確大為不妥。既然自己不能給她一個未來,又何必親自去招惹她呢?
念及此處,秦晉又看向李輔國,想不到這個后世惡名累累的閹人居然也有與人為善的一面。不知為何,對這閹人的印象就好了不少。
“多謝將軍提醒,確乎不宜再見,不如手書一封,請將軍代為轉達。”
話一出口,秦晉覺得也不合適,便改口道:
“手書也可免了,只請將軍對此女多加照顧,另外告訴她,其弟韋倜病入膏肓,也就在一兩日……”
李輔國心領神會,一口答應了下來。
“大夫放心便是,奴婢自有分寸,定不會叫她受了委屈!”
與李輔國告辭之后,秦晉牽馬沿著皇城向北而走,一路上竟悵然若失。他當然不是傻子,韋娢若非對他有情,又怎么可能接二連三的出手相救,甚至連父女反目也在所不惜。然則,自己卻要像個懦夫一般的,連這份恩情都不敢直面。兵變之時,韋娢于他可有救命之恩。倘若就此對人家不聞不問,那又與自私自利的人有什么區別?
一念及此,秦晉登時出了一身透汗。
尚公主與否那是后話,今日總要還了韋娢的救命之恩!
“調頭,回太極宮!”
秦晉的隨從都是一臉的莫名其妙,不知道他究竟又想到了何等大事,只見他如此急色匆匆,便也不敢耽擱一個個緊隨了上去。
李亨得知秦晉求見之時,頗感到意外,畢竟他們君臣剛剛分開不久,該議的事,也都的七七八八,怎么這還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就又追到了宮里來呢?
不過,意外歸意外,李亨向來都是在第一時間接見秦晉,生怕耽擱了要事。
然則,當秦晉略有些遲疑的出今日面圣的目的之時,他還是忍不住愣了一下。
在他的印象里,秦晉這個人從來不曾過私事,可今日求見,竟是為了一個女人。
當然,李亨除了不解之外,還有不快,畢竟蟲娘與秦晉是有婚約的。秦晉今日一正經的提及那個女人,難道是要悔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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