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琯跟著軍吏出了轅門,他的心也漸漸提了起來,心中做著各種揣測,不知道秦晉在子夜時大動干戈,目的究竟如何。大營距離陣前也不過兩三里地的距離,騎在馬上轉瞬即到。
陣前的狀況則大大超乎房琯的預料,那些魚貫出營的人馬部留在城墻三里之外,排布在一處埡口的北面,房琯過了這處埡口,才發現秦晉只帶著百余個隨從在距離關墻兩里左右的位置,似乎在駐足觀察。
為了隱匿行蹤,神武軍的所有行動都在一片漆黑下進行,現在正值月初,天上沒有月亮,只有密密麻麻的繁星帶來些微光亮。遠處新安關城上的風燈閃爍搖曳,一切看似平靜,但房琯卻看的心驚肉跳,這種夜里的虛假平靜,不知道秦晉要何種方式去打碎呢?
“大夫今夜何以要驟然行動?”
按照房琯以往的脾氣,眼見著秦晉如此沒頭沒腦的動兵,早就劈頭蓋臉的罵過去了。可現在,他忍住了,還是決定用一種比較委婉的語氣去勸秦晉,不要如此的魯莽,萬一葬送了神武軍,大勢將再難逆轉。
秦晉自見到房琯出現時,就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只是見到這位曾經對他毫不留情面的宰相現在居然也會婉言相對,心中不免有些暗爽。在他看來,最得意的事并非將所有的對手敵人踩在腳下,令其永世不得翻身,而是使這些對手和敵人們由衷的心折,甚至于改變此前固有的認知。
所以,秦晉在對待一些相對正直的對手時,則有別于楊國忠和程元振這等徹頭徹尾陰私人。崔渙如此,房琯也不例外。
“擾了相公好夢,不過一會有好戲可看,就算十天八天不睡覺也是值得的。”
“好戲?甚的好戲?”
秦晉到了現在還賣著關子,只讓房琯稍安勿躁,時辰到了好戲自然上演。
著話,秦晉由馬上下來,在一片土埂前面停下,舒展了一下腿腳,舒然道:
“距離好戲好有些時候,相公何不下馬來舒展舒展筋骨。”
對秦晉的故意賣關子,房琯只覺得好似身體有癢撓不著的難受,追問下去得不到答案,可又無法拿出宰相的架子強令其出來。事實上,別房琯是現在的處境,哪怕風生水起之時,秦晉也同樣不會在意他的宰相權威。
他只得悻悻的道:
“既然賣關子,又何必這么早的把老夫叫醒呢?”
秦晉見房琯如此抱怨,呵呵笑了起來,同時又手指著漆黑中若隱若現的關城,道:
“如果秦某,一個時辰之后,橫亙在面前的新安關墻將會坍塌,相公信也不信呢?”
“甚?”
房琯簡直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聽錯了話,讓新安的關墻塌掉,怎么可能嘛?就算新安關墻的規模遠沒法和長安、洛陽這種大城相比,可夯土墻的質量也差不到哪去,鐵鎬刨在上面充其量也就有個白印,連渣子都未必掉下來一。這種夯土墻唯一的弱就是水淹,當年秦滅六國,王賁伐魏,就是引黃河之水,生生泡塌了大梁的城墻,可那也是用了數月的功夫,絕沒有短時間內奏效的道理。
更何況現在是旱季,新安東西兩側的三條河水其中有兩條都枯了大半,還有一條更是枯的連河底都露了出來,引水陷城這種事是絕不可能了。
房琯心里轉過了不知多少個念頭,沒好氣的道:
“如果秦大夫半夜折騰老夫就是為了這幾句玩笑話,未免,未免……”
一時間,房琯也不知道該怎樣形容眼前這個行事異于常規,往往又收到奇效的人,難道秦晉還能請來天兵天將助陣不成?若如此,還真沒準能輕而易舉的拿下新安,別新安了,就算拿下洛陽又算得了什么呢?
房琯很快就被自己的想法惹的苦笑連連,天兵天將那是只存在于傳和神話中的東西,這凡世間又有何人見過呢?
盛夏的蚊蟲很多,房琯被身周嗡嗡嗜血的蟲子弄得耐心漸失。
秦晉卻耐心的很,仿佛蚊蟲的叮咬對他沒有一丁影響。
遠遠的,已經可以隱約聽到雞叫的聲音,雖然此時天色依舊漆黑,然而秦晉知道,天馬上就要亮了。雞叫的時辰,大約是秦晉前世的凌晨三鐘左右,現在正值盛夏,從此刻開始到四鐘,天色將逐漸轉亮,幾乎每十分鐘都會有肉眼可以看得到的光線明亮變化。
“難道相公以為秦某興師動眾,折騰起營的軍將,就是為了戲弄你嗎?相公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秦晉的話的很不客氣,房琯反而卻反思起來,覺得十分有道理,一時間張口結舌,不知如何對答。
隨著雞叫以后,原天空的一片漆黑也漸漸淡去,隱隱透出了幾許光亮。房琯瞄了一眼三里以外的新安城墻,上面的風燈依舊搖曳閃爍,可其上又似乎人頭攢動。
“大夫若襲城,城上有了準備可如何是好?”
他當然不希望秦晉失敗,因為秦晉的失敗就等同于大唐的失敗,朝廷已經再也經不起任何失敗了。
秦晉則對房琯的擔心毫不在意。
“神武軍數萬人布置在城外,雖然距離有三四里之遠,但被城內的賊兵發覺了也不奇怪。”
此時,房琯也算想明白了,秦晉如此篤定就必然有不為他所知的辦法,是以也不急著追問質疑或者勸了,只強耐著性子,等著時間一一滴的過去,答案遲早會揭曉的。
天色漸亮,前后左右地形的輪廓也已經依稀可見,這時房琯才發現他們前面竟有不少軍卒急促的奔走著,他的視線很快就落在了一處壕溝的邊緣,軍卒們似乎就是從那里鉆出來的。
沒錯,就是鉆出來的,很顯然,那里應該有地洞。
一個想法猛然從房琯的腦子里蹦了出來,難道秦晉填埋壕溝只是障眼法?此人真正的目的乃是挖一條直通城內的地道,出奇兵破城……
雖然這種計策未必會收到奇效,可思來想去,這也是最靠譜的法子了,難不成秦晉還真請了天兵天將?怎么可能呢!
正在房琯胡思亂想的當口,秦晉望了望天色,覺得時間可以了,心頭不免生出了幾分焦急。因為他還在等一個人,這個人就是清虛子。
清虛子沒讓秦晉等多久,很快就從壕溝里爬了上來,灰頭土臉的出現在秦晉和房琯面前。
“總算布置齊備,底下又悶又熱,差憋死貧道!”
跟在清虛子身后的,則是十幾個軍卒,其中有人懷中抱著一團烏漆漆的物什,還有人彎著腰,手里捋著繩子一樣的東西,快速走了過來……
房琯看的一頭霧水,秦晉卻頓時松了一口氣,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他斷然下令。
“拿火把來!”
正在房琯愣神的當口,秦晉已經將火把遞到了他的面前。
“還請相公代勞火!”
“火?”
房琯更是迷糊,不知道什么。盡管如此,他還是從秦晉手里接過了火把。
秦晉也不多做解釋,指著腳下那五條發黑的繩子。
“相公只須燃這五條引線,奇跡自會出現!”
聞言,房琯心頭沒來由的一陣亂跳,理智告訴他秦晉剛才的話是無稽之談,燃那奇怪的繩子就能有奇跡出現?騙鬼呢!可他就是鬼使神差的聽了秦晉的話,把火把湊了上去,將那五條繩子依次引燃。
房琯這才發現,這五條手指粗細的繩子絕非普通的麻繩,沾火就著,而且在燃燒過程中會發出明顯的嗞嗞聲。一開始,他甚至被這種燃燒極快的繩子嚇了一跳,只見五咝咝噴濺著火星的光以肉眼能看得見的速度向壕溝方向前進著。
此時,秦晉才明顯的緊張起來,引線這東西牽出過長,誰知道會不會出現問題呢,即便有五條引線,可誰又能保證萬無一失?
緊緊攥起的拳頭里,已經盡是濕粘的汗水。
終于,那五火光消失在了視野范圍內,清虛子眼巴巴的抻著腦袋,相較而言倒是房琯不明情形,心態反而是最輕松的。
秦晉覺得這一刻的時間仿佛已經凝固了,五火光延伸入地道中,可預想中的結果卻久久沒能出現。清虛子的額頭漸漸冒起了汗珠,口中喃喃著:
“炸啊,炸啊……”
可奇跡就是沒有出現,秦晉估計過了大約有一刻鐘的時間,遠處就是沒有動靜。
天光漸漸放亮,夜色發的淡,清虛子急壞了,擼胳膊挽袖子朝著身后的軍卒招呼道:
“不怕死的跟貧道去看個究竟,咱們火器營第一次發威,可不能頭一次出馬就讓人看了笑話!”
那些軍卒同聲應諾,便一個個要沖上去看個究竟。秦晉覺得不妥,就把他們都攔住了。
“再等等看,不要著急!”
這種事可不是鬧著玩的,如果人下到地道里,卻突然發生了爆炸,他們可就有去無回了。
清虛子急色萬分。
“眼看著天就要大亮,再等下去就耽誤了大事……”
話音未落,地動山搖,似有悶雷滾滾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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