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熊熊而起,秦晉立于馬上,依舊慣常的面無表情。但楊行清楚,秦晉下了火燒叛軍大營的決定,心頭卻是在滴血。一百萬石的糧食付之一炬,任誰都不可能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但是,楊行仍舊認為這個決定沒有錯,比起江山社稷,別一百萬石的糧食,算千萬石又有什么值得惋惜的呢?數年前,高仙芝一把火燒了陜州的太原倉,其中積存的數百萬石糧食付之一炬,為得不還是江山社稷嗎?這些曳落河都是養不熟的野狼,留著只能是禍害,未免夜長夢多,一把火都燒的干干凈凈才是上策。
夜色下,秦晉的眼睛里流動著明滅閃爍的火焰,那是不遠處騰起的沖天大火。其實,楊行有些自作聰明了,他以為秦晉面色凝重,乃是出于對那百萬石軍糧的惋惜,實際上秦晉一旦做出了決定,絕沒有三心兩意的尾巴。
然則,面色凝重也并非沒有因由,他剛剛接到了來自河北探子的密報,阿史那承慶十有七八已經死在了史思明的手下,因而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如果在史思明騰出手來南下反撲之前沒有攻陷洛陽,神武軍的處境復雜了。
“老夫當真覷了火器營,從前直以為青虛真人手底下都是些奇技**巧之輩,想不到竟比得上軍中精銳了!”
這些日子以來,房琯一直忙于民營的調度分配,恨不得一天時間當兩天用,好在沒有耽擱了進軍的進度,直到今日才騰出時間來歇息一陣。
可房琯是個閑不住的人,聽神武軍的火器營今日要奇襲叛軍大營,他又頓時來了精神,倒要看看這樣一支老弱殘兵組成的人馬如何對陣叛軍精銳。
豈料,人家火器營壓根沒打算真刀真槍的殺上去,幾十架高大的石砲同時對準了叛軍大營,帶著火苗的燃燒物像火流星一樣砸進了叛軍大營,不一會的功夫,只見火光漸漸騰起,火勢蔓延之快遠超房琯想象。
清虛子的人壓根沒到前線指揮,甚至還在旁邊繪聲繪色的坐著講解。
“可別瞧了咱這引火的石砲,秦大夫還特地給起了個名字呢,叫做燃燒彈。”
其實,此物起來倒也簡單,以裝滿了火油的陶制壇子為主體,外面裹附著用油浸透了的干麻,干麻引燃以后,石砲便將這“燃燒彈”投擲出去,壇子砸到目標上必然粉碎,里面的火油四濺流淌,粘著燃燒的浸油干麻,也會一并被引燃。
“如此下去,算是大羅金仙在此,也救不得這滔天大火!”
清虛子得意,還搖頭晃腦起來。
房琯對此大為贊賞,連連道:
“青虛真人此功不可沒啊!”
但他話到一半又生出幾分疑慮。
“難道此物當真無法可解嗎?”
清虛子尚未從得意中清醒過來,便隨口答道:
“世間萬物相生相克,這‘燃燒彈’又豈能例外呢?此時只要一場傾盆大雨降下來,咱們今日的謀劃便功虧一簣啊!”
楊行的臉當時沉了下來,這貧嘴的道士一旦得意起來嘴沒有把門的,萬一當真天降大雨,豈非是自催倒霉嗎?他雖然不信鬼神,但對這種事也是有著不的避忌。
清虛子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馬上有干笑著往回拉扯。
“諸位不必杞人憂天,貧道昨日夜觀星象,此后三日都不會又滴雨降下,天旱著呢”
秦晉倒不怎么在乎這些吉利與否的話,他在掐算著時間,燒掉整個叛軍大營,沒有三兩日功夫絕對難以不行,而這期間最大的變數是洛陽城內的叛軍會不會出來救援,因為這是他們最后的機會了。
為此,秦晉特地布下重兵監視洛陽城內,田承嗣所領的民營轉戰兵的一萬多人,包括薛煥所部的兩萬多人,都虎視眈眈的注意著洛陽城,只要叛軍趕出來,給予迎頭痛擊。除此之外,磨延啜羅的回紇兵依舊在緊密的注視著叛軍大營內曳落河的動向,只要有人沖出來,便立即尾隨剿殺。
之所以沒有選擇堵截,那是因為人在死中求活的境地里,可以爆發出無限的潛能,而逃跑的敗兵則不一樣了,前面是生路,傻子才會停下來和追兵拼死呢。
“奇怪,奇怪啊!”
好半晌之后,房琯皺著眉連了兩句。
秦晉扭過頭來,問道:
“房相公有何擔心之處?”
房琯直言不諱,指著遠處火光熊熊的叛軍大營。
“大夫看看這火勢,咱們離著六七里地尚且覺得熱風撲面,因何營中的叛軍竟沒有幾個人沖出來呢?難不成他們還想與大營共存亡不成?”
這個問題,秦晉一早也想過,甚至連挖地道這種可能都考慮過,但最終都一一否定了。洛陽城外的地形比較復雜,算有當真挖了地道,也只能供少數人逃生之用,上萬人絕難在短時間內逃掉。
因而,盡管他也是心中狐疑,不清楚叛軍究竟作何打算,但還是耐著性子,等著大火徹底將一切都燒成灰燼,現在房琯提出了這個疑問,便順口道:
“奇怪歸奇怪,大火熊熊之下,他們又如何取得到巧呢?”
房琯跟著哈哈大笑。
“秦大夫倒是沉得住氣,老夫不如多矣!”
秦晉有些尷尬,像房琯這種當眾贊譽,他還是覺得很別扭。
“房相公言重了,在下哪里是什么沉得住氣,實在是等也得等,不等也得等,反不如踏踏實實的等下去,等到大火燃盡了,熄滅了,一切不水落石出了嗎?”
正話間,便有人驚呼道:
“快看,叛軍轅門開了,里邊有人沖出來……”
此時太陽已經西斜,日光也逐漸暗淡,借著火光還是可以看清楚叛軍轅門里沖出來了多少人,看規模前前后后也不過是千把人,比起兩萬左右的總數不過是冰山一角而已。
“難道這是他們在故布疑兵?”
房琯似自言自語的問了一句,秦晉默不作聲,楊行則冷笑道:
“管他疑兵不疑兵的,這點人還不夠回紇人塞牙縫的,出來多少便能吃下多少!”
對于爭功心切的磨延啜羅,楊行還是比較了解的,沖出來一千人等于一千顆首級。
因為此前秦晉曾私下里對磨延啜羅許諾過,斬首一級除了朝廷的封賞以外,還額外的給他十金。也是,十金換一顆首級,一千顆首級足足有萬金。若是斬首上萬,那是十萬金。所謂金山銀山也不過如此了,更何況磨延啜羅在回紇又多受到兄長的限制,手下部眾并不寬裕。
秦晉這么做,自然是怕磨延啜羅又故態復萌,存了坐山觀虎斗的心思,現在以賞金激發他們的積極性,自是以策萬。
這件事在神武軍中幾個高層之間已經是沒有明的秘密,眾人雖然心有不滿,可為了大局著想,也沒人跳出來拆秦晉的臺。
清虛子呵呵笑著接茬:
“磨延啜羅那廝發了一筆不的橫財啊!”
只有房琯剛剛回來,不知曉內情,被清虛子的話弄得一頭霧水,斬首一千級朝廷給的賞金并不多,因為賞金只是附帶,真正的重頭戲乃是策勛數轉以后可以晉升的秩級與爵位。
果不其然,那一千多人的叛軍從一片火海的軍營里沖出來以后,好像泥牛入海一般,連一絲水花都沒濺起來,眨眼的功夫被斬殺殆盡。
秦晉這時才如夢方醒一般。
“快,傳令磨延啜羅,讓他留幾個活口!”
房琯登時明白,秦晉是要從活口的嘴里探知軍營內的情況。
不過,磨延啜羅這回聰明了不少,不等傳令的軍將離開,已經派人押解了十幾個俘虜過來,專門交給秦晉審訊的。
見狀,眾人都覺得磨延啜羅對這次洛陽之戰是真的上心了,不再向上次那般三心兩意,暗懷鬼胎。
清虛子干笑道:
“這個胡家子倒是有些可造之處,只不知能堅持多久。”
他所指的堅持多久,是磨延啜羅能與神武軍竭誠配合多長時間,畢竟磨延啜羅的壞名聲已經遠揚在外,恨其入骨的尤以房琯為甚。神武軍也不會變戲法,也沒有那么多黃金換首級,一旦無利可圖,這個早還能不能起了,也成了未知之數。
房琯不愧是做了 宰相的人,雖然恨極了磨延啜羅,但面上卻絲毫沒有顯露出來。其實,算他顯露出來,也沒人會多什么,要知道房琯的兵敗與磨延啜羅有著扯不清的干系,如果當初不是磨延啜羅在他背后拆臺,不定此時的洛陽城早光復了。
“可造之材,但能為我大唐所用,我大唐必會豐其羽翼,磨延啜羅是個明白人,又豈能不懂的這個道理?青虛真人大可不必如此擔心……”
清虛子心道,如果磨延啜羅當真是個明白人,當初為何又拆你的臺呢?但他也不是個沒分寸的人,是以這番話只在肚子里打了個轉。
忽有軍卒來報:
“洛陽城南方兩處城門均有異動……”(83中文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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