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長安大街上的宵禁早就已經開始,時而可以聽到陣陣狗吠聲,章杰下意識的夾了一下胯下的戰馬,催促加速,忽而一隊巡城的神武軍士卒馳了過來。rg
“何人夜馳?請出示通行證!”
自打神武軍進城以后,宵禁便以最嚴格的形勢執行,秦晉親自下達批示,任何一條大街,任何一個坊間街巷,每隔一刻鐘必須有至少一支五人組成的隊巡視。而允許夜行的人則必須有神武軍和京兆府頒發的特別通行證,且通行證則是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形勢而制定,所有的特別通行證時效僅為七天,每張都有唯一的編號,簽發人與受簽發人都將詳細的記錄在案,詳細檔案則存放于神武軍中。除此之外,所有的夜行之人都會被巡城的軍士記錄在案,然后報與神武軍長史府。
神武軍設有專人每日復查被記錄在案的夜行之人,一旦發現有可疑行跡之人便會出動密探偵緝,若不法之事查實就會進行捕拿。
之所以如此,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長安經過了吐蕃人的禍害之后,天知道留下來了多少奸細伺機作亂。
章杰對這套辦法自然諳熟于心,于是乎十分痛快的將自己的特別通行中逃出來,任憑巡夜的軍卒仔細查勘,并記錄在案。
除了簡單公式化的詢問與答復后,他們之間沒有任何交流。雖然熟悉了這些程序,章杰對這種詢問和記錄還是有些不耐煩,因為這才是今夜的第一次記錄,按照過去幾天的經驗,在抵達家門之前至少還要面對三次這種詢問和記錄。
當然,章杰并不覺得這是沒必要的浪費人力,一旦這些信息被匯總到神武軍長史府中,經過分析整理之后,每一個人的行進路線都會清晰的呈現出來。如果有人打算鉆神武軍的漏洞做些不法之事,將無所遁形。
這種刁鉆的辦法雖然推行起來很是繁瑣,可只要使用得法,將會對穩定局面起到無可替代的作用。
所謂的宵禁并非一到夜間就會得到嚴格的執行,由于**和怠政,再加上擁有特權的勛臣貴戚們恣意橫行,宵禁早就成了只針對平民的一種形式。稍微有些背景的人士,往往很輕易的就會從京兆府或是各個禁軍衙署內弄到一張可以通行無阻的照身。
秦晉的神武軍也曾經負責過長安城內的治安,自然對這種漏洞了解至極。現在,他的頭上已經沒有了任何桎梏,自然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進行整治。
今夜,章杰比較倒霉,比平時多遇到了兩次盤查,也因此遲了至少一刻鐘才返回家中,剛進門便見家老候在了門房內,臉上還有些顯而易見的擔心。
這家老是章杰從櫟陽帶來的,跟著他已經有十多年了,是個很值得信任的人。
“家主,有客來訪!”
“何人?”
章杰馬上就意識到,訪客一定大有來頭,否則也不可能在夜間恣意通行。家老在他耳朵旁低語了幾句,他只了句知道了,就埋頭趕往前堂的會客廳。一路走,章杰又暗自感慨,即便森嚴如神武軍也有空子可鉆,看來不論有多么嚴格的規矩,只要由人來執行,就一定會有漏洞可找。
當然,以章杰的暗自揣度,訪客的特別通行證十有**是通過京兆府的渠道弄來的,至于神武軍的渠道則很是困難。想到這些,他又忍不住暗暗發笑,許多人自以為做的神秘,殊不知秦大夫之所以給京兆府也開放了頒發特別通行證的權力,為的就是通過這條故意閃開的縫子暗中觀察監測那些心懷鬼胎的人。只萬萬沒想到的,麻煩居然找到了自己的頭上。
若在以往,如此有來頭的訪客深夜而至,一定會驚得他不知所措。然則,雖然前后只有不過月余的時間,于他而言卻早就今非昔比。
很快,章杰就在前堂的會客廳見到了訪客,襄王知事馬宣杰。
馬宣杰的面相普通,看起來只有三十上下,一身的精氣內斂不住,雙眼時時閃爍著灼人的光芒。以章杰宦海十余年沉浮的經驗看來,這還是個鋒芒過于外露而甚少磨礪的人。
“章某公務繁冗,又遇上宵禁查夜,讓知事久等了。”
馬宣杰呵呵一笑:
“章郎中謙虛客套了,承蒙入府候見,是馬某的榮幸才是!”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如果是一般的官員求見,家老就會不留情面的將其拒之門外,可一旦涉及到了皇家的人,家老還是不敢擅專。實際上,章杰倒希望家老擅專一把,將這麻煩擋在門外。但現在麻煩既然來了,他也不是什么怕事的人。
“請恕章某直言,知事此來,不知有何事賜教呢?”
“賜教不敢,有事相求倒是真的。”
至此,章杰已經然明白,心中暗暗冷笑,襄王的知事在半夜三更到府上來,定然與自己負責的考功封蔭有關,而他在這些差事上也早就發過誓,絕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徇私。否則這得來不易的機會很可能就會變成了絆馬索。
“章某不過是個郎中,還有什么地方能幫得到知事呢?”
馬宣杰搖了搖頭。
“需要幫助的不是馬某,如果章郎中能夠略微抬手,抑或是使一把力……將來一定會有重謝回報的!”
雖然馬宣杰隱去了幕后之人的名字,但就算是傻子都知道,那就是襄王李僙。作為李亨的成年兒子,再加上又有著強大的母族河東裴氏做后盾,自然也就成了太子之位最強有力的競爭者。
冷笑過后,繼而卻是一陣苦笑,因為襄王之母裴昭儀與神武軍中的裴敬是同宗,按照輩分襄王還得管裴敬叫一聲舅舅呢。而裴敬在神武軍中的地位和影響力絕對可以排進前三了。
如果不徇私,就很有可能得罪裴敬,但假若徇私了,今日的所謂“密謀”秦大夫明日一早就定會知曉,遠慮與近憂一起,他也只能毫不猶豫的選擇估計后者。
“秦大夫曾親*代章某,不得為人和請托之人打開方便之門,請恕章某不能從命!夜色已深,不能就留知事……”
馬宣杰萬萬沒想到章杰的態度竟如此決絕,他在來之前心中就已經將襄王的所有優勢都默默的盤算了一遍,只要稍微有心的人想必都不會拒絕的。
可結果就是如此,他的表情從僵硬到變化只用了眨眼的功夫,憤怒和不解恨不得奪眶而出,咄咄逼人的目光讓章杰對這個一身盛氣的人產生了一種厭惡感,已經不愿在和他虛與委蛇。
“章某明日公務繁忙,先行告退了……家老送客……”
“你……”
馬宣杰的憤怒徹底爆發了,被拒絕的尷尬很快就被這近似于輕慢羞辱的舉動所取代,他指著章杰差一點就破口大罵,但好在還有一絲理智尚存,總算沒有把問候祖宗的難堪話出來。
章杰快步離開,馬宣杰難堪的下不來臺,家老在一旁看的心驚肉跳,顫顫巍巍的請馬宣杰離開。
家老的見識有限,實在難以理解自家主人因何用這種近似于羞辱的態度來對待襄王的知事,誰都知道襄王是太子最有利的競爭者,萬一將來襄王繼承大統,豈不是要大難臨頭了?
將馬宣杰送出府后,章杰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解開身上的官員常服,內里的中衣已經完被汗水浸濕。實際上,他在對待馬宣杰而做選擇時,也是經過了極為糾結的取舍,最終還是將寶押在了秦晉的身上。
作為在官場上浮沉十幾年的人,章杰深知選擇站隊時絕不能含糊,鼠首兩端的墻頭草最終只會遭到所有人的唾棄。
章杰的家室此時尚在櫟陽,還沒來得及接到長安,身邊最親近的人只有家老,所以家老在返回來伺候他洗腳睡覺時,又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疑惑和擔心。
“家主啊,襄王畢竟是天子血脈,將來萬一成了太子,咱們章家還能有好?”
章杰卻道:
“如果答應了他,明日秦大夫案頭就會出現一份關于我的彈章,就會徹底斷送了前程!”
“這,這怎么可能?夜間密事,旁人豈會知曉?”
話了一半,家老變了顏色,顫抖著道:
“難,難道府中有密探?”
章杰搖搖頭。
“府中發生的具體細節密探可能不知,但那位馬知事的行蹤卻都在密探眼里呢,就是猜也猜得到。”
家老還是不理解自家家主的話,但看到自家家主的言之鑿鑿那就一定自有其道理,是以只專心的為章杰洗腳,而不再提及其他。
一夜無話,次日清晨,章杰早早的就去了城北的神武軍中軍帥堂,那里是秦晉辦公的地方,他要在第一時間將做完襄王的舉動告知秦晉。
果然,秦晉知道了襄王游的消息后并不覺得吃驚。
秦晉一早接到的關于襄王的密報可絕不僅僅一封。他笑著對章杰道:
“不必大驚怪,襄王也是在追求上進,只可惜啊,聰明用錯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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