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雪掩蓋了長安城內所有的狼狽,太陽已經早早露出了頭,但解除宵禁的鐘聲卻遲遲沒有響起。寬敞的街道上空蕩無人,只偶爾有一隊隊神武軍士卒匆匆走過,趕往指定地點交接換防。
這是一天之中最安靜的時間段,只要宵禁解除,蟄伏了一夜的人們就會用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走出家門,整座城也就頓時蘇醒過來。永興坊外大街上,一隊騎兵急急馳過,與城內巡防軍卒的鮮衣怒馬不同,這些人滿身的塵土,胡子拉碴,許多人的衣甲上甚至還有已經發黑的血漬。
“鄭兄弟不必著急,這個時辰秦大夫剛剛歇息,不如先回家中洗漱洗漱,換身干凈衣服,歇息一陣,再來也不遲啊……”
話的是一個穿著邋遢道袍的道人,正是被秦晉留置在岐州等地徹底肅清吐蕃殘敵的清虛子。現在岐州各地已經清理的差不多了,清虛子便奉調返回長安,誰知在半路上又遇到了避難在外的鄭顯禮。
鄭顯禮作為最早追隨秦晉的老人之一,一直任著軍器監丞這個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差使。恰恰也正因為此,在歷次你死我活的內斗中,竟沒人將他當做一回事,是以也就無驚無險的撐持了三四年之久。
當然,秦晉讓鄭顯禮任軍器監丞絕不是投閑置散,而是軍器監負責武器督造,神武軍的戰斗力又與火器直接掛鉤,只有不斷的將火器進行改進而盡速生產,才能使得神武軍的戰斗力提升得到保證。
除此之外,秦晉利用自身的影響力,在至德元年時,就把武器配給的權力爭取到了,所以鄭顯禮還兼判兵部庫部司郎中。
神武軍在武器分配上從來沒有受到過刁難,也都歸功在鄭顯禮的身上。
這種情況直到至德三年的秋天,也就是數月之前,也就是長安陷落才發生了改變。鄭顯禮和李輔國一眾人合并在一起,護著天子李亨離開了長安。后來又經過了一系列的內訌,鄭顯禮被李輔國迫離了天子身邊,無奈之下他只得在大山里躲藏,靜待時機。
最近,鄭顯禮才聽了長安克復的消息,因而便帶著身邊為數不多的隨從趕回長安,恰巧在路上就遇到了清虛子。兩人雖然不是很熟絡,但在路上卻頗聊得來。
清虛子得意洋洋的講訴了神武軍是如何利用吐蕃內部的矛盾將二十萬人打的土崩瓦解。鄭顯禮聽罷,不由得嘖嘖連聲,秦大夫現在用兵已經不僅僅局限于陣戰之上,以少勝多,以弱盛強,以計用智才是出神入化的根啊!
一路無驚無險的抵達長安,多虧有清虛子的通關憑文,這才在宵禁解除之前進入了長安。長安日出開城門,日落關城門,與宵禁的時間并不完重合。鄭顯禮急著見到秦晉,是以縱馬疾馳,清虛子勸他先休息一陣再去自然是好意。
鄭顯禮卻道:
“真人不知鄭某心中情緒,到了長安,哪里還有耐性去洗漱睡覺了?直恨不得現在就見到大夫!”
清虛子知道秦晉的作息習慣,從來都是深夜處置公務,直到雞鳴日出才睡下,一日只睡不到三個時辰,不到日上三竿是絕不會起來的。
別人不知道鄭顯禮在秦晉心中的位置有多重要,清虛子卻是知道的。清虛子掌管火器營,與之打的交道不算少,當然清楚軍器監與秦晉的關系。
“好吧,誰讓你我一見如故呢,貧道這就陪著你去見秦大夫!”
果如清虛子所料,秦晉剛剛躺下睡著,就被軍吏輕輕的喚醒。
“大夫,軍器監丞鄭顯禮求見。”
“誰?”
秦晉睡得迷糊,一時間沒聽清楚,那軍吏就又重復了一遍。這一次,他聽清楚了,一骨碌從軍榻上坐了起來,甚至連鞋都沒顧得上穿,便踩在了冰涼的地上。
“快,快請到這里來見我!”
秦晉甚少在安寢的私人地方接見官員,那軍吏心下一愣,又趕忙退了出去,不多時,粗重而又急促的腳步聲漸漸近了。
“鄭兄這幾日都去了何處?我翻遍了長安城也沒尋到半點蹤跡。”
實際上,秦晉在進入長安城以后,第一時間就得知了鄭顯禮失蹤的消息,而且鄭顯禮在長安城中雖然置辦了宅院,卻并沒有娶妻生子,別人不知道,秦晉卻是知道的,鄭顯禮人過中年,始終都不考慮成家的問題,是時刻都做好了逃難的準備。也是因為如此,鄭顯禮失蹤了,秦晉想找個可以補償的人都找不到。
至于鄭顯禮因何做如此想法,還不是因為神武軍與天子之間的矛盾?
現在得知鄭顯禮并未死,秦晉很高興,從新安起兵開始,一直跟著他的人不多了,當年與其一同出生入死的陳千里早就成了陌路之人,唯有始終默默無聞的鄭顯禮。
“長安陷落時,護著天子離開,后來李輔國覺得我礙事,屢屢為難,所幸就一走了之,反正我也不待見那手腳都動彈不得的天子。”
鄭顯禮在這幾個月里沒少吃苦,只簡明扼要的了一些經歷,便轉而道:
“現在關中局勢已經底定,軍器監也應該有更合適的人選,總讓我這個陣戰廝殺的漢子耽擱著,唯恐壞了事,不如讓我到陣前去,殺他幾個叛賊,也痛快痛快,這幾年在長安城可憋得嘴里能淡出鳥來!”
對于鄭顯禮這個帶兵打仗的人,秦晉早就想好了用在何處,卻沒想到他如此的急躁。
“如今局勢底定,鄭兄弟也該考慮考慮傳宗接代的問題了,一旦上陣就是刀口舔血,如果總是這般孑然一身,秦某看著也于心不忍啊!”
鄭顯禮呵呵一笑,滿不在乎道:
“不怕秦大夫笑話,俺在陣前廝殺慣了,若成了家,便有了拖累,哪里還能痛快廝殺了!”
話雖如此,秦晉眼能看不出他眼睛里的渴望呢?
“這事不能草率,京中的官員權貴,哪家好女兒鄭兄弟如果看得上,便包在秦某身上。”
“這些都是事,正經的,大夫何時也讓俺領兵,到河北去,準定將史思明首級取回來。”
到河北,秦晉沉吟了一陣,并沒有給出確定的答案。鄭顯禮心中起急,便道:
“河北眼看著也要底定,再不去怕是連口肉都吃不上了……”
秦晉馬上意識到鄭顯禮誤會了,便直言道:
“鄭兄弟去河北,不如去安西,自打天寶十五年安西軍陸續都撤回到了關內,安西的局面也大不如前,除了吐蕃人,還有大食人,如果放任不管,要不了幾年,河西、西域之地恐怕就要盡數丟失了!”
提起安西,鄭顯禮也愣住了,他實在沒想到秦晉會在這個當口提起安西。
“我大唐在西域積威百年,短短三兩年,西域那些宵們還不至于如此……”
秦晉從書案上抽出了一封公文,擺在鄭顯禮的面前。
“你且看看,安西送來的書信。”
鄭顯禮拿起公文,見日期落款是長安陷落以前,訝然道:
“難道安西遭人襲擊?”
不過,打開公文,其中的內容則更令其震驚,但也在意料之內。
“梁宰這是要擁兵自立嗎?”
安西節度使梁宰一直不奉調入京,李亨出于穩定局面的考慮,并沒有逼迫其過甚,但張皇后掌權以后以天子名義下詔,令其回京述職。得到的結果就是這封呈送兵部的公文。
秦晉輕描淡寫的問道:
“何以見得,梁宰打算自立?”
“什么突厥內亂,居于碎葉城的突厥可汗有意叛亂,這都是梁宰不回來的理由,朝廷上的人不明白,俺在安西多年可是知道底細的,突厥可汗早就成了籠中鳥,籠中虎,可汗牙帳的親衛兵不滿千人,拿什么作亂?就連西域河中的蕞爾國都能輕易滅了它!”
這也是秦晉的判斷,他知道梁宰一直有這種心思,現在打算趁著中原內亂,拖延觀望,不定也能學那秦末的趙佗自立為王。
“所以啊,河北重要,安西也不容有失,眼下對西域最熟悉的人,恐怕除了鄭兄弟以外,便沒有人更合適了!”
這個轉折太過突然了,鄭顯禮興奮的有些呼吸急促,但馬上又脫口而出:
“不僅僅是俺,最合適的當封大夫莫屬啊!大夫現在已經捋順了朝廷上下,不如讓朝廷將封大夫請回來,也好過在幽云之地苦熬。”
秦晉微微搖了搖頭。
“我又何嘗不想,但此一去來回就要兩月時間,錯過了今年,恐怕就要等到明年夏天才能動身往西域去……”
再過一個月就到了深冬,到那時大雪封山,封路,別人,就連野獸都難以通行。
鄭顯禮略顯失望,但仍舊難言激動情緒。
“俺只怕聲威不如封大夫,到了安西,萬一有負大夫所托,便……”
秦晉當即打斷了鄭顯禮的話。
“秦某鄭兄弟行便行,梁宰垂垂老矣,并無與朝廷抗衡的資,若要負隅頑抗,便擒賊擒王,殺掉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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