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府衙,是個群體性的官署建筑,占地約有四公頃。rg
后衙正中的位置,自然是知府官廨,偌大的內宅占據了整個府衙的五分之一大。左右兩邊是同知、通判兩廳,院子則要上許多,統共只有兩進的院落,前院辦公,后院住人。
從簽押房里出來,宋忠徑直去了通判廳。
他是錦衣衛第一任指揮使——毛驤手下的幾位心腹之一,由于為人比較正直,加之當時官職也不高,才沒有受到胡惟庸一案的牽連。不僅如此,兩年后他還一路扶搖直上,官至錦衣衛指揮僉事。
然而那幫子文臣們,卻是嗅到了些不同尋常的味道。
錦衣衛怕是要死灰復燃——
然后御史言官們又開始彈劾錦衣衛了,位高權重的幾人包括宋忠,讓那幫人給彈劾了個遍。然而朱元璋是何等人物,豈會受幾道彈劾的折子所左右?
于是乎,老朱大筆一揮,“刷刷刷”的就貶謫了幾個——
這當然只是暫時的妥協,哪怕是朱元璋這樣的鐵腕君主,都要適當顧及朝臣們的情緒。畢竟在那幾年里,宰相胡惟庸一案株連了不少的大臣,朝堂都為之清洗一空——相對來講,貶幾個錦衣衛就算不得什么大事了,這筆買賣十分劃算。
這一回,宋忠難免也受到了波及,由正四品的僉事降成了五品千戶。
不過實話,老朱對于錦衣衛還是十分袒護的。宋忠因為辦事得力,一直都很受他的青睞,眼下已然又有了讓其上位的意思,才會將他遣派到杭州來。
這可當真是應了那句話,當上總經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顛覆了——宋忠心里很清楚,只要自己辦妥了這趟差事,官復原職應該是沒問題的。因為臨行前,皇帝特意召見了他,當面又是鄭重地囑咐了幾句,命他監查闔府官員,掌杭州情報諸事——最后,還給他下了一道密旨!
到達杭州后,宋忠深感此地貓膩不,隱隱嗅出了一絲絲陰謀的味道。可惜杭州官場似乎鐵板一塊,水潑不進,針插不入,短短幾天就想查出些什么來,可謂是難如登天。
正當苦無對策之時,一個名字,悄然躍入了他的眼簾——
杭州府通判——張誠。
堡壘潰于內部,在徹查了對方的底細后,宋忠開始了初步的攻略工作。讓他有些喪氣的是,張誠似乎不大愿意配合,連著試探了兩回都沒能收到成效。
不想張誠竟是生了個“好兒子”,張復亨的出現,讓他看到了契機——
“什么?東翁莫不是在開玩笑?!!”
書房里,李謙張大著嘴巴,手指了指自己,愕然地看著王知縣道:“您就饒了我吧,我是不是那塊料,整個衙里誰還看不出來?”
李謙心,早前我倒是想當個師爺來著,卻是你自己只招西席的啊!反正都是混日子,西席先生可比刑、錢師爺輕松多了——老王啊,做人不能言而無信!懂?
王知縣看著他苦笑不已,又是拽著他的衣袖勸道:“師爺,我的師爺,你就幫幫縣吧!你的能力毋庸置疑,闔縣人人皆可看出,先生胸懷臥龍鳳雛之才!”
頓了頓,他又是道:“縣也知道,如此提議定會教先生為難。先生是朝廷七品命官,若想一展抱負,又何須屈尊于錢塘縣這座廟?只是——這縣衙里好大的妖風,先生想必也能看出一二,先生難道真就不愿為這闔縣的百姓謀幾分福祉嗎?先生,先生吶——”
“停!”
李謙見他作勢就要一哭二鬧三上吊,就差給自己下跪相求了,忙出聲打斷道:“東翁莫要給我扣這頂大帽子,我李謙從未想過去做個壞人,也不敢自己是個好人。闔縣百姓與我無親無故,他們的福祉與我何干?”
“若是真逢大災之時,作為地鄉紳,我們李家也同樣會伸之以援手,慷慨解囊,賑災救濟——而眼下乃是太平盛世,不需要那么多活菩薩,我李謙也做不了這活菩薩!東翁的好意在下心領了,言語間若有冒犯之處,萬望見諒!”
著李謙向他拱了拱手,便退出了書房,掃了一眼守在門口的祝振東,正待回房將懶癌進行到底時,一名差役卻遠遠跑了過來——正是昨天被一拳揍暈的那個門子。
李謙對他有些愧疚,因為那一拳,其實是自己打的——
以為是有人拜訪王知縣,不想對方看到他后,竟是直直就朝他跑了過來。見了禮后,門子向他稟報道:“李師爺,衙外有人求見,是您府上的兩個婢女——”
“當真?!!”
李謙聞言臉色一喜,來不及等到他的回應,人便已經匆匆跑出了院,絲毫不見平日里就連走路都是優哉游哉的疲懶之態。
王知縣這會也是剛剛才從書房里出來,望著李謙匆匆離去的背影,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心,李師爺這是怎么了?不就是兩個貼身丫鬟么,犯得著如此激動?——
“姐姐,你少爺怎么會跑來縣衙當先生了?他可是進士老爺呢,將來能當很大很大官的,跑來這縣衙里能有什么意思——”
縣衙外,子佩等得有些無聊,嘴又忍不住巴拉巴拉個不停。把個子衿給煩得不行,忍不住瞪她道:“我,你能不能給我安靜會兒?”
“不能!”
子佩瑤鼻一皺,嘟起嘴兒道:“我都好久沒見著少爺了,大概有七八、十來天了吧?咱們在城里也打聽了有好幾天,時間可不短呢——哎呀,你少爺怎么還不出來呀?那些人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少爺怎么可能會跑來這兒呢?哼,咱們一定是讓他們給騙了——”
“——”
子衿無奈地揉了揉眉心,卻聽妹妹忽然喜道:“哎呀,少爺出來了!”
“哈哈哈——”
李謙爽朗的笑聲傳來,子衿抬頭望去,見他容顏依舊,看起來卻似乎比原先又消瘦了些,心中忍不住一陣陣的心疼。
少爺一直都養尊處優的,打兒就沒吃過一點點苦,近來的日子想必是不太好過。若是——若是自己和妹妹能跟在他身邊,想必就能讓他少吃些苦頭了,至少飲食起居也能照料著——
“哇——少爺!”
子佩一激動,眼淚就忍不住掉了下來,一下就朝李謙撲了過去。來到近前時又堪堪止住了身子,拉著他的衣袖哽咽道:“少爺,人家可算是見著你啦——”
“傻丫頭,哭什么呢?”
李謙笑著抬手輕輕拭去她的淚水,取笑道:“這么大的姑娘了,還和幾年前一樣喜歡哭鼻子,羞不羞啊你?哈哈——”
扭頭卻見子衿也紅了眼眶,眸中水霧氤氳,他不禁奇怪地道:“子衿,你怎么也和她一樣了?莫不是受了妹妹的影響?”著,他煞有其事地點點頭道:“嗯,難怪人常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果然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少爺又取笑人家——”子佩不依道。
“哈哈,活躍活躍氣氛!走,咱們先進去再。”
當李謙領著兩個丫鬟進縣衙的時候,距此不遠的通判廳里,宋忠剛剛邁步而出。隨后,通判大人氣急敗壞地沖回了內宅,讓人吊起自家兒子就是一頓猛抽——抽得還很有節奏感。
“我讓你逛青樓!”
啪——
“我讓你喝花酒!”
啪——
“我讓你給我惹麻煩!”
啪——
院子里,張通判每一聲話落,緊接著便是一鞭子揮下,打得張復亨哀嚎不絕,皮開肉綻。圍觀的下人們更是看得心驚膽寒,兩股戰戰,眼皮子猛跳不止——
三府老爺發起飆來,連他自己都怕!
“我讓你算計地鄉紳,兩榜進士頭上都敢動土——”
張通判又是罵了一句,皮鞭眼看就將落下,卻聽兒子慘嚎著飛快出聲打斷道:“爹爹饒命,爹爹饒命啊!孩兒是冤枉的,孩兒冤枉吶!”
啪——
又是一鞭子揮下,張復亨照例慘叫了一聲,卻見父親停下問道:“你有何冤?”
“——”張復亨覺得自己好虧,都已經喊出“冤枉”了,這一鞭仍是無法避免,自家老子也真是實在得讓人汗顏——不過他也不敢耽擱,忙搶在下一鞭發動之前,出言自辯道:“爹,孩兒的確未曾對李謙——李大人做過什么出格之事,爹爹您可不能讓人給騙了啊!”
事實上,他直到現在都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卻也沒讓這一頓鞭子給完打懵。從父親那一句話中,他能夠察覺到,定然是昨天自己離開之后,李謙那邊出了事兒——究竟哪個混賬王八蛋!居然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好死不死地就在李謙頭上“動土”了?
張通判聞聽此言,不覺深深地皺起了眉頭,半晌才問道:“你是,李檢討遇襲一事,并非是你所為?”
張復亨瞪大了眼睛,怒道:“哪個狗殺才污蔑的我?!!”
啪!
又是一鞭子抽了過來,張通判怒斥道:“你給老子閉嘴!”
心,敢如此光明正大地痛罵錦衣衛,我看你子是活膩歪了吧?真想罵的話,那也得是私底下罵,在心里暗暗唾罵——
張通判此時已然察覺到,自己怕是上了宋忠的當了!
試想,以錦衣衛的情報能力,有心想查的話,不可能查不出這等事。宋忠卻是有意將幕后兇手指向了自己的兒子,不消,他這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想是感到心中煩躁不已,再望向自己兒子時,張通判不由得又是怒火中燒,又狠狠抽了他幾記皮鞭,才算是暫消了幾分火氣。
“哼,就會給老子惹禍!從今日起,禁足一月!”
丟下一句話后,張通判便拂袖而去,身后的下人則趕緊上前解開了綁在木樁上的張公子。
張復亨面色陰翳,手輕輕撫過身上的一處處鞭痕,每觸碰到一次,都疼得他吸著冷氣直哆嗦,卻仍是咬牙切齒地罵道:“李謙——你給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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