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錢塘江畔,最熱鬧的地方有兩處。其一是水面上的龍舟競渡,這會兒劃龍船比賽正進行得如火如荼,其二則是詩會現場。
一邊是老百姓們湊熱鬧的地方,另一邊,則是些稍通文墨的讀書人聚集地。
此刻,詩會這邊被圍成了好幾個圈子,以一張供人寫詩詞的文案為中心,邊上的青衫文士正在談論某位才子剛剛作出來的詩詞。
如此盛大場面,正是在士林中揚名的大好機會,文人們通常都會大發騷性——咳,詩性,各種詩詞新作不斷出爐,場面喧喧嚷嚷的好不熱鬧。
此刻,青楓詩社一干生員護擁著的一張文案后,蘇赫正在揮灑筆墨,很快又是一首新詞問世。在此之前,他和趙鵬都已經各自做有兩三首詩詞了。
在這樣的節日里,若是換了一般的學子,能有首拿得出手的詩詞便算是不錯了。這倆人完就是碾壓式的存在,尋常人連與之攀比的心思都沒有。
蘇赫果然不愧其“東坡”之名,今日所作詩詞,無一首流于平庸,每首皆是備受贊譽的佳作。而趙鵬雖也還有幾分詩才,與他相比卻不免遜色了許多,真正受到眾人發自內心贊賞的,也只有第一首而已,后面的那兩首則有用來湊數之嫌。
不過倆人畢竟關系親密,相交莫逆——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因此趙鵬從頭至尾臉上都掛著淡淡的笑容,不時還出言捧上蘇赫兩句。
現場的氣氛看上去其樂融融,毫無半點文人相輕的味道,一派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和諧景象。
然而就在這時,遠處的一張文案邊走出人,徑直往蘇赫這邊而來。與此同時,他們身后的一干江西士人,也紛紛自發地湊成了三兩人一組,目標明確,朝四周的幾個圈子靠了過去。
“原來是東坡在此,在下張復亨,早聞蘇子陽之名,今日特來請教。”
“唔?”
被人圍在中間吹捧著的蘇赫,初聞此言不禁一愣,旋即便反應了過來,心這是“踢館子”的人來了。他神色平靜地上前兩步,向張復亨拱了拱手,哂然笑道:“原來是張公子,久仰、久仰!”
久仰倒是套話,但他的確聽過張復亨,也知曉此人詩才不錯,與自己應該是不相上下的——當然,蘇赫是絕不會承認,自己曾拿對方當槍使,算計過李謙的。
“今日端陽佳節,在下恰好有拙作一首,望子陽兄賜教!”
多余的話自不必,蘇赫開口便是挑戰的言辭,話雖得客氣無比,但在場的文人都聽出了幾分挑釁的味道。
這種關頭,蘇赫當然也不會怯場,便作詩邀請道:“賜教不敢當,請!”
張復亨幾步便來到了案牘后,朝周圍拱一拱手,臉上始終掛著微笑,舉止彬彬有禮,讓人挑不出任何不妥之處。
“諸位,張某今日就獻丑一回——”
同樣的場景,在周圍的各個圈子里上演,每一張文案后都站了一位江西士人。他們,正式向浙江士林發起了挑戰。
以詩會友——
桃花庵,二層樓上傳出了杳杳琴音,伴隨著女子的悅耳清唱之聲。
“——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須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李謙彈的是《白頭吟》,一首漢樂府民歌,相傳為漢代才女文君所作。彈這首曲子,倒是沒有什么深意,純粹就是因為有名,子衿又恰好會唱而已。
不知是不是先入為主的原因,他以前很難聽進去一些古琴曲,就覺得其中一兩首聽來覺得還行,卻是真不認為它們比現代歌曲好聽——許是受了西化的原因,審美觀才會與古人差異如此之大。
不過自打與這副身體融合后,李謙突然覺得,平心靜氣來聽古琴曲的話,會發現其實古琴曲還不錯,心里也不像原先那樣會有些排斥了。
難道這就是“耐看型”?初看不覺得驚艷,往后則看有味道?
李謙想不明白,但他卻從琴曲中有了些收獲。他發現,許多以前聽過的中國風音樂,在旋律上其實是有些傳承的,聽得多了的話,會發現兩者之間也有很多相似之處。
當然了,他不是這方面的行家,也不出太多所以然來,完只是個人的一種感覺而已,便也沒有太過去在意這些。
終歸只是用來娛樂消遣的東西——
“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須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竹竿何裊裊,魚尾何簁簁!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一曲奏罷,李謙抬眼卻發現,兩個丫頭赫然紅了眼眶,眼中蒙上了一層氤氳的霧氣,神情也有些哀婉凄苦之意,不由一陣訝然。
“呃,你們這是怎么了?”
“少爺,我沒事——”子衿眨了眨眼,聲音略有些沙啞地解釋道:“就是覺得——覺得文君所托非人,若非她才華橫溢,作出這首白頭吟,咱們這些后人也就聽不到如此佳話了。”
“唔——”李謙略一沉吟,失笑道:“所以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對吧?”
“撲哧——”
子佩沉不住笑出聲來,一邊用手背擦拭著眼角溢出的幾滴淚水,一邊嘻笑道:“少爺你這不是在罵自己嗎?”
李謙見之心中頗為納罕,心女人好像都是能邊哭邊笑的,從古至今都不見有什么的變化,在每一個女人身上也都能體形出來——莫非,這是一項天生的“技能”?
正當此時,門房來報,是楊清派了人來找他。
李謙其實也已經派了人去給楊清報信了,可能是自己的人還沒到時,到達江邊的楊清就早早遣人找了過來。目光一掃倆丫鬟,見她們臉上都有些不樂意,便搖搖頭,對門房道:“就我風寒未愈,今天就不過去了。”
“好了,這回你們該高興了吧?”打發了門房后,李謙看著倆人笑道:“今日少爺我心情還算不錯,就再給你們彈一首曲子,保準你們聽都沒聽過!”
二樓的長廊上,再次傳出了悠揚悅耳的琴音。這一次,李謙彈的是首帶有古風的現代純音樂,曲名為——
雨碎江南——
與桃花庵里一派和諧景象不同的是,此時的錢塘江畔,早已起了不的爭執。
文人之爭,當然不似市井民那般動輒大打出手,出口成臟——成臟不至于,有才華的讀書人,罵人確實是可以出口成章的,所謂“嬉笑怒罵,皆成文章”便是如此。
當然,這只是很多讀書人在心里對自己形象的一個認定,旁人認不認可就不好了。不過,至少他們在當眾嘲諷謾罵他人時,也的確是很文雅很有風度的,極少會口出粗鄙之語——頂多會用上“狂妄子”,“豎子”,“跳梁丑”等詞匯。
然而若是爭得面紅耳赤,胸中激憤難平時,也真就有打起來的可能——年輕氣盛的文人們,因為爭論而引起的拳腳相加,倒也不會讓人覺得有多奇怪。
眼下,詩會現場便是如此。
江西士人已經徹底激怒了不少杭州文人,場面十分混亂,簡直就如同一鍋燒開的沸水般,隨時都可能會突然炸開。
啪——
趙鵬猛地一拍桌子,指著面前的張復亨三人,怒聲道:“張復亨,你們不要目中無人,別忘了這可是杭州地界,我告訴你們!”
“哦?趙公子這是在出言威脅咯?”張復亨儼然不懼,冷笑以對,“初至杭州時,我便聽聞趙家公子張揚跋扈,氣量狹——今日一見,才知傳言不虛!呵呵,技不如人就算了,奈何還輸不起,可悲,實在是可悲呀!莫非杭州士林中,是此等貨色?”
“你——”趙鵬雙拳緊握,額頭上青筋根根凸起,若不是有蘇赫在一旁拉著,他早就撲上去將對方狠揍一頓了。
蘇赫的臉色也有些難堪,原在他看來,縱是張復亨有幾分詩才,也是不如自己的,誰知——張復亨三人個個出手皆是佳作,隱隱都能勝過自己一籌,可見對方今日是有備而來,不知為此提前準備了多久了。
反觀自己等人,皆是倉促應戰,即便能臨時做出幾首不錯的詩詞來應對,又有何用處?有心算無心之下,己方落敗也就成了必然之事——
不止是他們這里,蘇赫等人早就發現,周圍那幾場比拼的結果應該也不樂觀,因為那另外幾處此時也已經起了爭執,想來情況都是差不多的。
此刻,不少人心中甚至在想,若是今日李仲卿也在場就好了!
江西與浙江士林之爭,畢竟關乎著所有文人的臉面問題,今日若是壓不住江西眾人的囂張氣焰,杭州一眾士人都會覺得臉上無光,以后還如何好意思在文壇上混?因此只要是杭州士人,是誰都不重要,能勝過對方就好。
當然,青楓詩社的大多數人想法有些不同,畢竟他們和李謙有仇。若非此人,先前自己等人又怎會輸給停云詩社?
張復亨眼見杭州士子同仇敵愾,卻仍不罷休,又是出言嘲諷道:“你還想動手不成?嘿嘿,文斗不成要改武斗了?杭州士子,難道真就這么輸不起?”
事情進展到現在,可以是勝負已分了。別看杭州也是文風鼎盛,和江西不相上下,可真要論起詩詞方面的才華來,也確實是有些相形見絀的。
這可不是朝廷取士,詩詞也不是八股時文,詩才了得的人未必就能高中皇榜。別現在了,就是在王安石變法之前,詩賦一科還在科舉的取士范圍內時,都有不少后世聞名的詩人曾數次落榜——
所以,進士和舉人老爺們所作的詩詞,也不見得就真比一個生員做得還好——盡管大多數時候會是這樣,但功名在這里并不占據太多優勢。或許一個多年科舉不第的隱士狂生,就有驚人詩才呢?這可是有先例的!
此次江西過來的是詩才驚人之輩,因此勝過杭州士子也是十拿九穩之事,張復亨并不擔心自己等人會輸。他目光一掃周圍眾人,唇角一勾,揚聲喊出了一句非常拉仇恨的話。
“杭州士林無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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