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應聲退下后,祝也跟著站了起來,卻并不動身。
李謙抬眼就見他一臉猶豫之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禁奇道:“怎么?你還有事兒?”
“有——”
“有話快——”
“祝不才,自知天資愚笨,只求師爺大發慈悲,收我為徒!”他著便推金山倒玉柱,面朝李謙跪倒在地,隆而重之地拜了三拜,“懇請先生成!”
“喲嗬!你這些話都從哪兒學來的?”李謙頗為意外地看著他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吶!”
“嘿嘿——”祝聞言撓了撓頭,面有得色,“是榮師爺教的。”
“那你拜他為師就好了,我可沒那么多功夫教徒弟——唔,你剛才也看到了,脾氣也不怎么好,氣急了也是會動手打罵的。”
“不礙事兒!”祝心中直樂,只道師傅他老人家這是同意了,趕忙又扣個響頭道:“多謝先生成!弟子今后一定任打任罰,任勞任怨!先生什么我就干什么,指東我絕不往西——”
“——”李謙額頭直冒黑線,飛起一腳就踹到了他的屁股上。“滾!趕緊給我滾!我何時過要收你為徒了?”
望著他慌慌張張跑遠的身影,李謙輕嘆一聲,忽而又搖頭失笑。
“這子,倒是機靈得很!”——
李謙是個非常謹慎的人,所以自從昨天報復過趙鵬后,他心中就更是提起了幾分心,這兩天出行時,堅決不走胡同巷,寧愿繞遠路都要走大街道——
進入仲夏后的杭州城,天氣格外炎熱,這還沒到晌午時分,頭頂的太陽卻是熾烈無比,火辣辣的照得人渾身發燙。
才剛從酒樓里出來不久,沒走上一會就已經汗流浹背,李謙不停搖動著手中的折扇,卻仍感覺不到一絲絲的涼快,心情頓時就有些不美麗了。
瞧這事兒辦的——
拿著塾師的工資,干著師爺的活計,自己究竟圖個啥?在家躺著享受人生多好!
春困夏乏,在這悶熱的大夏天里,走在街上的行人也不多,街邊攤販的吆喝叫賣之聲同樣顯得有氣無力,人人臉上皆是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
“肉包子!新鮮出爐的肉包子——”
賣包子的販沒精打采地坐在攤位后邊的杌子上,目光掃過寥寥幾個過往的行人,蔫蔫地喊了倆嗓子便收了聲,探身從攤位下方取出個裝銀錢的木匣子,手撥拉著里邊那幾十枚銅錢,百無聊賴地數起了第三遍——他今天的生意不太好。
“你這包子怎么賣的?”
一道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男子精神一振,忙起身看著來人笑道:“三文錢一個,娘子要幾個?”
“你家包子怎么這么貴?我們那兒可才賣兩文!”豆蔻之齡的少女撇了撇嘴,卻沒挪動步子離開。
“嗨,我們這兒的肉包子就這個價錢——”販著翹起大拇指點了點邊上的攤位,“不信你大可問問王大娘,這地兒租子可不便宜,我們家的包子做得最厚道不過了,皮薄餡兒多,保你一頓吃三個都還嫌少!”
“是啊是啊,這兒的包子都賣這個價,二狗家的包子賣的也地道!”旁邊的大娘笑著開口幫腔道:“姑娘可以買倆回去試試,味道確實不錯——”
“一頓三個?你當這是在養豬呢?”
蠻不講理是女人的天性,少女的關注點顯然放在了“一頓三個”這樣的字眼上,負氣地跺了跺腳,作勢就要離開。
這下販可就急了,忙大開了蓋子挽留道:“娘子你別走呀,你聞聞看,這味道多正宗——我算你便宜點,五文錢兩個怎么樣?”
少女鼻翼翕動,嗅了嗅身后飄來的香味,扭頭往大蒸籠里瞧了一眼,當即爽利地點點頭道:“好,那我要五個,十二文賣不賣?”
“——好好好,十二文就十二文,我這就給你包起來!”販飛快地瞥了一眼她手上提著的精致匣子,心,我這的包子才賣三文錢一個你還嫌貴,廣福樓的點心怎么就舍得買呢?
路過的李謙恰好瞧見了這尋常的一幕,且還認出了這少女正是柳如煙的貼身丫鬟,但他沒想過要打招呼,便檫身走了過去,心里還在盤算著過幾天要不要找王知縣談談加薪的問題——
販嫻熟地包好了幾個包子,正要蓋上蓋子時,才發現籠子里的包子似乎少了兩個——納悶地抬頭望了望周圍,就見一個的身影正飛快地跑遠,身臟兮兮的像個乞丐。
“叫花子敢偷我包子,你給我站住!”他扯著嗓子吼了一聲,人已經匆匆追了出去。
“哎,你的包子還賣不賣了——”柳兒急得一跺腳。
一個七八歲大的女孩,又如何跑得過一名精壯漢子?
很快的,販追上了女孩,一手拽著她的胳膊,一手搶過她緊緊捂在胸前的包子。
“叫花子,誰給你的膽兒偷我包子?”漢子一看包子已經臟了,登時氣就不打一處來,隨手就將兩個包子往身后扔了出去,“大黃,便宜你了!”
緊隨而來的一條土狗“汪汪”叫了兩聲,便飛快地扭身撲了出去。
聽到動靜,轉身望向這邊的李謙見此一幕,眉頭輕輕一皺。
“我呸!有爹生沒娘養的混賬,還學人偷東西來了!偷東西還不長點眼神,跑這衙門左近來偷,看我不帶你去見官——”
販氣,抬手就要朝女孩臉上打去,李謙見狀張口就要喝止,前方的柳兒卻已經搶先嬌喝出聲了。
“住手!”
然而無論柳兒還是李謙,倆人都不具備“聲控”這項高級技能——也可以是超能力,所以他們沒能阻止販的巴掌落下——
啪!
清脆的響聲傳來,單從這道聲音中,李謙就能判斷出對方下手不輕。而女孩臉上迅速浮起的血色掌印及嘴角隱隱現出的一縷血絲,更是驗證了這一點。
李謙登時就有些怒了,雖是女孩有錯在先,但販顯然也缺少了幾分善心,成不足兩文錢的包子,何至于此?
不過為了三兩文錢,他就忍心對一個不足十歲的女孩下狠手,難道這便是奸商的質?資家的原罪?
“你給我住手!”
他怒,柳兒比他表現得還要更加憤怒。只見她緊走幾步,很快就來到了倆人身前,指著再次高高揚起手掌,正準備落下第二巴掌的販怒聲道:“放開她,不然你的包子我不買了!”
周邊的人這時也都圍了上來,對著啼哭出聲的女孩指指點點,七嘴八舌的議論了起來。
“偷人東西就是不對,我看沒必要護著她,就應該送官法辦!”
“可不是?這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不帶回去好生管教著,卻放她出來作惡,指不定哪天就讓人打斷了腿腳——”
“都少兩句吧,看著挺可憐的一個娃兒——”
“——”
“那——成吧,我就好心放過她這一回。”來那倆包子就算是虧了,再少賣上幾個就更是得不償失,所以販一聽柳兒的話,立馬就松了手,臨了卻仍是狠狠瞪了一眼那偷東西的女娃,不耐煩地揮揮手道:“走走走,趕緊走!下回要再讓我逮著,可就沒這等好事了!”
圍觀的人一見沒熱鬧可看了,便紛紛散去。
柳兒掏錢付了賬后,拉起女孩的一只手,將自己手里拎著的包子給了她,給她擦擦臉上的淚水。臟兮兮的臉登時染了柳兒一手的泥垢,她卻渾不在意,只柔聲笑道:“姐姐送你吃的,趕緊回去吧,不然待會兒那壞人又要欺負你了。”
“謝——謝謝姐姐。”女孩抽噎著向她鞠躬道謝,瘦得皮包骨的身子,以及那被淚水擦洗過一遍的臉蠟黃蠟黃的,看得人心疼不已。
柳兒的眼眶不知何時已經紅了,眸子里蒙著一層霧氣,卻緊咬著唇點點頭道:“嗯,快回去吧,別讓家人等急了——”她低下了頭,聲音微不可聞地喃喃道:“只可惜——你年紀還太,干不了活兒,媽媽是決計不會答應收留的——”
“回去?你怎么知道她有家可回?”李謙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待得她扭頭看來后,又笑著拱了拱手,“柳兒姑娘,好久不見。”
“哼!”
柳兒一見是他,立即又別過頭去不再多看他一眼,嘴里哼哼道:“怎么哪都有你?姑娘不認識你,趕緊給我滾開!”
堂堂兩榜進士,七品官身的致仕鄉宦,頭一回讓人用上“滾”這樣的字眼兒,李謙心里不氣悶是假的,何況對方還只是個丫頭。不過他也知道,自己得罪了人家,沒好臉色給自己也是正常的。
“怎么?你氣惱了對吧?”柳兒不屑地瞥他一眼,“李大官人,李大老爺,要不要抓我去見官,治一個冒犯士人之罪?”
“——”好男不跟女斗,李謙決定不理會她的無理取鬧,目光看向了一旁怯怯站著的女孩,出聲問道:“妹妹,你家住哪兒?”
“我不要回去!”女孩聞言立即就躲到了柳兒身側,抱著她的大腿泣道:“姐姐姐姐,我不要回去,求求你別送我回去。”
“你干什么?!!”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母雞護崽似的將女孩護在了身后,怒瞪著李謙道:“進士就了不起么?瞧把你能的,連個女孩都不放過!”
“——”
李謙覺得,這不是意料中的聊天方式,自己打開的方式一定錯了——抬眼就見遠處走來一隊巡城的差役,領頭之人正是許杰,李謙便向他招了招手。
許杰一見李師爺喊他,忙領著一群狗腿子上前見禮,卻見李謙手指向了邊上的包子攤。
“這家攤位的東西不干凈,你查查去。”
“——是。”
許杰一時搞不清楚狀況,卻也只能是領命而去,遠遠的就沖攤位上那販嚴聲喝斥了起來。
“你——對,就是你!沒記錯的話,你是叫孫二狗吧?站好了別動!眼下,有人向我舉告,你這做的是黑心買賣,包子的餡料不大干凈,吃壞了人家肚子,你這事兒——它該怎么辦吶?唔?”——
(PS:看到有人問我販錯在哪里,還有人因為這個上綱上線,批我三觀不正——那我就只好上來補個解釋了。
我這寫的是,是故事!故事里的人,行事是沒有完的對錯標準的。太過較真是不是沒意思了?寫這個情節,意就不是在強調販的對錯,而是故事需要,為了推動情節而已。注:我個人并不認為偷東西是對的,這一點,從圍觀群眾的幾句議論里就能看得出來。
至于豬腳的處理方式,他只是俗人一個,而不是圣人,所以不可能任何時候都站在公正的角度上去看待問題。而一個普通人,判斷某件事情的孰是孰非,更多時候是受到主觀情緒影響的。人性善,相信很多人都會對弱勢群體產生同情吧?當然,也有很多人會對某位漂亮的姑娘表示同情,即便她犯的過錯不——這應該就是人們通常所的雙重標準了。
那么,在此標準下,對于一個餓極了才忍不住偷人倆包子的未成年姑娘來,難道真的很過分嗎?現代都還有未成年人保護法,瘋子保護法呢,不是么?這算不算雙重標準?竊鉤者誅竊國者侯,又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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