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雙方劍拔弩張,已是水火不容之勢。
被告李謙,一怒之下便頂撞主審之官,直呼其名,這一幕也著實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驚掉了下巴——放眼整個浙江,怕是還沒有哪個進士,敢如他這般當堂言語沖撞按司主官的。這位年輕的進士該是何等的氣魄,才能擺出這要和臬臺大人死磕到底的架勢?
轉眼之間,一場堂審的大戲突然就演變成了倆人的對臺戲,堂上眾人大氣都不敢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互相較量。
“那你便試試。”李謙目光直直地與陶晟對視著,神情倨傲,儼然一副‘你奈我何’的滾刀肉作派。
“放肆!公堂之上,豈容你這目無王法之人猖狂?”陶晟這回也是動了真怒,驚堂木拍得不可謂不重,只不過,出來的話卻略顯份量不足,頗有些色厲內荏的味道。“真當憲這堂上三木是擺設不成?”
“大人此欲刑求耶?”李謙渾然不懼,再次出言頂撞。
“——”
陶晟沉默了,不是他不想對李謙用刑,而是這刑壓根兒就沒法上——國朝優待有功名在身的士人,如果李謙只是個的秀才還好,他這堂堂的臬司主官,只需一紙行文遞到學政衙門,便可奪了他的功名,照打不誤。
但是,兩榜進士都是有資格做官的人,根就不歸一省學憲來管。甭是進士了,哪怕是那些擁有半個官身的舉人,學政衙門都是無權革除他們功名的。
更為棘手的是,李謙回鄉才不過短短幾月,竟已是名聲大噪,在士林中養出了不的名望——縱是如今被趙家給潑了污水,因為這場官司而受到許多讀書人的言論指責,但對此表示質疑,進而出言維護他的士人也絕對不在少數。
誰讓他曾以一詩挫敗過江西文人,為浙江士林掙回了顏面呢?
因此,哪怕是真坐實了他的罪行,陶晟都是不敢輕易對其用刑的。那樣一來,無疑會惹怒整個浙江士林,繼而群起抗議——
刑不上士大夫,可不光只是嘴上而已,也只有當今天子才有廷杖士大夫的權力!
沉吟片刻,他再次一拍醒目道:“李謙,官再問你一遍,桃李村張氏兄弟指控你的罪行,你認還是不認?”
“不認!”李謙的回答言簡意賅,連那些多余的詞匯都給省去了,他和這位臬臺已經沒啥話好了。
陶晟厲聲道:“刁頑之徒!現在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何話可?”
李謙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語氣不無譏諷地道:“能的話倒是不少,我也有心自辯一二,卻不知臬臺大人愿不愿聽呢?”
“!”陶晟輕拍醒目道:“鐵證如山,倒要看你如何狡辯!”
“呵,”李謙冷笑不已,自己還沒開口呢,他就已經提前定義為狡辯之詞了,這些地方官們斷案的法子還真是無比‘高明’呢。
“那就先從壓良為賤一條起吧。”清了清嗓子,李謙問道:“不知大人可還記得,我曾過,契書可不只一份?”
陶晟聞言略一思索,便只是輕輕點頭,算是承認了他剛才過這話。
“那么問題來了,這契書究竟有幾份呢?”
李謙向他賣了個關子,隨后便慢悠悠地探手入懷,取出了提前裝在前襟內的兩份契書來,雙手奉上道:“其實總共有三份!大人可要看清楚了,這可不是賣身契中的賣為義女,而是有桃李村張氏族長見證的過房為李家養女,其中一份便是張家族長親自所立,另一份,則是家父同意收傻妞為養女的文契。”
嘩——
滿堂嘩然,任誰都不會想到,李謙居然還特意留有這么一手——而陶晟,對此只略微感到有些訝然,隨即又恢復了原有的鎮定神色。
事實上,他早就看出此人狡猾奸詐,因此對于李謙當日的話并未信。
也正因此,才會私下交代了那名穩婆,讓她不管查驗結果如何,都要傻妞已然破了身子——這樣的誣陷手段固然不夠高明,但他就沒打算真正定下李謙的罪名,純粹只是想詐他一詐而已。
當然,他也確實沒料到,李謙居然真就收了個養妹,而不是像尋常的大戶之家那般,只用了買賣義男義女的簡單形式來收養仆役。
簡單點來就是,李謙的程序走得十分健,不但經過了他父親的書面認可,且還有女方族長的權威見證,并兼之在衙門戶房里蓋了公章,做了戶籍更易——
這樣一來,李謙確實就算不上是壓良為賤了。
要知道,這年代可不單要講國朝法度,宗族法度同樣也具有其權威性。很多時候,一族之長即便是對族中犯了族規的人員動用私刑,地方官府都是難以插上手的。否則,便不會有將與人通1奸的婦人給浸豬籠的做法了。
其實在大明朝,犯了奸罪的婦女也是罪不至死的。《大明律》中對于此條就有明確規定,凡和1奸、杖八十。有夫、杖九十。刁奸、杖一百——強奸者,婦女不坐。
所以,一位宗族的族長,確實是可以決定族中女子去留的,而且張氏兄弟也確實曾親手立下過書契,哪怕他們口口聲聲這是李謙的逼迫,此時都不再管用了——除非,陶晟能再一次的證明,張氏族長也受了李謙的脅迫。
問題是,他又不是神機妙算、料事如神的諸葛武侯,哪能算到李謙會有此一招?
“怎么樣?陶大人莫不是覺得,這兩份書契也是我偽造的?”李謙目光中滿是笑意,揶揄了他一句,接著又正色道:“完了第一條,咱們便再來這第二條吧!”
“首先,我想請問臬臺大人,如何能證明那穩婆的話是真話,而不是被他人或收買或脅迫,出堂做了偽證?”李謙意有所指地看著陶晟,微微瞇起眼睛道:“再有便是,縱然傻妞當真已不是處子之身,大人又如何能證明,這一定就是我李某人所為!唔?”
“放肆!你這是在指責憲是非不分,顛倒黑白么?”
“豈敢豈敢——”李謙笑著拱拱手道:“大人明察秋毫,明鏡高懸,又哪是尋常宵之輩能輕易蒙騙的?”
李謙這話看似恭維,陶晟卻聽得出,他這是話里有話,明著贊自己心如明鏡,實則是在諷刺自己便是那自欺欺人的幕后主使者。
強壓著心中的怒氣,陶晟沉聲道:“你這番自辯之詞,看似有理有據,實則卻是空口白話,既無法自證清白,也無法證明穩婆便是誣陷于你——”著音量逐漸增高道:“那么,憲是否可以認為,你是在誣告證人?!!”
“呵,大人偏要如此認定,在下也無話可。”
李謙心這倒是罪了,當即便搖頭笑道:“不過,在此之前,我是不是可以提出——”話音一頓,李謙目光微凝,看著陶晟一字一頓道:“臨時再找來三名穩婆,驗證傻妞是否已被破了身?”
話音落下,陶晟的瞳孔瞬間張大,看著李謙滿臉的不可置信。
是的,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李謙為何如此篤定了。當日他在自己面前的所有表演,一切的一切,現在看來都是在反過來給自己挖坑——
好大的一個坑!
什么語焉不詳,言語躲閃,不敢正面回答,讓人只以為他那是心虛的表現,進而便下意識地認定這是事實。
可真正的事實卻是,他李謙根就沒碰過那姑娘!
這就很麻煩了,因為陶晟也擔心會出現自己無法完掌控的局面,所以也沒敢指使穩婆,告訴她如果發現對方是完璧之身,就用利物破了姑娘的身子——時間太短自然是無法迅速恢復過來的,到時有心人只要瞧上一眼,便能看出傻妞身上發生的異樣。
真要那樣行事的話,李謙可不是傻子,一旦當眾提議再找其他的穩婆來查驗,事情則必然會敗露。
不過他一直高坐堂上,又哪有機會和穩婆通氣,自然也不清楚張氏幼女是否已被李謙破了身——當時在他看來,這并不重要,反正穩婆的證詞必然是按著自己的意思來的。
可現在的情況卻是,真假一驗便知,無論自己有沒有讓人在此事上動手腳,都難以逃過多名穩婆的查驗。
陶晟絕對相信,只要自己答應了李謙的這個提議,他立馬就會設法找來一名可靠的女子,當場監督穩婆們的查驗,再也不會給予自己作假的機會。
而他的提議,其實是合情合理的。
不知不覺間,局面已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陶晟發現自己這位主審官員,竟是不慎陷入了深深的被動地位——
輕咳了聲,陶晟恢復鎮定道:“你的提議,也無任何不妥之處,不過今日天色已晚,此案延后再審,退堂!”
李謙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只是冷笑,心你這睜眼瞎話的事可真不,晌午未到,也好意思天色晚?
一揮袍袖,瞥了一眼邊上的張氏兄弟二人,李謙便轉身離開。
正當要去接回傻妞時,身后卻是追上來一名吏,是大憲有請,讓他到后衙一晤——
友情推薦:一袖姐姐的新書《奮斗在晚明》
</br>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