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末是個猶太人,也是個商人,但是他顯然不是來自威尼斯,更不是從某個如今還未出生的英國劇作家的書稿里跑出來的。
所以最終他被亞歷山大從那座房子里帶出來,在四周人們猜疑不安注視中,離開了猶太人聚集區。
空手而歸,這讓馬希莫有些惱火,原本打著準備好好在領主老爺面前表現一下的修道士,除了宣讀了那么一份布告之外就再也沒能干點別的,看著亞歷山大神色低沉的從房子里出來,馬希莫立刻迎上去很小心的跟在后面,他知道亞歷山大的心情應該不太好。
讓亞歷山大沒有想到的是,烏利烏帶回來的也是個壞消息,看著已經被摩爾人折磨得不像樣子的伊薩克,亞歷山大覺得今天應該不是他們主仆的幸運日。
只是讓亞歷山大怎么也沒想到的是,那個伊薩克說出的話消息讓他覺得難以置信。
“你沒有說錯,是三重冠冕?”亞歷山大愕然的看著坐在對面瑟瑟發動的猶太人,他相信這個人應該已經被嚇壞了,所以他應該是不會胡說,而且如果要編造謊言完全可以編個更容易讓人相信的,而不是撒三重冠這種實在荒誕到了極點的謊。
“我沒說錯,大人求其你饒了我,”伊薩克身子不住顫抖著,他看到旁邊的摩爾人走動,就嚇得把身子不住向后縮去“我已經把知道的都告訴你們了,那個利末,就是我對他說的那個人,他全知道。”
伊薩克指著摩爾人不停的叫嚷著,因為不知道會有什么樣的命運等著他,這就讓他更害怕。
“你說的那個利末他就在這里,”亞歷山大看著伊薩克慢慢的說,他的目光向隔著幾個柵欄另一間房子牢房看去,在那里利末正被嚴密關押著。
這里是羅馬城北位于一座孤丘上的監獄,與著名的羅馬七丘不同,這里的地形陡峭難行,一座碩大的監獄就建在山丘側面的斷崖邊,除了正門一條很難走的山路,整座監獄都孤零零矗立在斷崖上,想要從這里逃出去幾乎是不可能的。
監獄的位置很高,所以站在墻邊的塔樓上就可以清楚的看到從城門方向過來的人,這里原來是羅馬人用來防御北方的哨堡,只是后來才改成了監獄。
亞歷山大把兩個犯人都送進了這座監獄,對這個決定,馬希莫并不同意。
雖然不知道這些猶太人究竟是和誰有勾結,但是修道士認為既然這其中牽扯到的是梵蒂岡的大人物,那么那些人一旦聽到風聲一定會想辦法對付這件事。
不論是把猶太人救走還是干脆殺人滅口,在監獄里都比在他們自己的馬力諾宮容易的多。
可是亞歷山大卻還是堅持把兩個猶太人送進了監獄,同時他派人給凱撒送去了信。
對亞歷山大來說,找出兇手是他的責任,這也許的確是他欠喬瓦尼的,但是他卻并不欠波吉亞家什么。
所以,找到可能與兇手有關的線索就告訴波吉亞家,這已經是盡了他對喬瓦尼的義務,至于究竟是什么人想要喬瓦尼死,他沒有興趣,更不想攙和進這個打麻煩當中。
只是,似乎命運有意和他作對,當從伊薩克那里聽到關于三重冠的消息后,亞歷山大知道這個麻煩他注定是躲不掉了。
凱撒來的很快,當聽說有關于兇手線索后,他立刻扔下剛剛召集來的一群軍官,這些人是羅馬城防軍的將領,凱撒正盤算著以這些人和他之前建立的梵蒂岡衛隊為基礎,建立屬于他自己的軍隊。
而關于三重冠的消息也深深的震動了他,他開始不信,然后才決定立刻見到那個猶太人。
亞歷山大只是在旁邊默默看著,他總覺得這件事有些地方不對勁,雖然突然冒出來三重冠讓喬瓦尼死在出人意料之余卻也變得合理了很多,但是他不明白那個利末是怎么回事,那個猶太人為什么不逃跑呢,或者說猶太人既然猜到他們的秘密會被人發現,又為什么要讓那個伊薩克白跑這么一趟?
亞歷山大很想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但是他卻只是看著凱撒興奮的要審問那些猶太人。
“大人,這里似乎沒我們什么事了。”馬希莫有點不甘心的說,然后他壓低聲音用難以遏制的興奮聲調說“那可是三重冠啊,是整個基督世界最高榮譽的象征。”
亞歷山大瞥了眼修道士,他能理解馬希莫為什么這么激動,在現在這個時代的人眼中,那頂冠冕代表的就是至高無上的榮譽與權力,只是在他看來,那頂三重冠除了是件珍貴的寶物之外,其實并沒有什么太大的意義。
特別是再過幾十年,隨著即將誕生的新教的創立與英國人自立國教的創舉,那頂三重冠究竟對這個世界究竟還會有多大的意義呢?
只是這些現在還沒有人知道,更沒有能想到,已經屹立歐洲一千多年的天主教世界,即將很快迎來分崩離析的局面。
亞歷山大心里琢磨著這些如今沒有人會想到,甚至做夢都夢不到的事,只是當他從低矮的牢房里剛剛走到門口,一陣憤怒的吼聲突然從后面的甬道里響了起來。
烏利烏立刻轉身跑進去,而亞歷山大先停下腳步皺眉想了想,然后就微微搖頭繼續向前走。
“發生了什么?”馬希莫有點莫名其妙的嘀咕著,然后他就看到原本臉上就黑黑的烏利烏,一臉陰沉的從里面走了出來。
“那個利末,死了。”摩爾人看著亞歷山大“主教現在很憤怒,沒有人敢靠近他。”
亞歷山大點點頭,從一開始就很奇怪的感覺,終于在現在有了答案。
那個利末顯然是已經做好了自我犧牲的準備,他甚至不惜觸犯最大的禁忌而選擇自殺,亞歷山大可以想象他應該是已經提前吃下了什么慢性毒藥,然后留下來等著可能會出現的搜查。
而他這么做的唯一目的,只是為了要延誤對三重冠的調查,讓一切的線索都在他這里斷掉。
這些猶太人居然已經到了這么勇敢的地步了嗎?
亞歷山大感到奇怪,在他的印象里,猶太人更多的應該是表現在對財富的追求,與當處于逆境時逆來順受的隱忍與執著。
正是這種令人驚嘆的隱忍執著,才讓他們在一代代的積斂了巨大財富的同時,成功的避開了歷史上多次對他們的迫害而存活了下來。
凱撒滿是憤怒的面孔出現在牢房門口,他原本靈活清亮的眼睛中醞釀著巨大的風暴,當看到站在牢房上坡的頂上,正向下看著他的亞歷山大時,他的憤怒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
“那個人死了,就在我的眼前,而且沒有任何人作證。”
凱撒緊盯著亞歷山大,他這時候甚至懷疑這一切都是亞歷山大的陰謀。
一個可能會解釋清楚喬瓦尼死因的人,卻在他出現之后莫名其妙的死掉了,更可疑的是,恰恰就是這個時候亞歷山大不在旁邊。
相信任何人聽說了這種事,唯一能想到的也會是這一切都是凱撒做的手腳,為了掩飾他的罪行,他殺掉了一個知情者。
亞歷山大站在坡上向下看著站在牢房門口氣急敗壞的凱撒,雖然猜測了猶太人自殺的目的,但是這他也并不肯定這件事是不是和凱撒有關。
或許凱撒真的只是倒霉碰上這件事,或者他在這件事上真也有一份?
亞歷山大心里琢磨著,不過他知道隨著利末的死,原本以為可以擺脫掉的這件事,顯然是無法脫身了。
“我要去見我的父親,你怎么辦?”凱撒盯著亞歷山大,如果亞歷山大拒絕,那么凱撒就可以肯定這一切都是亞歷山大在陷害他。
看著凱撒滿是憤怒的眼神,亞歷山大點了點頭。
“我會和你一起去見教皇,”亞歷山大說著看向通往牢房的低矮拱門,這時候凱撒的兩個手下已經拖著伊薩克從里面走出來,看著滿臉蒼白近乎崩潰的猶太人,亞歷山大有點無奈的搖了搖頭“你真不走運,現在能決定你命運的就只是教皇了。”
聽到這話,伊薩克兩眼一番,全身發軟的癱了下去。
亞歷山大六世坐在一座小祈禱堂的臺階上,看著跪在面前的猶太人。
因為是中午,頭上火辣辣的太陽照得人睜不開眼,猶太人跪在那里滿頭大汗的不住顫抖著,在他的旁邊,凱撒手里的劍就搭在猶太人的脖子上,而那劍頗為熟悉的樣子讓亞歷山大不由多看了兩眼。
三棱脊,四指寬,如同一個錐形般的破甲劍,這是凱撒最喜歡也時長佩戴在身邊的武器,而且喬瓦尼也很湊巧的是被這樣一件武器殺死的。
“這個人,他說的都是真的嗎?”
教皇看向亞歷山大,他似乎并沒注意到凱撒怒視亞歷山大的樣子,而是很認真的等著亞歷山大回答。
“陛下,至少我的仆人從這個猶太人那里打聽到的是這樣,有人從猶太人那里用三重冠做抵押得到了一大筆錢的借款。”
亞歷山大并不想說這個人是誰,事實上雖然梵蒂岡的大人物們似乎永遠都是缺錢的,但是肯用三重冠冒險抵押的,這么一筆錢是做什么用,倒也不是很難猜到。
“是誰?”
教皇緊盯著猶太人,看到他茫然的樣子,就又看向亞歷山大“你能夠找出這個人嗎?”
“陛下,您召我到羅馬來只是為了找出謀殺喬瓦尼的兇手。”
亞歷山大淡淡的說。
“那我現在再命令你做這件事,”教皇的聲略微提高,他看了看旁邊依舊滿臉怒意的凱撒,慢慢向兒子和亞歷山大招招手“過來,我要你們都過來。”
看著走到自己面前的兩個年輕人,亞歷山大六世有點艱難的用力拄著膝蓋站了起來,他的手輕輕放在兩人的肩膀上,然后盯著他們低聲說:“聽著,我不想看到你們發生爭吵,喬瓦尼的死已經在折磨我們每個人了,現在我們不能再讓盲目的誤會和敵意毀了剛剛建立起來的好關系。”
凱撒想說什么,可最后還是沒有開口,他捧起亞歷山大六世的手輕輕親吻,然后轉頭和教皇一起,父子兩人都看著旁邊的亞歷山大。
在這對父子的盯視下,亞歷山大向后退開一步微微鞠躬,然后他就在凱撒如箭的目光中轉身大步走出了祈禱堂。
“父親,您相信這個人嗎?”凱撒看著漸漸消失在遠處的亞歷山大的背影問到。
“我這相信你我的孩子,”站在臺階上的亞歷山大六世低頭親吻了下凱撒的頭頂“不過現在我們需要他為我們做事,”說著教皇看了眼跪在空地上已經快被曬昏的猶太人,立刻就有個侍從走過去抓著猶太人的衣領向角落里走去“另外你現在該多關心一下盧克雷齊婭,畢竟她很快就要和比例謝利的阿方索訂婚了。”
聽父親說到這個,凱撒的臉上不由掠過一絲陰影,他不止一次的見過那個阿方索,那個年輕人的風度與容貌都讓人說不出的滿意,不過這卻讓凱撒從心里有種莫名的煩躁,一想起盧克雷齊婭可能會被那個夏桑那個漂亮的哥哥迷住,凱撒忽然對眼前的所有事都沒了興趣。
亞歷山大顯然沒有凱撒那么多愁善感,離開梵蒂岡的他帶著人再次回到了猶太聚集區的那所房子,看著里面亂糟糟的一切,亞歷山大把其他人都打發出去,自己單獨一個人留在了里面。
那些猶太人是不是真的得到了三重冠呢?
亞歷山大反復琢磨著,雖然對他來說那頂冠冕的意義不大,但是這卻并不意味著其他人就不看中。
更重要的是,究竟是誰用三重冠抵押了那筆錢?
亞歷山大慢慢走到空蕩的柜臺前,看著上面斑駁的痕跡,想象著那些在這個地下室里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數著那些金幣的猶太人,他的手指輕輕劃過刻滿了各種字母符號的柜臺表面,然后手指在上面突的輕輕一敲。
亞歷山大打開門讓等在外面的烏利烏帶著幾個士兵進來,然后指著這個看上去異常沉重的柜臺下令:“把這個柜臺拆了。”
“老爺,您是說拆開嗎?”烏利烏的眼睛一下亮了“您是說這個柜臺有什么秘密嗎,是暗格嗎或者是下面有一條密道?”
“烏利烏你很聰明,不過有時候聰明的讓人不喜歡,”亞歷山大略顯玩笑的說了句,然后就搖搖頭“當希望發現什么秘密的時候,往往秘密就在你的眼前卻不被發現。”
雖然有點莫名其妙,但是機靈的摩爾人知道不能再問了,他立刻招呼士兵開始拆卸這個已經很古老也很笨重的柜臺,讓烏利烏有點奇怪的是,亞歷山大似乎并不想讓他徹底破壞這個看上去很平常的家具,當撬開那些鑲嵌的楔槽時,還一再吩咐要小心謹慎。
一座柜臺很快就被拆得四分五裂,看著擺在地上的一堆陳舊的木料,烏利烏還特意又用力踩了踩原來擺放柜臺的地面。
感覺到腳上傳來結實的踩踏感,摩爾人不由一陣失望。
亞歷山大蹲下來仔細看著那個拆開的木料,他并不肯定自己的猜測是不是正確的,或者說一切只是他的胡思亂想,但是他還是決定試試。
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在這些同樣看似同樣陳舊的木料中,似乎摻雜著一些比較起來略顯新些的材料,這些材料有些是整塊的木頭,有些是用來固定某個地方的楔釘,或者干脆就是一塊比其他鋪在臺面上的氈布更新的布料。
“大人在找什么?”馬希莫有點奇怪的問。
“不知道,不過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烏利烏也只能這么回答,之前一路上的謹慎安排,最終卻一無所獲的打擊讓摩爾人有點沮喪,這也讓他更希望亞歷山大能找到什么線索,然后讓他有個挽回自己之前失敗的機會。
“這種地方是那些猶太人秘密聚會的地方,”亞歷山大一邊尋找一邊說“很顯然這些守財奴不想讓太多的人知道這個地方,哪怕是他們自己人,所以這里的東西或工具如果損壞了,他們如果自己不能修好,就只會找他們信得過的人。”
亞歷山大說著慢慢翻起一塊木頭,那似乎是根在柜臺下支撐的橫梁,這么沉重的柜臺和常年累月堆積在上面的那些沉重的金銀器皿,讓這根用來支撐柜臺臺面橫梁看上去已經微微有些彎曲。
“你們知道約瑟夫是做什么的嗎?”亞歷山大忽然抬頭問,看到馬希莫愕然的神色,他不由莞爾一笑“你們當然知道,上帝啟迪約瑟夫,讓他認娶童貞之母瑪利亞,而約瑟夫為上帝感召,欣然接受這個神圣使命。”
聽著亞歷山大的話,馬希莫只能不停的點著頭,他知道自己只能這么做,因為領主大人所說的正是這千百年來整個基督世界視為存在的依托。
只是不知怎么,聽著亞歷山大的話,馬希莫總是從其中能感覺到某種不太對勁的東西。
那就好像是在……諷刺?
修道士立刻甩甩頭,把這個荒謬得可怕的念頭甩出自己腦子。
“而約瑟夫,照拂了圣子,進而得到上帝榮耀的這個人,是個木匠,”亞歷山大說著把那根橫梁舉了起來“而作為木匠們的傳統,他們總是喜歡在最關鍵的一個地方刻下屬于制造者自己的獨特痕跡,哪怕這個傳統已經過了上千年。”
說著亞歷山大抬手把那根橫梁扔給了已經異常興奮的烏利烏。
“找到這個木匠,這個人至少和這里的那些人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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