樞機主教大人再次拜訪教皇,這在梵蒂岡引起了一陣小小的猜測。
教廷有很多樞機主教,而在當下如果只需要稱呼銜職而不需要掛上姓氏卻就能被大家熟知的只有一位,那就是朱利安諾德拉羅維雷。
亞歷山大六世與老羅維雷之間的矛盾是公開而毫不掩飾的,所以兩人平時幾乎可以說是不相往來,除了必要的祭祀儀式和樞機大會,兩人往往是即便在走廊上遇到也只是按照禮儀招呼一下,然后就各奔東西。
可是在短短一個月里,這兩位梵蒂岡的大人物就先后兩次私下見面,這不能不引起了很多人的種種疑惑。
亞歷山大六世也很奇怪老羅維雷為什么要見自己,在他印象中上次的見面并不很愉快,雖說最后兩個人都沒有得到費拉拉,但是想想把自己兒子趕出費拉拉的畢竟是老羅維雷的女兒,亞歷山大六世心里就覺得很郁悶。
不過他倒也不會認為老羅維雷這次要見是為了炫耀,很顯然或許對方的心里更憋屈呢,這么一想,教皇的心情又略微的好了點。
可是讓亞歷山大六世沒想到的,是老羅維雷會突然提出贊成由馬希莫接管費拉拉,同時還要由他主政博洛尼亞。
這讓亞歷山大六世有種被背叛了的憤怒。
雖然這種想法有點荒唐好笑,可教皇當時的確是這么認為的。
大家都有個不聽話的女兒,原本這應該是兩個相互敵視的老丈人之間頗為相似的遭遇,但是你現在卻忽然告訴我你要支持你的閨女了,這簡直就是對老丈人這種女婿天敵的巨大背叛。
亞歷山大六世臉色僵硬的看著站在對面的老羅維雷,說起來他們每次見面都從不坐下,而是就那么站著交談,這么做一來是因為雙方沒有坐下來長談的必要,二來也是為了向對方顯示自己的身體依舊硬朗,不想在對方面前顯出一點點的虛弱。
“博洛尼亞和費拉拉依舊歸于教皇領地的名下,不過這兩個地方的治領權則由馬希莫都主教代行,”老羅維雷并不在意亞歷山大六世已經快要滴出水來的陰沉臉色,之前烏利烏給他帶來的亞歷山大的提議,讓他有種忽然看到了以往從未注意到的美景的驚喜意外,和米蘭相比費拉拉真的是太不值一提了,如果真能讓康斯坦丁成為米蘭公爵,老羅維雷甚至考慮為了讓亞歷山大安心,他可以支持馬希莫盡快成為樞機主教,這樣一來至少亞歷山大在梵蒂岡也就有了個可靠的代言人“這樣可以兼顧到大家的面子。”
最后一句話戳到了亞歷山大六世痛處,大家的面子其實早就已經丟得差不多了,和北意大利的大國爭鋒相比,第二次羅馬涅戰爭真是很不起眼,可就是這么個不起眼的小戰爭卻讓很多人看到了一個地方諸侯的強勢崛起。
蒙蒂納如今幾乎已經成了羅馬涅真正的統治者,不過這顯然還不夠,看著托斯卡納與羅馬涅隱隱有合二為一成為一個強大國家的跡象,亞歷山大六世已經會感覺到了不安。
不過這也是讓教皇感到奇怪的地方,他不明白應該同樣看到這一威脅的老羅維雷為什么會對這件事置若罔聞,難道就因為他女兒是亞歷山大的正牌老婆?
亞歷山大六世才不相信老羅維雷這種人會因為對方是自己的女婿就信任有加,否則他也不會讓他兒子去打蒙蒂納的主意,最終落得個堂弟被自家女兒點了天燈。
這里面一定有陰謀,亞歷山大六世深信這一點,所以對老羅維雷提出的建議他沒有表示反對,而是用需要謹慎考慮暫時拖延下來。
然后教皇立刻派人到處打聽,很快就探聽到有個摩爾人曾經出入老羅維雷的山頂別墅。
“貢布雷。”
亞歷山大六世意識到了老羅維雷反常舉動背后亞歷山大的影子,只是他一時間還不知道亞歷山大究竟開出了什么價碼,居然可以讓老羅維雷那么痛快的倒了戈。
“也許您應該再次召見一下都主教。”
諾梅洛的建議讓亞歷山大六世若有所思,不過他很快就又否決了這個提議。
“不,諾梅洛,你得承認如果我這么做就真的掉進小混蛋的陷阱里了,他應該早就吩咐好那個馬希莫該怎么說,估計現在修道士正迫不及待的等著在我面前表演呢,我可不想讓那個小混蛋就這么輕易的得到他想要的。”
諾梅洛不著痕跡的微微搖頭,他是個幕僚和秘書,只要負責提出自己的建議就可以了,至于聽不聽那就是教皇自己的事。
只是亞歷山大六世并沒有聽到諾梅洛在告退時發出的那一聲稍顯無奈的喃喃自語:“這些波吉亞呀”
教皇猜測的不錯,馬希莫這時候的確已經“整裝待發”,根據亞歷山大給他的吩咐,都主教大人為自己準備了一篇極富感染力的講演,他有自信聽到的人一定會被他的雄辯說服。
只是他這么充足的準備卻還沒發揮作用就遭遇了挫折,隨著教皇一道諭令,馬希莫被任命為了教廷巡查主教,然后他就在還沒明白發生了什么的時候被扔進馬車,在一隊衛兵的護送下離開了梵蒂岡和羅馬。
按照教皇的命令,馬希莫要以梵蒂岡特使的身份巡視至少15個大教區,按照行程算下來,他要回到梵蒂岡那得是下個世紀的事了。
烏利烏顯然也被教皇這突然的舉動打亂了步驟,他一邊分別給亞歷山大,巴倫娣和盧克雷齊婭寫信報告這突然的變故,一邊迅速在羅馬城里活動起來。
除了老羅維雷的山頂別墅,烏利烏的身影紛紛出現在一些羅馬和梵蒂岡權貴的家中,而那些權貴們對這位蒙蒂納的御前官兼比薩公爵的宮廷總管的態度也各有不同,有些熱情洋溢,有些則是漠然冷淡,不過不管怎么樣,他終于通過種種渠道打聽到了一些關于馬希莫新差事的風聲。
而最終給了他個準信的,是教皇的私人秘書諾梅洛。
在諾梅洛位于帕西尼梅切廣場后面的住宅里,烏利烏見到了忙碌了一整天好不容易回家休息一下的教皇秘書。
和亞歷山大六世的那些子女相比,同樣是由教皇撫養起來的諾梅洛就沒那么幸運了,就在那些波吉亞家的孩子過著窮奢極欲花天酒地的生活時,諾梅洛已經早早就開始幫助教皇做事,這雖然讓他在教皇面前獲得了絲毫不亞于凱撒或是喬瓦尼那樣的信任和親近,但是很多時候諾梅洛甚至忘了屬于他自己的生活。
看到烏利烏,諾梅洛多少有點嫉妒。
在諾梅洛看來,烏利烏無疑是走運的,因為他的主人和他不止是主仆,更多的還是朋友。
而他自己和教皇,除了是主仆,還是父子,這聽上去似乎要更親近些,但是諾梅洛卻不這么認為。
他很清楚這個摩爾人在亞歷山大身邊的重要,有時候諾梅洛甚至想要建議教皇從這個摩爾人身上下手,想來他肚子里有很多關于亞歷山大的秘密,如果能從他嘴里把那些東西撬出來,應該是很有用的。
不過諾梅洛最終沒把這個想法說出口,這倒并非是他心存仁厚,而是他知道教皇自己肯定和他一樣明白這件事,那么既然教皇本人沒有下達這樣的命令,那么如果他貿貿然的提出這個建議,或許反而會適得其反。
諾梅洛是個聰明的人,他知道自己應該做什么而不該做什么,正因為這樣他才能在喬瓦尼和凱撒這對兄弟的環視下,安然無恙的在亞歷山大六世身邊待了那么多年。
“秘書大人,您的意思是教皇陛下對這件事很不滿意?”烏利烏捉摸著問到“那么您能說的更詳細些嗎?”
“不是不滿意,而是很憤怒,”諾梅洛糾正著烏利烏的說法“陛下覺得遭到了背叛,你要知道陛下一直把你的主人視為他的親孩子,可就是這個兒子卻背叛了他,甚至還慫恿他的女兒和他一起忤逆父親,這可是太讓人失望了。”
秘書大人一邊說一邊感慨的搖搖頭,那樣子讓摩爾人看了不禁隱約有些牙根癢癢的。
“那么陛下的意思是?”烏利烏有點無奈問,他這時候差不多已經猜到接下來要說什么了。
“能對我說說,蒙蒂納伯爵向樞機主教都許諾了什么嗎?”諾梅洛到了這時候才問出他最感興趣的問題“也許知道了這個,陛下的心情就會好些了。”
當然,能不好些嗎,到時候他也知道該怎么討價還價了。烏利烏心里暗暗嘟囔,不過臉上卻始終掛著謹慎恭敬的神態:“是這樣的,我的主人認為他可以幫助樞機主教的兒子康斯坦丁謀取米蘭公爵的冠冕。”
諾梅洛的神情一呆,他這時候的樣子并不比老羅維雷聽到這個建議時更吃驚意外,畢竟這和老羅維雷因為關乎自身利益受到的沖擊要小得多,可即便如此諾梅洛還是不由對亞歷山大如此出人意料的想法感到意外莫名。
“你認為你的主人能做到這一點嗎?”諾梅洛過了一會才小心的問,他自己并不認為亞歷山大是在胡亂許諾,恰恰相反,在經過仔細琢磨后他甚至覺得這真是個精妙的主意。
不過好主意未必都能實現,米蘭公爵的寶座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坐上去的,哪怕是已經坐上去的,也未必就能坐得穩。
盧德維科斯福爾扎無疑就是個鮮明的例子。
至于說許諾要把康斯坦丁扶上米蘭公爵寶座的亞歷山大,諾梅洛覺得他或許有什么其他的依仗。
不過這一次烏利烏沒打算再對他說什么,他說的已經夠多了,現在該是需要回報的時候了。
顯然看出烏利烏的態度的諾梅洛沒有讓摩爾人失望,他很快給了烏利烏一個準確的答復:“教皇陛下的意思,是要伯爵大人自己來向他親自交涉,陛下認為馬希莫都主教還不足以成為伯爵大人的代理人,更何況如今都主教似乎得到了樞機主教的支持,這是陛下絕對不希望看到的。”
到了這時,烏利烏才終于明白了發生了什么。
亞歷山大六世是個把什么事情都能深思熟慮一番的人,哪怕有些事情還未發生他卻往往已經能提前加以出揣測。
老羅維雷支持馬希莫主政費拉拉的舉動,無疑為將來馬希莫有朝一日成為樞機之后與他建立起強大的聯盟奠定了基礎,到了那時候老羅維雷在梵蒂岡的勢力勢必水漲船高,亞歷山大六世當然不希望看到這種局面,所以他是絕不會輕易讓老羅維雷如愿以償的達到目的的。
另外教皇也的確好奇究竟是什么讓老羅維雷能放棄對那個可惡女婿的惡感轉而幫助他。
現在知道了答案之后,諾梅洛卻反而覺得也許不知道更好。
因為他已經隱約感覺到,或許隨著知道了亞歷山大這個聽上去有些異想天開,可如果仔細琢磨又頗為可能的建議,可能在教皇和樞機主教之間又要有一番明爭暗斗了。
都有兒子不是嗎,都是當老丈人的不是嗎,憑什么你兒子就能當米蘭公爵?
諾梅洛暗暗甩頭把這個荒唐的猜想扔到腦后,然后他稍一琢磨向前微傾身子對烏利烏說:“如果有機會見到都主教請告訴他,陛下對他還是抱著很大期望的,對于他在佛羅倫薩的盡職盡責陛下印象深刻,所以如果可能他應該清楚的知道將來要站在誰的一邊。”
烏利烏無聲躬身,他知道諾梅洛這話似乎是在說馬希莫,可實際上這些話的意思完全是在暗示亞歷山大。
只是即便是烏利烏,這個時候也并不知道亞歷山大究竟在想些什么。
亞歷山大如今關心的只有一件事。
9月初,在經過短暫對峙后終于爆發的戰爭,在歷史上被視為是意大利戰爭第二階段的開始,然后還會出現第三階段,第四階段等等等等,以至這場戰爭會斷斷續續的延續將近60年,幾乎流盡兩三代歐洲人的鮮血。
占領那不勒斯的法國人十分關注在北方的戰爭,畢竟對他們來說,如果路易十二失敗,那就意味著他們成了遠在意大利南方的孤軍,而對更了解實情的夏爾侖來說北方戰局如何就更加重要,因為他必須還要考慮可能要面對隨時出現的阿拉貢軍隊的威脅。
而對這場戰爭,亞歷山大多少是抱著樂見其成的態度。
沒有戰爭就沒有混亂,沒有混亂就沒有失序,沒有失序就沒有機會。
多少所謂時勢造就出來的英雄就是在這種失序的亂世迅速崛起,又如流星般迅速隕落。
不過亞歷山大并不認為自己會屬于他們當中的一個,這并非是因為能洞察未來的狂妄,也不是對剛有所成就就自以為是,而是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或者說從一開始亞歷山大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一個混亂而沒有人能破壞這種混亂的歐洲,這是亞歷山大最希望看到的。
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歐洲內陸,甚至當遠在伊比利亞半島上的那對危險的夫妻都被爭奪歐洲的碩果吸引的時候,亞歷山大的目的就差不多快要實現了。
時間已經到了9月,這讓亞歷山大隱約有點焦急,當初在那場吞噬富格爾家的盛宴中,他不惜把巨大的利益分給威尼斯人,為的只是能在最短時間里得到足夠多可以用來周轉的財富,為此他究竟損失了多少亞歷山大甚至不愿意去多想,畢竟那是個想想都會覺得肉痛的數目。
不過他從未后悔過那個決定,因為他清楚的知道,他將會得到的是什么樣的回報。
為此他不但投入了巨大的資本,同時也在這段時間里絞盡腦汁的為未來的計劃作出種種鋪墊。
縱橫羅馬涅,遠征巴爾干,一切都是為了那個計劃,一切都是為了那一刻!
9月的第一個禮拜天,亞歷山大陪著箬莎走進了比利謝利教堂做禮拜。
就在幾天前,教皇小兒子杰弗里的妻子夏桑派人送來了一封措辭嚴厲的抗議信,在心里夏桑怒斥那不勒斯王室吞并比利謝利的行為,更對自己兄弟的死表示出了強烈的懷疑,在信的最后夏桑警告那不勒斯宮廷必須奉還比利謝利的主權,否則她將會把這件“駭人聽聞”的侵略行徑上告到教廷面前。
對夏桑的憤怒,亞歷山大沒有立刻做出回應,而是給她的教皇公公去信,請求教廷派遣一位特使到比利謝利,正式承認箬莎攝政女王的身份。
“你認為教皇會答應你的請求嗎?”走在通往教堂的石頭路上,箬莎歪頭看看似乎滿懷心事的亞歷山大。
“我想沒什么問題吧。”亞歷山大點點頭。
“你為什么這么肯定,因為你是教皇外孫女的父親?”箬莎又問著。
“啊,也許吧”亞歷山大心不在焉的回應著。
就在他的話音剛落,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從后面傳來,同時人群里還有人在急急的喊著:“大人,伯爵大人!”
亞歷山大停下轉過頭,看到一個獵衛兵帶著個看上去像個外鄉人的男人匆匆趕過來。
那人來到亞歷山大面前匆匆行禮,然后恭敬的把一個封得很嚴實的小皮包遞到他面前:“大人,我是馬修斯堤埃戈大人派來的,他讓我給送來這個。”
堤埃戈!
亞歷山大的心瞬間涌起一陣波瀾!
他不顧是在大街上從那人手里拿過皮包挑開封閉的密線,從里面拿出了一封信。
信里只有一句話。
“尊敬的大人,按照您的吩咐,我已經與瓦斯科達伽馬取得了聯系并簽署了一份合約,您的計劃成功了!您忠誠的馬修斯堤埃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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