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房門敞開著,一攤血跡順著鋪在地上的石縫向前延伸,直到消失在房門里。
即便離著老遠,也能聞到的隱約血腥味讓人覺得不舒服,而走進房間后看到的一具尸體則讓這種不適變得更強烈了。
其實當在塔樓外看到被隱藏在角落里的衛(wèi)兵尸首的時候就已經可以預想到這一幕,可當親眼看到時,亞歷山大還是不由深深吐了口氣。
尸體并不是莫迪洛,這是個陌生人,一張很普通的臉,大睜的雙眼似乎在說死者至死也不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致命傷是喉嚨上的一個很平整的缺口,似乎是被人從正面直接戳穿了似的,而牢門上窗口留下的血痕也證明了這一點,很顯然這人是被人從窗口刺出的一劍直接洞穿了咽喉送的命。
干凈利落毫不拖泥帶水,一個真正可怕的刺客。
弗洛門薩臉色難看的盯著房間里,他覺得已經不知道該怎么形容發(fā)生的這一樁樁的事情。
突然出現的蒙蒂納伯爵,莫名其妙消失的莫迪洛,還有就是這個誰也沒見過的人又是怎么回事,莫迪洛去哪了?
總督陰沉著臉向同樣滿是玩味的貢薩洛望去,他知道如果不是這一切都太倉促,或許貢薩洛會懷疑是他在暗中搞的小把戲,以此來阻止釋放莫迪洛。
如果可以弗洛門薩的確是很想阻止釋放莫迪洛的,只是現在莫迪洛卻忽然失蹤,而房間里卻出現了一具尸體,這就讓弗洛門薩一下子陷入了被動甚至是難堪。
“這是怎么回事,或者說總督在你的家里我們都是不安全的?”貢薩洛用嘲諷的語氣問著,看到弗洛門薩臉色陰沉的可怕,他也毫不在意只是繼續(xù)說“或許我們大家應該穿上內甲了,要知道就在剛才我們還險些讓人用火槍打碎了腦袋。”
貢薩洛的冷嘲熱諷讓弗洛門薩一陣惱火,卻實在無法回答,他憤怒向亞歷山大看去,同時心里不住捉摸著剛才那兩人在說些什么。
亞歷山大也很意外,他冒險潛入西西里當然不完全是為了解救莫迪洛伯爵,但這肯定是很重要的,可現在莫迪洛卻突然失蹤,而眼前的尸體讓事情也變得詭異復雜起來。
有那么一刻他也懷疑這可能是弗洛門薩耍的花招,但是只要看一眼地上已經開始凝固的血漬就知道這個人應該已經死了一段時間,很顯然弗洛門薩是來不及準備這一切的,除非他未卜先知。
“總督,我希望你能解釋一下這是怎么回事,莫迪洛伯爵是那不勒斯攝政女王的舅舅,是尊貴的那不勒斯伯爵,可是現在我看到的是這種情景,你認為我應該怎么理解眼前發(fā)生的這一切?”
亞歷山大目光嚴厲的盯著弗洛門薩,不等他開口就又繼續(xù)說:“或者你認為我之前的話都是在空洞的恐嚇你,或者你認為可以像囚禁伯爵那樣囚禁我就可以避免我說的那一切,如果是那樣我現在可以留下來成為你的囚徒,不過請你記住你將要為即將發(fā)生的一切負責。”
弗洛門薩的嘴唇抖了下,他不知道貢薩洛倆人剛剛悄悄說了些什么,可只從亞歷山大揚言進攻撒丁和科西嘉,甚至是要用打擊威尼斯促使奧斯曼人進入地中海西岸的威脅上,他就知道其實已經擊中了他的軟肋。
西西里是否能頂住來自奧斯曼人的直接進攻,這個弗洛門薩是很清楚的,正因為知道這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就比誰都更擔心亞歷山大的威脅會變成事實。
如果真的那樣,即便囚禁了亞歷山大也是毫無意義的,因為到了那時一旦奧斯曼的艦隊鋪天蓋地而來,等待他們的就是徹底的災難。
至于說用亞歷山大要挾那不勒斯或是瓦拉幾亞,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就被弗洛門薩拋在腦后。
他不認為這會有用,不是眼前的這位蒙蒂納伯爵不夠重要,而是他很難相信在這種近乎滅國的爭斗中會有人為了一個人改變策略。
那不勒斯應該不會,而瓦拉幾亞如果有機會入侵富饒的威尼斯,難道就會放棄嗎?
弗洛門薩有些慌了。
“封鎖王宮!”
總督的吼聲在這一刻有點走調,雖然在亞歷山大出現后整個王宮就早已經戒備,可隨著弗洛門薩的命令,依舊有大批的衛(wèi)兵開始在王宮里搜索起來。
“找到伯爵,不論是死是活。”弗洛門薩覺得在說出這句話時,他的喉嚨火辣辣的,似乎隨時都會燒起來。
“伯爵,也許我們可以到更舒適點的地方去等消息,”貢薩洛順手從旁邊的椅子上用手指挑起件女人的女裙看了看又隨手扔掉“雖然這里也不錯,不過畢竟在這里談話不太方便。”
弗洛門薩的臉上燙呼呼的,為了能從莫迪洛那里得到更多可以用來制造把柄的消息,他不惜給予這個囚犯優(yōu)渥的待遇,甚至還為他提供了女人,他當然可以通過用刑得到同樣的東西,只是如果那樣或許莫迪洛就不會那么甘心情愿的提供一些他不知道的了,只是現在看來這一切似乎變成了個巨大的諷刺。
亞歷山大也注意到了那件女人的衣服,這倒是讓他稍微放心了些,伯爵既然能在當囚犯的時候日子過的都這么愜意,不論是誰劫走了莫迪洛,情況應該總不會比現在更糟糕。
貢薩洛顯然對莫迪洛伯爵的下落不是很關心,他更在意的是亞歷山大向他提出來的有關克里特島的想法。
自從君士坦丁堡陷落,克里特就成了東羅馬遺民逃亡避難的一處場所,而威尼斯人也通過幾個世紀的努力同樣在克里特站住了腳跟,從開始沿著愛琴海西南海域的大片群島逐漸建起的眾多小據點,到在克里特開辟大片的殖民地,威尼斯人在克里特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
征服克里特這似乎是個不錯的想法,至少在貢薩洛看來是這樣的,這固然是因為克里特作為地中海東岸地區(qū)最大的島嶼一旦占領幾乎就等于把勢力推向了奧斯曼人的邊界,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貢薩洛知道亞歷山大在克里特有著特別的利益。
而這多多少是和貢薩洛也同樣有著密切關系。
權力與財富,這是任何時代都會被人永遠追求的目標,而貢薩洛并不認為自己會免俗,相反他對權力或許要求的不多,可是對財富他有著較之常人更大的興趣。
如果能征服克里特,那就意味著可以占有幾乎是半個地中海的財富,這樣的想法雖然有些夸張,至少由亞歷山大提供的香水生意已經讓他的家族在伊比利亞賺了盤滿缽滿,而與香水比加起來讓貢薩洛更在乎的是貿易聯盟展出的巨大力量。
與后者相比,香水生意就顯得微不足道了,而如果能拿下克里特,或許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地中海真的有可能會成為自己家的金庫。
貢薩洛動心了,奧斯曼人的入侵雖然令歐洲人膽寒,可在他看來卻成了千載難逢的機會。
亞歷山大很清楚貢薩洛的這些想法,或者說正因為知道會有這個結果他才敢于冒險。
貢薩洛德科爾多瓦的確是是這個時代的軍事天才,但是這并不能掩飾他也同樣是個貪財好色的人。
通過戰(zhàn)爭追求財富原本就是這個時代軍人的通病,而貢薩洛則把這種貪婪發(fā)揮到了極致。
這也是最終導致他在不久后與斐迪南徹底決裂的一個根源,在忍耐了他無數次傲慢無禮而又欲壑難填的索取后,斐迪南最終再也無法忍受他。
而亞歷山大現在要做的,只是讓這個過程提前一下而已。
弗洛門薩很想知道那兩個人究竟在策劃什么,他覺得自己也許會發(fā)現個大陰謀,但是莫迪洛的失蹤讓他不得不調集人手大肆搜捕,畢竟這件事實讓他顏面掃地,而亞歷山大的威脅還言猶在耳,這就更讓他不得不竭盡全力尋找莫迪洛的下落。
亞歷山大在西西里王宮里的出現顯然是有些讓人尷尬的,特別是他劫持總督的舉動更是讓西西里人看到他后感到十分別扭。
王宮已經被完全封鎖,衛(wèi)兵們到處尋找蛛絲馬跡,只是所有人卻又都隱約不安,因為之前亞歷山大的手下突然出現讓這些士兵警惕了起來,除了弗洛門薩自己的阿拉貢士兵,誰也不知道在巴勒莫城防軍里是不是還隱藏著亞歷山大的人,這就讓西西里人之間變得相互猜疑起來。
弗洛門薩顯然也這么想,他下令要所有的巴勒莫城防軍撤出王宮,然后命令阿拉貢士兵占據了整個王宮的所有緊要崗位。
耐人尋味的是,即便是哪怕這么一來原本就不多的王宮士兵顯得更加人手不足,弗洛門薩也沒有向貢薩洛請求調動他帶來的軍隊幫忙。
搜查的結果很快出來了,讓人失望的是,唯一可疑的人似乎是個很不起眼的送貨商販,在發(fā)生意外之前那個人就已經趕著送貨的馬車離開了王宮,而在詢問廚房的時候卻沒有一個人能說清那個人是什么來歷。
很顯然莫迪洛伯爵就是被這個人帶走的,只是那個出現在牢房里的尸體又是怎么回事卻又沒人能說的清楚了。
很顯然這應該是兩撥不同的人,其中一撥劫走了伯爵,而另一撥卻似乎是來暗殺莫迪洛的,只是那個刺客很不走運,他沒有能殺掉伯爵卻被事先潛入的那個送貨的商販干掉了。
只是這兩撥人究竟都是什么來歷,還有他們?yōu)槭裁炊紝δ下宀羧绱烁信d趣,卻是一時間解釋不清楚的。
弗洛門薩對這個結果當然不滿,他憤怒的痛斥手下人的無能,可是卻又無可奈何。
而讓他更擔心的還是亞歷山大與貢薩洛之間似乎在密謀什么。
弗洛門薩可以肯定自己猜測的不錯,這也讓他不禁想起國王會把貢薩洛打發(fā)出來的原因。
雖然因為貢薩洛帶領的是阿拉貢的軍隊而不必擔心會發(fā)生最可怕的事,可是那個貢布雷卻給弗洛門薩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那個人居然現在能夠堂而皇之的坐在自己的宮殿里大放厥詞,而就在剛剛不久前他是用火槍逼迫著自己就范的。
這讓弗洛門薩覺得如果那個人真的說動了貢薩洛,他也一點都不會覺得奇怪。
弗洛門薩的擔憂顯然不是胡思亂想,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意識到這不是擔憂,而是已經變成了現實。
“伯爵,我得承認我從沒看明白你這個人,原本我以為你是個精明的商人,或者算是個優(yōu)秀的軍人,但是現在你卻讓我意外的發(fā)現你還是個很不錯的外交官,這可真是讓我感到吃驚,”貢薩洛舒服的坐在椅子里向對面的亞歷山大舉杯致敬“克里特?告訴我你是怎么想的,還是說你從開始就已經在策劃這一切了,我是說在上次你建議我們的朋友科茨察赫拿下克里特的蔗糖生意的時候,你就已經計劃好要對克里特下手了?”
對貢薩洛的質疑,亞歷山大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知道貢薩洛會答應與他談判是因為的確被克里特的計劃打動了。
而克里特計劃,正是亞歷山大一直以來不停努力的結果。
雖然在陸地上遭受了挫敗,但奧斯曼帝國的艦隊依舊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海上力量。
在隨后的近兩個世紀里,奧斯曼艦隊將會不停的向地中海西岸發(fā)動一次次的入侵戰(zhàn)爭。
這無疑讓他們與威尼斯人之間爆發(fā)了不可避免的沖突。
將近2個世紀,威尼斯將會因為與奧斯曼的漫長戰(zhàn)爭掏空國庫最后的積蓄而逐漸走向衰落,而奧斯曼人的海上力量也會在這一次次的沖突中漸漸消耗殆盡。
克里特就是在這種反復爭奪中最終落入奧斯曼人手中。
但是克里特的反抗從沒有停止過,在之后的幾個漫長歲月里,奧斯曼帝國將不得不在克里特一次次的投入必要的軍隊,予以防備隨時隨地都可能會發(fā)生的暴動,這種動蕩同樣令奧斯曼帝國頗為惱火。
而在現在,克里特還沒有陷落,即便奧斯曼人已經在克里特東部強行登陸,并且建立起了幾個頗為頑固的堡壘,但是這一切卻還沒有發(fā)生。
亞歷山大等待的就是這個時候。
“說說吧伯爵,你準備怎么做,”貢薩洛開口催促著,他并不是個魯莽的人,事實上在戰(zhàn)場上他的耐心和毅力令敵人生畏“或許這只是你用來拖延的借口,如果是那樣對你可不太妙。”
“幫助威尼斯人。”
“你說什么?”
“幫助威尼斯人,”亞歷山大重復了一遍“現在威尼斯正遭受威脅,他們在地中海上的所有殖民地都面臨陷落的危險,而您可以成為威尼斯的拯救者。”
“然后他們就會乖乖的把克里特交給我了?”貢薩洛一臉譏諷的問。
“不,可這能夠成為您順利干預每一塊威尼斯領地的機會和借口,至于克里特,并非只是威尼斯人的地盤,對您來說您援助的威尼斯,但是占領的卻可以是當地已經失去主人的無主之地,這才是您應得的回報。”
聽著亞歷山大的話,貢薩洛稍長的下巴也好像嘴里含著什么東西似的隨著輕輕嚅動著,然后他就發(fā)出“哦哦哦”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在等待分娩的母牛。
直到過了一會,貢薩洛似乎才從亞歷山大描述的美好前景里清醒過來似的,他右手食指向亞歷山大點了點,語氣中透著一絲嬉戲:“我知道這是你的小把戲伯爵,我們都知道克里特有你的生意,如果克里特失陷了你的損失會有多大?我想也許不會讓你破產可一定不好受,所以你就慫恿我去為你占領克里特,是不是這樣?”
“準確的說是我們的生意,將軍,”亞歷山大輕輕糾正了下“你認為那些香水的利潤有多少,或者是你的家族與我在阿拉貢的代理人為你做的那些甜酒生意的能為你帶來那么豐厚的回報?”亞歷山大看著貢薩洛的神色慢慢變得嚴肅起來“將軍,不論是從北方的德意志諸侯的宮廷還是大西洋上的那些港口,包括阿拉貢和卡斯蒂利亞,我們的生意做的要比你能想到的大得多,我可以向你保證整個歐洲每個宮廷和貴族家里餐桌上的任何一道甜食都可能由我們種植園榨出的蔗糖調味,而這還只是我們所有生意當中的一部分。所以將軍,你要明白你今天的選擇影響的將不只是到了年底你能夠得到多少弗洛林,杜卡特,或是拉迪亞,而是你在將來能夠得到什么。”
貢薩洛默默聽著亞歷山大的話,他的嘴里依舊發(fā)出那一聲聲聽說上去毫無意義的“哦,哦,哦”的低吟,可他的目光卻漸漸變得銳利起來。
“你是為這個來西西里的?”貢薩洛忽然問,看到亞歷山大無聲默認,他站起來來回走動然后停下低頭盯著坐在那里的亞歷山大的眼睛“告訴我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什么?”
在貢薩洛滿面狐疑盯視下亞歷山大端起了酒杯,他低頭看了眼杯子里殷紅的酒水無聲的一笑,然后用一種透著諷刺的語氣說“如果我告訴你這一切都是被一個小小的獄卒逼的你會相信嗎?”
看著貢薩洛有些目瞪口呆的樣子,亞歷山大咧嘴一笑一口喝下杯中酒:“你沒聽錯,我說的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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