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徐敞以為自己面對的將會是非常棘手的局面。

    可是事實證明他把事情想得太復雜了。

    當他到達吳郡的時候，周法尚代表刑部已經(jīng)擬定好了判決的方法，幾乎把整個吳郡世家都得罪遍了。不過周法尚并不在乎，他來就是為了向這些當初配合陳叔堅進讒言的家伙們報仇的，只是流放算便宜他們的了。

    而先期抵達的李靖和李淵他們，也已經(jīng)開始工作。這些年輕人們到底是有干勁，把很快就把吳郡周圍的田產(chǎn)丈量清算的差不多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向外圍進發(fā)，估計半個月之內(nèi)就能完成所有的工作，而那個時候天應該還沒有完全熱起來。

    徐敞的任務實際上已經(jīng)變得很簡單，把世家那些倒霉蛋平安送到建康府去，然后保證這幫年輕小子們別出什么危險就好了。

    囚車已經(jīng)上路，所以徐敞的任務甚至就只剩下了后者。

    天還不熱，自然沒有什么中暑的可能。而這幫小子的確一個個都是人才，雖然喜歡玩鬧，但是分工合作、相互配合，把一切都做的有條不紊，所以徐敞看他們干的熱火朝天，甚至懷疑自己是個多余的。

    “陛下把他們放出來是對的，年輕人總要腳踏實地的走過一些路，才知道書本上和實際中有多大的不同。”站在徐敞身邊的中年人，有四五十歲的樣子，捋著微微發(fā)白的胡須笑道。

    徐敞雖然是郡守，但是對上一介白丁的中年人，卻也還是恭敬有加：“蕭公覺得這些都可成棟梁？”

    中年人正是金陵書院幕后的主持者蕭巋。

    他身份的敏感特殊注定了不可能走到臺前，只能在幕后主持金陵書院的工作，但是金陵書院的這些年輕人們幾乎都是蕭巋一手帶出來的。蘭陵蕭氏，詩書傳家，或許做皇帝的本事不行，但是在教書育人上的確有獨到之處。

    隨著大漢完成對關(guān)中的征服，荊襄故地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大漢穩(wěn)定的大后方，蕭巋這個曾經(jīng)的西梁皇帝，也已經(jīng)不至于再和之前那樣做什么事都需要藏頭藏尾了，至少在官府的保護下可以露面于光天化日之下。

    對于蕭巋來說，能夠在多年的軟禁之后出來走一走，當然是求之不得的，不過他的心思也早就已經(jīng)平淡下來，如今還有什么比守著書院和自己的妻兒老小來得好？

    當皇帝不一定可以做到流芳千古，歷史上被后人戳脊梁骨的皇帝也不是沒有，甚至不在少數(shù)。但是教書育人，絕對是流芳千古的事情，蕭巋何樂而不為？

    “老夫可當不起郡守如此稱呼。”蕭巋笑著說道，看向這些年輕人，話語之中頗有幾分得意神色，畢竟這些怎么都算是他的得意門生，“陛下自從登基之后，銳意進取、矢志革新，就是為了能夠避免大漢重新走上當初南方朝代輪轉(zhuǎn)的后路。如今看來，雖然有宵小之輩想要阻攔陛下，但是可成事者一個都沒有，因此陛下革新必然會成功。”

    頓了一下，蕭巋緊接著說道：“可是古往今來，想要變革的人從來不在少數(shù)，想當初戰(zhàn)國時期百家爭鳴，大家想的就是變革、就是結(jié)束這亂世。可是到頭來，真正堅持到底的也就只有秦國罷了，所以變革不在于一人一代之努力，而是千秋萬代之堅持。陛下現(xiàn)在所做的，并不是為培養(yǎng)一個兩個有伊尹、霍光之才的人，而是為了培養(yǎng)千千萬萬個能夠在各個位置上支撐起整個時代的人。”

    “有一個兩個的伊尹和霍光之流，或許可以在大廈將傾的時候匡扶社稷，但是有千千萬萬這樣有志于變革并且愿意為之拋頭顱、灑熱血的人存在，那社稷如何會傾塌？潮流浩蕩，我華夏當永遠在浪頭上引領(lǐng)天下。”

    徐敞點了點頭，他沒有想到，已經(jīng)上了年紀，在他的心目中更應該代表著守舊勢力的蕭巋，竟然會有這么高的覺悟。

    似乎察覺到了徐敞有些疑惑的目光，蕭巋笑了一聲，指著山下忙碌的年輕人們說道：“某算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到底怎么想都一樣，這個時代已經(jīng)不再是某的時代，但是這些年輕小子們不一樣，這些道理他們必須要清楚，而且要牢記在心，這樣對大家都好。”

    徐敞一時默然。

    他不得不承認，蕭巋或許不是一個好皇帝，但是絕對算得上好老師，陛下看人的眼光，總是那么毒辣。

    “開飯啦！”山下的呼喊聲響起。

    山林之中不斷有身影鉆出來。

    而蕭巋深深吸了一口氣：“真香，郡守，我們也下去吃飯？和這些孩子們一起，某都覺得自己年輕了。”

    “那是自然，”徐敞笑道，“蕭公請！”

    “請！”

    “陛下，都在這里了。”李平把奏章在李藎忱的面前一字排開。

    旁邊的袁大舍則把多余的奏章先收攏起來。

    徐敞走后，兩人不得不先承擔起秘書監(jiān)的任務。

    新任秘書監(jiān)已經(jīng)確定為蜀中秦氏的秦思祖。蜀中秦氏沒落多年，甚至已經(jīng)被峽江唐氏丟在后面，秦氏郡望之中，蜀中也已經(jīng)沒有了蹤影，但是蜀中秦氏畢竟是當初的大族，還誕生了秦宓這樣的名士，底蘊還是在的。

    秦思祖擔任南部郡太守期間，按照李藎忱當年留下來的規(guī)劃穩(wěn)定建設這個江中重鎮(zhèn)，有南部郡工坊作為保證，政績不錯，李藎忱調(diào)動他入京擔任秘書監(jiān)，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這也意味著陛下身邊的秘書監(jiān)第一次由東南將門之外的人來擔任，當然了這并不是說黃琦和徐敞不夠優(yōu)秀，恰恰相反，從秘書監(jiān)外放，說明他們兩個在李藎忱那里已經(jīng)很符合提拔的需求，只需要到外面歷練一下就能夠繼續(xù)向上走。

    其實這一次李藎忱讓徐敞出去，也多少有避嫌的意思，畢竟東南將門和東南世家之間雖然不對付，但是雙方也因為常年的聯(lián)姻和利益糾葛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而任何政策的制定，在皇帝身邊的秘書監(jiān)都是第一個知道的，徐敞留在李藎忱身邊自然對他自己沒有好處。

    而秦思祖進京，也意味著之后秘書監(jiān)的位置將不會只停留在東南將門之中，更意味著東南將門長期以來高于其余力量一等的局面也將會被打破。

    世家，將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貴族。

    第十五卷漢宮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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